揣著滿心疑惑，蒼姝踩著緩慢步伐向前踱去，走出里院，遠遠就看見倚在石柱旁那人，側(cè)身而立，月光為他傾斜下一片側(cè)影，十分繾綣。
蒼姝走到他身旁，她不語，陸終也不問，待蒼姝走近，并肩而行。
蒼姝道：“莊主同意了。”
陸終沒有多言，片刻后應(yīng)了一聲：“嗯。”
蒼姝笑道：“他囑咐我，托我照看你?！?p> 陸終側(cè)臉看她，見少女眉眼彎彎，帶著盈盈笑意，目光相匯，陸終轉(zhuǎn)回去，還是應(yīng)道：“嗯?！?p> 蒼姝忍不住調(diào)侃：“沒了？”
陸終回道：“不，”
嗯？
蒼姝更是湊近幾分，聽見他輕言：“此身能力，不止為自保，亦可相護?！?p> 蒼姝不著痕跡停頓半步，她方才那番言論，只是想讓少年明白老者對他的在意，消了他心中不暢，卻沒想他竟是回了這么一句。
蒼姝忍不住輕笑，語氣中含著歡愉，“好，少莊主一言九鼎，這一聲諾，我可是記下了?！?p> 陸終也泛了笑，月光西斜，將兩人的身影拖了很長。
清晨，十恨書閣。
熹光相伴，拉開山莊內(nèi)尋常一天的帷幕。陸家子弟陸續(xù)步入閣中，尋到書案后安靜坐下，攤開書本，而后便是朗朗書聲。
今日似有不同。
蒼姝順著大敞的繡撻走進書閣，入目滿是身著玄袍校服的弟子，面容尚帶青澀，聚精會神于書內(nèi)。見有生人入內(nèi)，紛紛停下手頭事物，載著驚與奇的目光集于蒼姝身上。
晨讀與晚讀向來沒有各閣之分，在十恨書閣內(nèi)集中講習(xí)，唯有修道這方面，各閣閣主教學(xué)方法不一，選在靜室內(nèi)教導(dǎo)。
山莊內(nèi)鮮有外人，好容易來了生面孔，雖然好奇，多年來稔熟于心的莊訓(xùn)還是抑制住心里想要尋人討論一番的念頭，一時之間閣內(nèi)安靜異常。
蒼姝停在原地，陸終身為少莊主，平素里又是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自然有特權(quán)，不必上早課而是單獨由閣主輔導(dǎo)。
想起來時自己的信誓旦旦，蒼姝如今被這火辣辣的目光審視，面上一副隨遇而安，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來這里坐吧?！?p> 正在蒼姝猶豫之時，偏巧聽到一聲熟悉的嗓音，輕輕一轉(zhuǎn)便看到那人友好微笑，赫然是有著一面之緣的陸念。
陸念指了指他旁邊的空位置，蒼姝順著過去坐下，陸念打量著蒼姝，道：“還想著你什么時候來上課，不曾想這么快就見面了，上次沒來得及做介紹。陸念，字思源，歡迎來到北辰山莊?！?p> 少年面帶笑意，面容清秀，頗有幾分雨后新竹的清新之感，蒼姝不免收到感染，回以一笑：“蒼姝，以后請多多指教。”
見陸念與女子所聊甚歡，其他人更是激起興致，正欲圍過去，門外一聲嚴厲輕咳，頓時如同平地驚雷般，驚得眾人忙正襟危坐，面帶正色。
隨機走進一位長者，步伐剛強有力，面容請朗，蓄著髯須，獨有一種儒生的內(nèi)斂氣質(zhì)，面上卻是一派肅然。
能讓眾人如臨大敵一般嚴陣以待，便知此人不凡。
陸念不敢出聲，只是寫在紙上遞給蒼姝：瓊天閣主，一貫負責(zé)晨讀，遇上了只管叫夫子便是。
紙張?zhí)?，想說的話又太多，陸念耐不住，張著口型對蒼姝道：“謹言慎行?！?p> 蒼姝點頭，表示明曉。
陸形釋走到最前的紫檀書案拂袖坐下，目光在閣內(nèi)環(huán)視一圈，不著痕跡停頓在蒼姝身上，隨即轉(zhuǎn)開。
點了兩個弟子抽查習(xí)課情況，那兩個人猶豫著站起，好容易磕磕絆絆背完書目，等到陸形釋那一聲坐，如臨大赦一般麻溜坐下，垂下頭，盡可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再被點起。
蒼姝初來乍到，只能和陸念湊合著看一本書，其間不知有多少次感受到那帶著嚴肅的目光轉(zhuǎn)到自己身上，確實有一瞬如坐針毯的局促。
度秒如年，半個時辰終于熬了過去，陸形釋拿起手邊銅錘輕敲鳴鐘，弟子們才解放一般站起身來走，幾個人圍在一起，聽聞下一堂還是陸夫子的理論課，嗚呼哀哉。
蒼姝這邊也是熱鬧，方才礙著夫子在，如今下了課，一個個湊過來，想要和新同學(xué)套套近乎。蒼姝擺著張滴水不漏的笑臉，套著之前同陸終對好的言辭同眾人周轉(zhuǎn)。
有人暗暗戳著陸念，悄聲問道：“你們兩個是舊相識？如此熟絡(luò)。”
陸念一個不察，便將蒼姝同陸終結(jié)伴而走的事說與他，風(fēng)聲透露出去，眾人更是一驚，嘰嘰喳喳圍著蒼姝詢問，蒼姝心里嘆了聲，卻是耐心回復(fù)，無意間收獲了不少好感。
過了許久，眾人才戀戀不舍分散開來回到座位。蒼姝舒了口氣，陸念很是敬佩地遞去一個目光，道了一句：“辛苦。”
蒼姝搖頭輕笑，指了指書本，陸念了然，正要將書遞過去，目光觸及身后，立刻站起身，恭敬行禮道：“夫子?！?p> 蒼姝跟著直身，緊接著行了一禮。陸形釋不語，只是瞥到陸念手中之物時，淡淡開口道：“出世入世，何解何為？”
這種例行抽查，陸念早已輕車熟路，低頭思索片刻，回道：“書中言：‘依隱紋事，詭時不逢’，弟子認為，入得世而后出得世，打成一片，方才得心應(yīng)手?！?p> 陸形釋捻著發(fā)須，評道：“持身入世，不可隨境而遷。書中所寫你已明晰，然而還不夠，你去將《行記》篇看上幾遍，再行理解?！?p> 陸念低頭道：“弟子謹記。”
陸形釋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向蒼姝，道：“你隨我來?！彪S即走遠。
陸念提醒道：“夫子是個嚴厲的，不過應(yīng)當(dāng)無事，謹言慎行，過會兒見?！?p> 蒼姝點頭，“多謝?！?p> 移步跟在夫子身后，腳下每一步踩著標(biāo)準(zhǔn)步伐，與眾學(xué)子一般無二。陸形釋偶然偏頭，見蒼姝如此姿態(tài)，便轉(zhuǎn)了眼眸。
走進另一間靜室，入目還是那般書海場景，正面著大門方位擺著一方書案。陸形釋走到一側(cè)，隨手抽出幾本遞予蒼姝，等到她雙手接過，陸形釋道：“北辰山莊，何為最？”
蒼姝道：“禮、識、規(guī)。”
陸形釋還是那派冷肅，“既如此，十恨書閣的十恨，可知是何？”
蒼姝搖頭，陸形釋道：“這十恨，一恨時光易逝，二恨書囊易蛀，三恨不戒驕矜，四恨時文多套，五恨喧嘩擾人，六恨疾走打鬧，七恨不知為知……”
林林總總十條閣規(guī)，陸形釋還耐心將莊規(guī)解釋一番，最后他問道：“可是記住了？”
蒼姝也算天賦異凜，在腦子中過了一遍，道：“記住了?！?p> “復(fù)述一遍?！?p> 等到蒼姝流利且分毫不差地轉(zhuǎn)述后，陸形釋才滿意點頭，“日后若有生疏晦澀之處，便來問，這書室內(nèi)還有些文房筆墨，你去取了?？帐侄鴣恚^懈??！”
蒼姝乖巧應(yīng)是，陸形釋這才取了下堂課所需文案，離開靜室。蒼姝心里道：見夫子那般臉色，還以為事情敗露，原來不過是新生規(guī)訓(xùn)，冷著張面孔，怨不得弟子慣來害怕。
蒼姝取走了只狼毫，一套硯具，思索沒有遺漏，才走回書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