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而已,流光瞬息,日月既往,不可復追。
從雨花縣縣令大人和學塾先生都換了人之后,除了當年的冬天不好過,往后都算是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至少再沒出現(xiàn)有人因饑寒而死,縣內(nèi)更不會出現(xiàn)斗毆等事,僅靠浩然錢莊與天涯鏢局兩家江湖氣最少的門戶,還是吸引不來幾個路過的江湖人,更甭說滋生亂事。
除了覺得新縣令管理有方,大家都一致認為,是那城隍娘娘很滿意搬遷后的新廟,這才保佑一地平安、無疫無災。
仙瑤山山腳往上不遠處有一顆桃樹,有個小男孩每年都來摘取,從男孩吃到了少年。那年冬日無暖陽,寒風凜冽,兩個住在大羅寺旁的大小少年打著“護樹”的名號,將桃樹從仙瑤山移植到了曼茶山,就種在甪元亭后一處小山谷中,可見日月風露,又不會獨樹于林或是藏于茂木蔭庇,不負兩人期望仍是年年結(jié)果,那次嚴冬過后桃樹又結(jié)了兩次果,都被摘的一個不剩。
算算日子,這幾天差不多是桃樹搬到曼茶山后第三次結(jié)果了,一白衣一灰衣兩個身量已經(jīng)差不離但仍算少年的家伙趕到此處,指著山腳就是一頓破口大罵!
那株桃樹看樣子在去年秋就被人砍走了,應該是個懶漢子懶到不肯上山撿拾,給砍回家當柴火燒了,因為那近地樹樁上,有著鈍刀砍伐痕跡。
兩人罵罵咧咧回到小屋,陸粒氣不過,跨上仿制的木劍說要下山順順氣,白落就幫著一腳把他踹出門去,隨后自己去往了藏經(jīng)樓,去翻閱樓中自己還沒看完的僅?!肮卤尽薄?p> 李府搬去京城之后,并沒有置老宅子于不管不顧,留下了十幾人看顧,畢竟自家小姐還在此居住,還有大少爺更是本縣縣令,在家主去往京城后,回家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雖然大多是在他的參羽苑里待著,好歹人氣也挺足不是。
當下李府宅子門口坐著個灰衣少年郎,中年管家沒有隨家主去往京城,邀請了幾次少年進門都被和氣婉拒了,說是坐在門口就成。
沒一會兒從門內(nèi)蹦跳出個盈盈少女,著一鵝黃色曳地水袖蝶戲水仙裙,臉蛋也不再是小姑娘時候的渾圓了,開始露出尖尖的下巴,肌膚皓如凝脂,螓首蛾眉,顰笑間雙眸清暉流盼,梳有薛茜桃髻,若是當下少女行走于春日山水間,就應了那句詩詞。
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
應景而勝景。
少女偷伸出如翠蔥般纖細修長而白皙的雙指在那坐著的少年腰間一擰,結(jié)果反而被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轉(zhuǎn)身挾在腋下。
“疼疼疼疼疼疼……”少女指著自己脖子連連喊道。
灰衣少年松開手臂,又快速向前蹦了一步,剛好躲開少女掙脫后的一腳。
“遇人偷襲可先斬后奏,這可是你定的規(guī)矩,也沒說不包括你喔?”陸粒攤手無奈道。
李李鼓起泛紅雙頰,瞪眼道:“那現(xiàn)在是在學塾嗎?”
陸粒一腦袋黑線纏繞,“可你沒說……”
“我沒說你不知道問嗎?我提拔你做學塾這個除了我之外的二當家,你就是這么當?shù)???p> 說是肯定說不過了,陸粒只好轉(zhuǎn)身先溜,其實從李家搬離雨花縣后,李望謠又常駐縣署那邊,從小姑娘長成大一點的姑娘的李李性情變化頗大,沒有早先那么好動,下學后也不再東奔西跑,更不會再逮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回家,話仍是不算少,畢竟小幫派又加了一個席望云,還有偶爾跑回來找她們玩耍的梁應閑,三個人就能嘰歪大半天。
李李突然小跑攔住去路,抬眉問道:“今天這身裙子比起前幾天那身散花煙云如意裙,哪個好看些?”
陸粒毫不猶豫脫口而出,“今天的好看。”
她最喜歡的鵝黃色,不用比的。
“那發(fā)髻呢?”李李又問道。
陸粒沉思了一小會兒,實話實說道:“那還是上次的純元髻好看些?!?p> 陸粒已經(jīng)做好挨揍的準備,不曾想少女抿抿嘴已經(jīng)自顧自往前繼續(xù)走了。
今天是個不小的日子,幾年前重修城隍廟之前天涯鏢局和浩然錢莊都還未入駐雨花縣,如今兩家算是在此地站穩(wěn)跟腳了,被幾家大戶和新縣令大人攛掇著掏腰包再修兩座偏堂。可不是瞎修,也是有講究的,畢竟一縣內(nèi)大半人還是靠天吃飯,彌凡河邊有一座小龍王廟,加上天柱山山腳有一座土地廟,和著那座老城隍廟,以前人人只是各掃門前雪,帶著自己的敬意去上香祈福,渴求自家能有好收成,今天開始則不一樣了,那依著新城隍廟南北建造的偏堂正是把兩位山水神請來,由新縣令大人帶著大家在“龍?zhí)ь^“這一天在此一同祈福,播撒春種。
兩人正是在去往新城隍廟的路上,李李走在前方,又開啟話癆模式。
“應閑要忙店里生意,來找我們玩耍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p> “許東墻那個書呆子已經(jīng)出發(fā)去往京城了,寧愿多待三年也行,我就希望著能一次就有個好成績吧,別跟我哥似得,考都不考,當個破縣令半個月都見不著一次,他得考好些,爭取當個大一點的官,要么就別當,回來看著酒館,也挺好的?!?p> “總之就是別讓應閑等太久了?!?p> “學塾里有錢有勢的都去學院了,窮的笨的都回家了,你呢,以后準備做什么呢?”
陸粒沒想到這就問到他,他也沒考慮那么久遠,一時有些語塞,不過李李沒理會他繼續(xù)自言自語。
“小水云這家伙越來越皮了,比我當初還過分,這都是你慣的,當然我也有責任,但是你更多?!?p> “望云才是最讓我生氣的,她還時不時跟我提想回那個小鎮(zhèn),還能想著她那個弟弟,當初她來這里,我可是用了最好的藥給她,她身上的淤青都用了幾個月才徹底消散!”
“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聽說常春學塾真的又開學了!有空我們得去看看,畢竟可是我們的功勞!”
“怎么咱們這一年四季都見不到那小喇叭一樣的小花啊……”
“……”
陸粒跟在少女身后聽著她的絮叨,突然笑出聲,看著她就仿佛看見朝陽,明亮而溫暖。
她只和自己在一起時才會這樣獨自絮叨不停。
“你剛才真的夾疼我的脖子了?!崩罾钪钢缸约喝珧摪愕牟鳖i生氣說道,其實上邊沒得半點勒痕。
陸粒只好把自己脖子伸過去,用她的手挽住自己脖子輕輕夾一下。
李李甩甩手,大方道:“很好,剛才的事就算了了,不過你現(xiàn)在又弄疼我的手了!”
有人瞠目結(jié)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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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隍廟添了兩座偏堂,入駐兩位山水小神“輔佐”城隍娘娘,佑一方水調(diào)雨順,加上廟前開拓出一片祭祀廣場,還新添了一鼎三腳赤紅大香爐,頗有成為一地最為最大建筑的趨勢。
廟里那個擔任廟祝的中年道士還在,依舊是不著道袍不戴道冠,城隍娘娘口碑香火愈發(fā)旺盛,這位廟祝也是功勞苦勞皆有,平日里打掃打掃廟里上下衛(wèi)生,或是幫人解夢釋惑、解簽望氣,甚至有人要建新屋還能幫著堪輿風水,除了去那口老水井打水,其他時間極少出廟門半步。
今天的二月二求甘霖“祭祀”,由縣令大人帶頭,其實就是求個心安,愿意來的都可以來,相信那片廣場也足夠大,就像李李就讓席望云提前來占三個位置,靠后就行,反正聽不懂也不想聽那些奇奇怪怪的祭祀語,就是來湊個熱鬧。
果真熱鬧還是熱鬧的,至少每個村落都有人出現(xiàn),或多或少而已,大半個廣場圍得水泄不通,人人手持一炷香,只是沒持續(xù)多久,按儀式進程到了最后敬香時刻,輪流將香插進那座赤紅大香爐,大多迫不及待趕回自家農(nóng)田,畢竟心安后手腳勤才是正道,若是輪到自家引流灌溉時人不在,少一分水源就是少一分收成。
大戶人家如張萬金等,或是不靠天吃飯的人,多半沒來,鏢局錢莊也僅是各自派出兩人走個過場,不多時竟是走得不剩幾人,僅剩下縣令李望謠和侍衛(wèi)“鼠”、“?!倍?,還有便是人走光了才得以湊近廟門的陸粒、李李和席望云。
李望謠寵溺的摸了摸靠近自己的李李的小腦袋,眼有愧疚,不帶她去京城,也是有苦衷的,當初那位神仙老爺警示有言,李李將有福于李家,自然有條件,除了那句“欲取先予,取而不壞,方為大善”之外,還有一句。
未滿桃李,不可出足一州之地。
不是什么苛刻的條件,最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北邊走來兩人,陸粒瞧見了大喜,正是一聲不吭悄然消失游山玩水的原縣丞大人與縣尉大人,三年過后模樣依舊,余英仍是如松柏傲然挺拔,那柄刀也仍舊挎在腰間,秦在也要顯得不羈許多,膚色較原來也黝黑不少,只是兩人眼神比起當初窩在此處,要明亮澄然多了。
陸粒湊上前就是一個伸手,另一只手提起自己的木劍,用鼻孔瞪著兩人。
當初兩人偷摸著離開,只給這個“債主”留了一年的債在門房那邊,后來陸粒想找新縣令大人續(xù)這個約定,好不容易壯起膽子找了一次,結(jié)果人不在,就放棄了,一是不太好意思,更擔心新縣令根本不知道這事,問了反而是添麻煩,反正自己不靠那些錢過活。
秦在也打了個哈哈,想混過此事,陸粒拄著木劍不退半步,秦在也翻了個白眼,從袖子里掏出一塊方形玉石,嘆了口氣還是忍痛割愛遞出去。
反遭白眼。
秦在也大怒,“這可是產(chǎn)自極北冰原的冰玉,有錢都買不到,初觸如有冰涼入脊骨,久佩則溫潤修身,你還不要?大爺還不給了!”
陸粒欲一把搶過,被秦在也側(cè)身躲過,險些飛出去。
秦在也正色搖頭道:“值錢是值錢,不過你要是準備賣的話我就不給你了,說不定哪天我還得要回來?!?p> 陸粒扭頭“嘖”一聲,吭哧道:“你瞅咱像是缺錢的人嗎?肯定不賣的!拿來吧?。 ?p> 秦在也將信將疑,最終還是將玉石給了陸粒。
余英笑笑,從懷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匕首遞給陸粒,說是離別小禮物,匕首刀鞘上繡有蜻蜓點水蓮花盛開圖紋,鞘尖還有一顆紫色珍珠,陸粒覺得這刀鞘估計比刀更值錢。
看樣子兩人這才準備真正回家了,因為李李大哥搶了人家飯碗?
那邊秦在也朝李望謠小跑過去,作揖笑道:“李大人治理一方辛苦了!”
李望謠惶恐,作揖更深,“僅是盡本分而已!”
忽有一陣幽香撲面,眾人覺得好奇,余英心中一驚望向半空,其余人就跟著抬頭。
有一株尺余大小的青色蓮花在半空緩緩轉(zhuǎn)動,其莖略有彎曲,有一片近綠的枝葉,卻沒有在轉(zhuǎn)動時有所擺動,使得整株蓮花看上去仿佛由純凈玉石雕刻而成,但仍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亭植凈靜,莫說是褻玩,就是多瞧幾眼便要內(nèi)心惶恐,生怕褻瀆這般美物。
青色蓮花轉(zhuǎn)動間,有著粉末花粉散落而出,脫離蓮花之后便由青轉(zhuǎn)白,像是研磨過后的雪花,自由的漫舞在方圓數(shù)里,如同囊括出一個冰飾小天地。
嗖!
一桿梨花槍從南方破空而至,槍未到聲先聞,直指秦在也!
余英踏前一步順勢抽出腰間狹刀,驟然發(fā)力奔向來槍方向,滿臉嚴峻表情,雙手握刀縱橫兩向分別劃出刀芒,刀芒呈十字狀激射向因速度太快而發(fā)出嗡鳴聲的梨花槍。
碰撞產(chǎn)生出炫目白光,亮過當空日頭,眾人一遮后再瞧,十字刀芒僅僅只是阻撓了一下梨花槍,并未就此阻擊或是擊退。
余英再次踏前,仍是雙手持刀由下往上揮刀,刀口撩在梨花槍槍尖,又是一陣火花攢射,總算是將那梨花槍擊飛倒反而去,只是余英當下可不好過,整個人被槍尖撞擊刀鋒的力道沖擊倒滑而出,剛好停步在秦在也和陸粒身旁,雙手虎口震裂血流不止,握刀不穩(wěn)不說,刀身上有著數(shù)道血柱順著緩緩流下。
但其實更難受的還是丹田氣海與周身經(jīng)脈中真氣紊亂而驟然的膨脹收縮,使得余英整個臉龐猙獰可怖,青紫不定,其中苦楚不足為外人道。
余英一手拄刀半蹲在原地,無人出聲打擾,半晌終于嘔出一口黑血,臉上開始慢慢恢復血色。
“我就說不要回這里了......”余英每說一個字,嘴角便多流出一些鮮血,最后嗆到說不出話,被秦在也蹲下扶住,只是心中疑惑大增,如此這般兩人那位護道者應該出現(xiàn)才對。
余英知其所想,伸手指了指依舊在半空旋轉(zhuǎn)的青色玉蓮。
是它在搗鬼!
有四人由南往北緩緩走來,當前一人是個白衫中年漢子,散發(fā)不羈,手中是方才破空而來又倒飛而回的梨花槍;中間有一紫袍少年與一位白發(fā)老人并肩而行,少年笑容邪魅盯著陸粒李李二人;走在最后的是個紅衣僧人,右手呈禮佛狀,拇指虎口上掛著一串念珠,左手上無缽卻呈托缽狀。
陸粒與李李同樣是無以加復的震驚,那四人都曾見過,那年游學回程,在大羅山西邊一座小橋上見過四人,而那一老一小二人,更是第三次見面了。
“見過二位皇子!”那當頭持槍白衣男子抱拳笑道。
秦在也扶起余英,顫微著勉強站立,二人模樣相似度不大,當下皆是眼神冰冷。
“楊送君?”
“勞煩二皇子費心了,正是理州楊送君。”白衫漢子笑意不減。
秦在也嗤笑連連,“理州?你父楊炙不過是與君子槍學藝幾年,就肯認我這云錦國戶籍了?原本我還在想為何你要給自己兒子取名‘青黃’,難不成是覺得自己兒子是那青黃不接的一代?直到你以防萬一送子歸鄉(xiāng),我才終于明白?!?p> “原來是出自北浮國去上城,戲曲世家楊氏,世世代代唱青黃,戲里戲外說興亡?!?p> 楊送君眼神一凝,左手一擰梨花槍就欲出槍!
大地驀然一沉!
眾人皆抬頭,蒼穹之頂出現(xiàn)一粒黑點,在眾人眼中極速放大,最終顯出人形,是個黑衣漢子,漢子拳頭從天而降,擂在那株旋轉(zhuǎn)青蓮上,將其打下半空深陷入地面。
青蓮在地中仿佛掙扎般轉(zhuǎn)動兩圈,如同磨損的齒輪,竟是傳出“咔咔“聲響,只是在三圈之后便徹底停了下去,原本青蓮渾身散發(fā)的青光也驟然黯淡,枝葉由青綠逐漸轉(zhuǎn)淡黃。
紫袍少年大怒,轉(zhuǎn)頭指著紅衣和尚鼻子罵道:“禿驢!你那妖僧師傅說等三年我們就等了三年,總算等到他說的這株能遮蔽氣機的破蓮花成熟,現(xiàn)在你告訴我這就被人一拳打沒了?!”
白發(fā)老人又欲提醒少年制怒,想了想還是任由少年說去。
紅衣和尚沒有理會少年的破口大罵,伸出托缽狀的左手在自己頭頂輕敲兩下。
“有高人擾局,暫且不是破局。”
陸粒徹底陷入懵圈,那從天而降的黑衣漢子,正是同樣消失三年的蒙大叔!
又有一襲白衣飄飄蕩蕩如同腳踏云彩落在一行人中間,手中握有一桿環(huán)子槍。
天涯鏢局王章。
“我那青黃侄兒是不是與你這父親說,‘王叔頂多是個小宗師’?”王章笑瞇瞇問道。
楊送君咧嘴笑道:“我倒是更好奇你什么時候也成了朝廷的鷹犬?”
王章晃晃腦袋外加擺擺手,正色道:“武學門派分東西南北,國可不分?!?p> “可憐我那青黃侄兒,怕是最后被送往故土,才知道自己并非云錦國人氏?”
楊送君持槍輕輕一跺,身形倒退掠向一處小山頭。
“來,今日我兩家槍法分出個高低,讓世人知曉我父是否青出于藍?!?p> 王章欲動,秦在也拉扯其衣袖,在其耳旁附有密語。
“恐其心存死志,也要為兒子某得一樁潑天富貴,屆時分勝負,也就成了分生死?!?p> 王章示意放心,環(huán)子槍點觸地面,身形同樣無風自動,飄搖掠去。
紅衣和尚走向前,將念珠纏繞于手掌向從天而降的漢子施了個佛門禮節(jié)。
紫袍少年嘀咕道:“前面見你殺人可沒這么多狗屁禮節(jié)?!?p> 白發(fā)老人略微瞇眼,聲音蒼勁,“聽聞蒙家自始皇起,世代守護中原帝國,一代必有二子,一子護雛龍,一子守帝陵,看來我們找的的確沒錯?!?p> “蒙岙?!?p> 陸粒從云霧里總算探出腦袋,身邊的老縣丞縣尉大人,是當今云錦國的皇子?!蒙大叔則是他們的護道人?對面那些個人是來刺殺的?鏢局的王鏢師又與其中一人有著舊怨?
原來蒙大叔本名叫蒙岙,以前還從未知曉他的名字,只是管他叫蒙大叔。
秦在也將傷重的余英交給“鼠”“牛”二人,自己護在三個孩子前面。
“西邊來誰我都不意外,北浮國來了個家族曾遭云錦國鐵蹄踐踏又跟腳干凈的楊氏,同樣在情理之中,只是為何文牧國會是天機僧人一道派人前來?”
紅衣僧人再施佛禮,“家?guī)熃袢占次晃哪羾鴩鴰??!?p> 秦在也苦笑連連。
紫袍少年朝白發(fā)老人詢問道:“那蒙岙境界?”
白發(fā)老人大笑道:“護雛龍,應當是無相境?!?p> 紫袍少年大驚失色,故作顫聲道:“那咱們還不趕緊跑路?”
白發(fā)老人譏諷道:“可惜為了娶一個啞巴女子,惹得龍顏不悅,為表忠心自廢一重境界,如今可不是什么有著無相境格局的無覺境,只能是比尋常無覺境更加不堪?!?p> 紫袍少年嘴上無言,心里嘀咕不斷,旁邊這位自己的二爺爺,口氣確實忒大了些,哪怕自己家的三步谷一家獨大,可謂掌控著整個毒國半壁江山,可有幾個無覺境?除了自己親爺爺之外,再算是自家人的,就二爺爺一人而已。
紫袍少年被白發(fā)老人輕輕一掌拍飛莫約十丈,穩(wěn)穩(wěn)落地,老人雙手向天十指展開,有滾滾黑煙從十指指尖冒出,順流而下如同粘稠糖汁包裹住兩只渾厚手掌。
蒙岙示意陸粒帶著一行人躲到城隍廟大門那邊,然后挽起雙袖,又細想一番,干脆直接脫下那件有幾處縫補的衣服,丟給陸粒保管,漢子露出駭人如小山丘般的肌肉,經(jīng)脈浮現(xiàn)如同古樹盤根虬結(jié),渾身真氣流淌如同江河運轉(zhuǎn)瀑布飛瀉。
蒙岙除了與陸粒有過眼神交流,其實從頭到尾并未說過一句話,只是不愛說話的漢子選擇率先出手打破寧靜。
漢子原地留下一個近半尺深的腳印,身形從原地驟然消失,白發(fā)老人耳畔忽有風聲炸響,已經(jīng)是提前側(cè)身方才勘勘躲過一拳,老人就欲以漢子飛箭出弓不可逆之勢“乘勝追擊”,不料那粗糙漢子不僅停住飛速身形,還在瞬息間反身踏出弓步,以肩撞在真正來不及收勢的老人拳頭上,反將之撞飛數(shù)丈。
老人拳頭如擊鋼鐵金石,一陣酥麻遍透全身,只是皮膚下有著黑煙如浪潮蠕動,很快被“吞噬”掉,蒙岙再次欺身而近,老人畢竟是與之同境,很快恢復自主身形,以黢黑雙掌交叉接住漢子一記頂心肘,且反身跟上一記意氣臻滿鐵山靠,將漢子鞭飛向半空。
蒙岙倒飄如秋天落葉,又如一粒孤舟置于湖泊,一腳踏下掀起湖面波紋粼粼,落地之前便卸去全部勁道。
兩人對轟一記重拳,蒙岙倒退兩步,雙拳有拳意化顯,熒光繚繞;白發(fā)老人則退有五六步,更為慘淡的是,拳上濃稠的黑煙被打散五成,并且仍在不停消散,以致顫抖不止。
白發(fā)老人一跺腳,整個人掠向半空,如遭雷擊般四肢伸展,滿頭白發(fā)炸裂散開,緩緩有黑煙從百會穴冒出,絲絲白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黑,隨后是面龐,如同覆有面甲,連同七巧也并未有留下破綻,最終整個人被黑煙包裹。
黑煙凝聚不似尋常甲胄,似乎在以緩慢的速度騰挪蠕動,如同活物一般。
兩人再次近身肉搏,老人帶著黑煙甲胄果真不再落于下風,數(shù)次換拳換掌得失皆在五五之間,倒不是老人力道比起原先有多少長進,而是那不斷蠕動的黑煙,卸去了蒙岙次次出拳大半勁道。
蒙岙心竅一開,悄然將拳換指,擊中老人眉心處,那一小塊地方的黑煙驟然消散,老人被一指頂出數(shù)丈,踉蹌站定,眉心處周遭黑煙迅速補齊那一塊缺處。
漢子雙臂環(huán)抱,頭一次開口講話。
“靠這些小蟲子躋身的境界,當真是虛。”
老人眼神陰晴不定,不虧曾是無相境的人物,這便看穿了自身跟腳,游離周身的每一縷黑煙,皆是萬萬數(shù)的小蟲子。
蠱蟲。
三步谷,如今西域毒國的實際掌控勢力,以養(yǎng)蠱揚名,都說是出自南方十萬大山的一族遷徙而至,不過現(xiàn)在這些都不重要了,而三步谷的名字由來,便是當初養(yǎng)蠱的谷初具雛形時,便有俠士看不慣這般鬼蜮伎倆,結(jié)隊欲滅谷,最后進谷之人無一人出谷,便是小宗師罷了,四無境下,無一人走得過三步。
三步谷發(fā)展到如今掌控一國之地,定然不是單純養(yǎng)蠱一例就能辦到,只是外人多不知,知道的也無一人存活。
蒙岙一腳踏地,蒼穹之頂隱約有轟隆一陣雷鳴炸響,云層四散而開,如同遇到天敵一般畏縮敬退,飛鳥無聲,萬籟寂靜。
地象天引。
漢子將拳架拉到極致,一拳有攝人心魄的青光縈繞,不過青光隨著拳架拉伸在反而不斷內(nèi)斂,最終漢子的拳頭就只是光禿禿的拳頭,不見絲毫拳意拳罡,更不見天地異象。
全身黑煙仍在蠕動的老人如臨大敵,伸手念頭一動,黑煙漸漸匯聚出一把陌刀,身上的“甲胄”顏色卻更加濃郁幾分。
漢子一拳遞出,無聲中原本四散的云層頃刻間蒸發(fā)消散,天地清明。
老人雙手持刀,狠狠劈斬在那拳頭之上。
碰撞瞬間,狹長陌刀便如同前一刻消散的云層,轉(zhuǎn)瞬即逝。那一拳沒有停止,繼續(xù)前沖擂在老人胸口,如撞黃鐘大呂,余音并未繞梁,而是沖天而起。
如不是老人事先就并未有硬拼念頭,將那陌刀作為幌子,實則調(diào)動周身蠱蟲匯聚要害,恐怕這一拳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一生的心血多半就要付之東流。
老人落在紫袍少年更遠處,并無大礙,方才濃郁幾分的蠱蟲“甲胄”又暗淡回去,不過還好,顏色又在緩緩攀升,這便是三步谷秘傳之一的“蠱袍”,只要對手不是境界高出太多,無法一擊即潰,蠱袍繁衍速度肉眼可見。
紫袍少年氣急敗壞,指著紅衣僧人破口大罵!
“禿驢,你他娘的真是來看戲的?!”
紅衣僧人在兩人對戰(zhàn)后,便獨自一人刨土,想將那朵被打入地下的蓮花挖出來,直到這一刻,還差些許才能將蓮花拿出來。
蠱袍愈發(fā)流轉(zhuǎn)順暢的老人一步踏前,站在了紫袍少年前邊,心中愈發(fā)惴惴不安,先前蓮花被漢子一拳打入地下,禿驢只說了一句“有高人擾局...”,自己之所以帶著紫袍少年游歷諸國,最終膽敢出現(xiàn)在這里,除了那朵蓮花,其實更相信的背后的天機妖僧,江湖人再怎么稱呼其妖,終歸是個能洞悉天機的人,總不會讓自己的弟子白白送死?
可再聯(lián)想到之前紫袍少年于小橋之上詢問紅衣和尚手中魚兒是死是活,眼前僧人的回應可不一般。
老人心頭一涼,瞥了眼身后紫袍少年,少年眼眶漸紅,由紅轉(zhuǎn)紫,自七竅生煙,同樣生出覆蓋全身的蠱袍,沒有如同老人身上那般流轉(zhuǎn)循環(huán),就像是件普通衣物,只是顏色相較老人那件,還要來的漆黑如墨,仿佛連少年周身光線也要吞噬去一般。
另有密語傳進少年耳朵。
“如有意外,保命為重?!?p> ————
叮!
土坡上環(huán)子槍與梨花槍數(shù)次交鋒,不僅擦出激烈火花,由于勁道足夠,空氣中甚至彌漫著兩槍撞擊后產(chǎn)生的金屬惡臭,更有一顆長青樹被數(shù)道火花點燃,幾炷香之間便燒成灰燼。
兩人極有默契,眼下只是單獨在招數(shù)上的槍術(shù)分個高低。
依照早年君子槍所言,他所悟出的此套槍法,術(shù)與道同重,奇和正平分,而那位是弟子非兒子的楊炙在此基礎(chǔ)上又另辟蹊徑,追求一個快字而創(chuàng)長短槍術(shù),實則根源仍舊在君子槍所創(chuàng)槍法中。
梨花槍一記橫掃千軍削去土坡三尺深土,王章為躲避只得一杵槍桿半躍而起,楊送君趁勢跟進大鵬展翅,凌厲槍尖發(fā)出嗚鳴聲,寒光點點如夏日星空,王章只好一躍再躍,離地數(shù)丈,躲過全部槍勁罡風。
王章直直落地,握住環(huán)子槍槍尾,以槍身中點為軸,同時施有天女散花與回馬槍,槍尖渾圓籠罩楊送君周身,圈內(nèi)毫厘間,皆是槍尖。
避無可避。
楊送君似乎原本就未產(chǎn)生過躲避念頭,雙手舉起梨花槍橫向扯動,拋出那截帶槍尖的短槍,竟是自行極速轉(zhuǎn)動,護住主人半個身子。如此一來,手持另外半截槍只需要護住半副身子,不僅是件極其簡單的事,還看能做出何等反擊。
環(huán)子槍落在半截槍尖尖頭,只是楊送君手中另外半截就要戳在王章譚中穴,王章凌空翻身,只得棄了環(huán)子槍不要。
楊送君嘴角一扯,將插入地面的環(huán)子槍一腳踢回。
王章雙手接回環(huán)子槍,平靜道:“論術(shù),我確實不如你,但并不是我王家槍就不如你楊家雙槍?!?p> 楊送君不理會他的言語,手持雙槍欺身而進,不動如山動如雷震,不僅勢沉力大,槍法渾圓而不滯,節(jié)短勢險、虛實盡顯,尤速不可思議。
如此,就不單單是槍術(shù)的“切磋”了。
王章被近身一時應接不暇,勉強接下兩支短槍的進攻,但是盡顯狼狽,八尺環(huán)子槍除了格擋毫無揮展空間,王章且戰(zhàn)且退且沉思,果斷硬抗一擊拉開數(shù)丈身位。
君子槍曾毫不避諱直言,他的槍法貴在一個靜字。
王章斜持環(huán)子槍,雙眼盯著那手持短雙槍的楊送君,眸子由褐轉(zhuǎn)琥珀色,如鷹眼捕捉獵物,后者再次奔襲而至,動作比起上一次只快不慢,只是落在王章眼中,又是另一番場景。
雙槍的每一次迅捷攻勢,都被王章輕松阻攔,游刃有余中讓人不得不懷疑,是提前知曉了楊送君下一槍會落在何處一般,僅僅半柱香間,近百招短槍攻伐無一落在實處,且兩人距離始終被王章拉在丈許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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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僧人終于挖出了青蓮,蓮花已經(jīng)徹底失去清輝光澤,顯得青蓮本身的翠綠也黯淡幾分似的,只是受了蒙岙一拳的青蓮,本身儀態(tài)依舊,并未有絲毫毀損,在見識過蒙岙與白發(fā)老人廝殺之后,知道那一拳應該有多重,而青蓮沒有被破壞毫厘,想必就算如當下這般,也該是一件不俗的寶貝。
僧人嘆息一聲,雙掌輕輕搓動青蓮,蓮花便又飛舞向半空,朝著陸粒飄搖而去,落在他前方半空,如同一個小家碧玉的羞赧姑娘,等待她的意中人來摘取。
李李欲接下蓮花,被陸粒趕緊攔下,雖然感覺不到有何危險氣息,蒙大叔也沒有阻攔蓮花的靠近,但終歸是他人之物,此時不好節(jié)外生枝。
紅衣僧人不在乎陸粒是否接下蓮花,拍干凈手中泥土后,佛吟一聲,就地盤坐下,取出纏于手上的念珠,口有經(jīng)咒,拋向半空中。
紅衣僧人渾身金燦,雙手結(jié)佛印置于身前,念念有詞。
念珠猶如落水為道,溪河匯江,江瀆聚海。
每一顆念珠化作屋舍大小,清晰可見每一顆念珠上木紋盤旋,了然其成長軌跡,串聯(lián)念珠的細線不知所蹤,念珠除了繞圈轉(zhuǎn)動,自身尤在無規(guī)則滾動,唯有那顆體型較大的母珠,以面朝天,定在中心,其余念珠皆以母珠為中心緩緩運轉(zhuǎn)。
至于為何說其以“面”朝天,乃是母珠面刻有字,只是眾人當下不得見。
驅(qū)邪縛魅應變無停,昭昭其有,三魂失一,冥冥其無,七魄喪二。
蒙岙露出凝重表情,那白發(fā)老人心安許多。
余英早就強忍身體異樣,站起身細細觀摩兩人之戰(zhàn),念珠祭出之后,皺起的眉頭便再未展開,他苦笑著對秦在也說,“應該是困獸念珠?!?p> 見三個孩子疑惑,秦在也便解釋道:“有秘載,困獸念珠是伴隨天機僧人成道之物,其實本身乃是最為普通的檀木念珠,后得道門仙師予其神咒,本意是讓其壓勝獸禽,被僧人纂改咒語后,可困念珠下之人三魂之一,七魄之二?!?p> 陸粒望了望大如屋舍的念珠,再望向蒙大叔表情就有些著急,自身修習的功法也有講那三魂七魄之位,就是不知困獸念珠能壓勝哪魂哪魄。
王章同樣受到困獸念珠影響,行動遲緩,楊送君攻勢卻更上一層樓,此愈消彼愈長,照理說同為無禮境的兩人,王章哪怕不在瞬間潰敗,也該有個下風落下才是,只見楊送君雙槍雙槍凌厲,招招皆指要害,王章長槍揮舞,一一攔阻而下,如閑庭散步,腳下踱步較先前竟是更為悠哉自得。
蒙岙再次動身,拳勢有著明顯的凝滯破綻,速度更是遠不及之前出拳,看來除了壓制魂魄,念珠之下小天地還有著直接阻滯真氣運轉(zhuǎn)的效果。
停下前沖,蒙岙呼吸略顯急促,一步踏出后雙拳在胸前成對。
“吼!”
蒙岙身軀驟然膨脹至莫約三丈,整個人如同一座小山,四肢粗壯如梁柱,更為可怖的是體內(nèi)真氣宛如江河泄洪,不僅是洶涌澎湃,更為突出的是一個“急“字!使得經(jīng)脈扭曲幅度極為夸張,像是有數(shù)條巨蟒在皮膚下急劇蠕動。
渾身古銅色的巨人每一次舉手投足,都伴隨著大地震顫,甚至空中盤旋的念珠,也有細微顫抖。
紫袍少年失色向白發(fā)老人問道:“怎的他不受這困獸念珠制約,難道是那禿驢反水,或是此次襲殺根本是針對我們來的?!”
老人還算神態(tài)自若,盯著那巨人凝視半晌,這才回道:“原來世代蒙氏家族,走的都是肉身成圣短命路,術(shù)終不可成道。如此一來,困獸念珠對其影響可謂少之又少?!?p> 老人又瞥了眼渾身金燦盤坐中樞的紅衣和尚,又道:“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這禿驢境界太低,那蒙岙真氣流淌已如大江大河,而念珠在這僧人加持下,頂多在江河中結(jié)下小片孤洲,即便能分流洶涌急湍,可終歸沒有減少分毫水源。若是我能掌控此念珠,必能在其關(guān)隘處豎起堤壩,效果立竿見影!”
紫袍少年嘖嘖問道:“要是那天機妖僧來控制,得是咋個個恐怖場景?!?p> 老人搖頭笑道:“若是那人,莫說是眼下跌了一境蒙岙,便是全盛狀態(tài)的他,體內(nèi)經(jīng)脈山河,也不過是在瞬間凍結(jié)冰封,肉身成圣?不過是硬一些的石頭罷了。”
說歸說,老人斂起笑容后,紫袍少年從未見過這般這般態(tài)勢的二爺爺,仿佛面臨的是生死劫關(guān),手中有絢麗黑光炸裂,掌心如星河燦爛,隨后點點光芒匯聚。
是自家絕學,黑月。只是名字叫黑月而已,實則愈亮愈強,自己的親爺爺,也就是如今的三步谷谷主,正是手握一輪滿月建立三步谷,至今無人敢犯。
老人縮掌成爪,似是耗盡整條手臂精氣乃至血肉,整條手臂只剩皮包骨,骨架猶是漆黑,爪心點點星光凝聚,逐漸從新月至月牙,再到半月,最后老人整個身體顫抖不停,握住那輪反襯的極為明亮的黑月時,如同手握一輪圓月,只是細看之下,才覺此月稍有缺陷,像是滿月少了一輪蛾眉月。
不可能與一個修煉體魄的怪物近身搏戰(zhàn),老人選擇將手中黑月丟出去,只博一擊。
同時,老人白發(fā)漸露,全身黑煙緩緩散去,蠱衣褪回體內(nèi)。
蒙岙心生謹慎,面無懼色,一躍而起將那輪黑月一口吞下。
蒙岙如同巨人般的身軀猛然一震,就欲以蠻橫體魄強行“消化”掉黑月。
嗡嗡!
紅衣僧人正頭頂那顆篆刻有道決母珠,悄然轉(zhuǎn)動,一道道如同實質(zhì)的音波震耳欲聾,當然只是針對蒙岙,秦在也等一旁眾人,只能見到那顆母珠微微動彈,相較其余珠子極為緩慢。
聲波如寺院晨鐘暮鼓,只是速度快上數(shù)倍且沉穩(wěn)加劇,更為嚴重的是,音波與黑月里應外合同時夾擊,蒙岙如金鐵般的皮骨,開始像水波一般蕩漾。
白發(fā)老人七竅生黑煙,先凝劍柄,緊接著拉出劍身,最后狠狠一掌劈在自己胸口,導致胸口略有塌陷,噴出一口黝黑精血,結(jié)為劍尖。
這便是老人的畢生心血,除了住在心窩里的蠱后,都掏出來了,甭管那蒙岙是否能在蠱劍到達前秦在也之前解決此時身上的難題替那兩位皇子接下這劍,這場戰(zhàn)斗都該結(jié)束了。
盤坐的紅衣僧人不知為何竟然身形搖曳盤坐都能不穩(wěn),再次掐訣后母珠轉(zhuǎn)速加倍,除了音波干擾外,本身的壓制也更進一步。
臨行前,師傅說自己是該死之人,說這場刺殺是要失敗的,他的任務不過是來送那朵蓮花,也沒說給誰,就說搓捻后蓮花會有自己的緣分。
當然師傅也說,人算總歸是不如天算的。
確實,自己該死不死,曾經(jīng)是文牧國江湖人眼中的魔道人士,自己也對得住他們對自己的稱呼,對那些個所謂名門正派但道貌岸然的人,向來是能殺就殺,殺不了拼了命也要殺,殺對殺錯?可能總會有那么一兩個冤死之人,那誰管得著?都是自己尋死的而已。后來被整個天下稱呼為天機妖僧的師父收了自己,分明也沒說不讓自己殺人,可就是不敢再隨意殺了,只是乖乖剃了光頭,也不用守那佛門五戒十律,更莫說要刻意壓制七情六欲。
那說自己該死也就罷了,當下那西域毒國肖家三步谷二當家的已經(jīng)使出渾身解數(shù),再加上自己以命運轉(zhuǎn)這困獸念珠,那使槍的兩人注定掀不起風浪來,這場刺殺如何失敗?
可是自己師父的名號,可不會是僅靠境界高深得來的。
蒙岙面容猙獰扭曲,內(nèi)外夾擊著實不好受,本以為那輪黑月里怎么得會藏有幾只小蟲子,自己體魄內(nèi)外一致,可謂銅皮鐵骨,只是體內(nèi)還多一處,如那鍛造熔爐,來者不拒皆可化為灰燼,不在乎多幾只小蟲子,只是沒有的話就該留心。
果不其然,蒙岙一口黑煙吐出,母珠散發(fā)的壓制是其余珠子的數(shù)倍不止,而那老頭身前黑紅蠱劍,讓蒙岙都有些體膚生寒。
蒙岙心生涼意,老人身前那柄蠱劍通體散發(fā)著黑光,只是劍尖一端丁點黑紅在不斷蔓延,直到攀至有半柄劍才緩緩停下,蠱劍指向也不是自己,而是秦在也。
那僧人金光大閃,七竅流血不停,血液中隱隱有些淡黃色熒光,只是干涸之后仍是紅色,盤坐的僧人仿佛力扛大鼎不堪重負,已經(jīng)站起身掐訣念咒,母珠速度運轉(zhuǎn)已然超越其余珠子。
母珠聚合其余珠子軌跡,落下一樁樁金色巨柱,落地為牢,宛如實質(zhì)!囚住那身長數(shù)丈的巨人!
黑紅蠱劍拖曳著虹光一閃而逝!
余英一拍大地,強提一口氣擋在秦在也身前,斜持狹刀就欲以命抵擋那蠱劍。
正是那紅衣僧人的師傅,狗日的天機妖僧曾放言,中原云錦國有望再次天下合一。好巧不巧云錦國大皇子在十余年前替駕巡疆時,莫名暴斃,而坊間傳言最多的,卻是懷疑是那一母雙胞的二皇子與三皇子,覬覦帝位故而謀害兄長。
秦在也苦笑一聲,看來今日是兇多吉少,那蠱劍一看就不是余英能擋的下來的,只是龍位上的父皇已然垂垂老矣,若是自己與弟弟今日葬身此處,云錦國社稷堪憂!
如蚯蚓大小的“血絲”爬滿巨人蒙岙的眼球!他一拳錘在地上而不是金色大柱!
地獸翻身!所有金色巨柱僅在一拳之下瀕臨支離破碎。
再一拳,巨人已經(jīng)破壁而出,破碎的金黃碎片竟能劃破巨人皮膚!
僅僅被囚牢拖延片刻而已,已經(jīng)來不及出招擋下或是打偏蠱劍軌跡。蒙岙選擇雙手握劍,那紅黑蠱劍便寸寸消融于巨人手掌間。
被打碎巨柱后的金色碎片劃破的傷口成為點睛之筆,巨人身上有百余道口子,開始冒起紫黑燎煙,滋滋作響。
巨人身軀的蒙岙如斷了水源的河流,萎縮至尋常身軀大小,滿面青紫游離不定,只是他仍處于站姿不說,雙臂張開擺出奇特拳架,體內(nèi)如一盆深淵熔爐,有“飛蛾撲火”不斷,攪動熔爐天翻地覆!
白發(fā)老人心中大驚,好個橫練體魄的“短命鬼”,這般白白吃了自己一記心頭精血蠱劍,換做其他同境者,那飛蛾撲火的億萬蠱蟲,足以瞬間教其形銷骨立!
不過沒那么容易,蠱劍硬吃哪怕吃得下,爐子也得被掀翻去。
白發(fā)老人回頭望了眼紫袍少年,又瞥了眼紅衣和尚,和尚已經(jīng)金光不再,面容枯槁。
紫袍少年憤然跺腳,怒吼一聲“拿去”。
那件少年的親爺爺從少年還在胎中便給他“定制”的蠱衣飄然離身,化為一根長矛立在老人身前,長矛涼意森森,殺氣絲毫不比老人本命胎蠱化作的蠱劍來的差。
老人稍稍調(diào)整位置,使蒙岙與秦在也同在一條直線,不是賭蒙岙是否會為了保命躲開,而是要一矛穿透兩個,甚至更多。
半空中,困獸念珠中連同母珠在內(nèi)可都仍在運轉(zhuǎn),加上體內(nèi)小天地被攪動得天翻地覆,蒙岙本身就無法動彈。
在陸?;挪粨駚y中驚呼中,蒙岙胸口出現(xiàn)一枚寸余大小血洞,隱隱有紫火燃燒,蠱矛穿透而過,被蒙岙以最后的氣力強行偏移了軌跡,因為白發(fā)老人調(diào)整了位置,蠱矛擦過鑒心樓奔向城隍廟大殿去。
大勢已定。
這般吃下一矛一劍,任你蒙岙是無覺境也好,養(yǎng)晦的無相境也罷,都只能是刀俎下魚肉了。
紫袍少年視線繞過所有人,看向李李,驀然眼神溫柔。
“我說過如果我們有緣第三次見面,我一定會娶你的,今天這里其他人都要死,你不用?!?p> 李李活潑蠻橫,可不代表不聰慧,同陸粒一起理清所有關(guān)系,對少年報以冷笑。
“那你倒是過來帶我走啊?!?p> 紫袍少年笑著搖搖頭,愣是沒挪動一步,蒙岙與余英都已傷重,還能小心到這個份上,想來是“家教”極嚴。
少年努了努嘴,“等他們都死了,我自有法子讓你心甘情愿的喜歡我。”
詭譎的一幕發(fā)生在眾人視線之外,那蠱矛激射到鎮(zhèn)坐有城隍娘娘的大殿門前不到一丈,寸寸消失,如同射入虛空。
白發(fā)老人一個身形扭曲,直接越過無法動彈的蒙岙雙手成爪,欲一招解決云錦國兩大皇子,而一干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老人的近身抹殺。
轟??!
晴天霹靂,兩道雷霆平白無故掠過半空中盤旋的念珠,落在老人雙爪之上,老人被擊飛回原地,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雷霆,只有兩支尋常百姓尋簽時使用的竹簽穿透老人雙掌,竹簽上隱隱約約有水漬,是以水畫寫符箓的潦草遺留痕跡。
兩支下下簽。
鑒心樓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半道,走出個不戴道冠不著道袍的道人,正是在此看守城隍廟擔任廟祝的中年道人,他走出門后又輕輕將門帶上,似是怕外邊的聲響會驚擾到里面的人一樣。
道人瞥了白發(fā)老人一眼,原本掛著和熙笑容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左顧右看一番,驚奇的發(fā)現(xiàn)陸粒腰間挎著一柄木劍,模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于是道人單手掐訣,雙指成劍一抑一揚。
陸粒只覺腰間一松,那柄自己仿制白頭符劍的木劍倒飛而出,在半空抖出幾個劍花后也沒有指向任何人,就那般在空中飄著。道人雙指朝天畫了一個圈,木劍也就跟著在空中畫圈。
在半空盤旋一周的困獸念珠井然有序,排著隊顆顆炸裂,化為齏粉。最后木劍帶著那顆母珠回到中年道士身旁,道士拿起已經(jīng)化作尋常大小的母珠仔細端詳,連連搖頭。
“篡改讖語,‘離經(jīng)叛道’!”
紅衣僧人瞧見這一幕,開始相信自己師傅的話,再次原地盤坐下,默默誦經(jīng),等死。
白發(fā)老人一腳踹在紫袍少年胸口,出力極重,少年倒飛出去時能看見自己二爺爺?shù)难凵瘢且?,可惜少年又被一桿環(huán)子槍抨回地面。
原本對陣就泰然自若的王章,在困獸念珠壓制消失的一瞬間,環(huán)子槍便洞穿了楊送君的頭顱,君子槍的最終之道,“靜”之一字,其實始終都握在自家人手里,君子槍王不慚的妻子當年,其實是多慮了。
陸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木劍再次消失,大地卻驀然陰沉下來,于是便仰起望向天空,頓時頭皮發(fā)麻!
取代原先困獸念珠的半空中,吊著無數(shù)柄木劍,除了皆是劍尖朝下,劍林并不追求整齊劃一,顯得有些參差不齊,但絕大部分木劍靠上劍柄一端,埋沒在一層烏云中,而劍尖一端的半截劍間,有著紫青雷電如蛟龍翻海,縈繞盤旋。
天發(fā)殺機!
劍尖還未朝向白發(fā)老人及紫袍少年,老人已然心魂震顫,真氣浮動猶如沸鍋入水,然而整個人動蕩不安還是因為“心如擂鼓”,老人那只本命心蠱蠱后,此時在心房心室撲騰不斷,像是遇到未知天敵,竟是不受控制就要牽引老人丹田氣海與周身竅穴炸裂開來!
不由自主的老人發(fā)現(xiàn)自己破天荒無法控制自己豢養(yǎng)的蠱后,當下局勢已經(jīng)很明朗,使槍的姓楊的已經(jīng)死的不能再死,天機妖僧的徒弟也是處于等死狀態(tài),而原本只差一招就可以解決兩個皇子,哪怕屆時自己與三步谷寄予厚望的少年都死在此地,還是算小賺的,可是道人的出現(xiàn)一劍破了困獸念珠使原本傾斜向己方的天平崩塌。
已經(jīng)無法善了,看來倒是自己不如自己豢養(yǎng)的蟲子,老人回望一眼少年,沒啥不舍的,只是為了家族而已,引爆蠱后與一位無覺境的丹田氣府,無異于方圓百里掀起一場瘟疫,也許少年還有一線生機。
白發(fā)老人仰天長嘯,環(huán)抱身子身軀驟然縮小如稚子,只是渾身通紅幾欲炸裂!紫袍少年身上漸漸又浮現(xiàn)一身淺綠色蠱袍,而那紅衣僧人仍舊坐地念經(jīng)。
中年道士微微皺眉,雙手掐劍訣,一手畫地為牢,一手焚天煮地。
吊在半空中的劍林一分為三,如蝗蟲過境,占據(jù)一大半那份飛劍到了白發(fā)老人身旁后繞身旋舞不停,掀起一道陸地龍卷,隨后龍卷坍塌壓縮,形成一顆木劍囚籠,依稀可見老人如稚子般的身軀在劍籠中緩緩膨脹,隨后轟然破碎,囚籠中血霧彌漫,最終化為點點粉塵。
另外兩波劍雨,在紫青雷電加持下,如一水一火兩條巨蟒,分別躥騰撲入紫袍少年以及紅衣僧人體內(nèi),頃刻之間,只剩兩具森森白骨。
形銷骨立,不過如此而已。
蒙岙與余英都已昏迷過去,“鼠”“?!倍伺c秦在也蹲下身照顧二人,于是除了中年道人之外,還站著的就只剩下瞠目結(jié)舌的陸粒三個少年少女和手持環(huán)子槍的王章。
道人一口氣松下,眼神晦暗幾分,環(huán)顧巡視一番,最后瞇眼停留在席望云身上。
天地再放清明,王章也松下身軀,剛想靠近眾人,背后兩道黑線劃空而過,速度猶如踏破虛空,分別沒入陸粒與李李眉心,于是地上又多了兩個躺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