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李府的陸粒有些喜出望外,穿上那件神秘裙袍之后的李李儼然與常人無異,若不是手腕上一朵淺色小花若隱若現,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是一個中了心符蠱的人。
李李皺眉問道:“我真的中蠱啦?”
陸粒無奈道:“我先帶你去疏州找個叫無拇指僧的人,求他斷指穩(wěn)住符蠱?!?p> 李李心情郁郁,獨自跑到那座名為“不愧是李”的院子里,將自己撿來的花鳥魚蟲喂了個遍,又與席望云私房密語一番,這才跟著陸粒走出門。
陸粒盯著席望云一會兒,眼神有些古怪,最后也沒多說,讓她在家照顧好自己,便帶著李李去了虎口街。
平日里幾乎分文不出的少年,別說是花錢買些用不著的花哨物件或是零嘴吃食,就連想看的書大多都能忍住不買,多是以次數取勝,與店家磨蹭時日,看完也就罷了,故而自己山上的小屋里也著實找不出幾本額外書籍。
陸粒帶著李李來到集市,破天荒花錢買了一捧桂花梨,如今遠不是吃梨的時節(jié),這些梨都是來自疏州南部,不知為何那里能種出不合時令的蔬果,再相應的加上長途運輸,使得梨的價格多少再加上兩三成,所以商販見到兩個少年少女為了買幾個梨而把幾乎所有的梨都摸了個遍,不悅的情緒已經上臉。
陸粒悻悻然縮回手的同時輕輕撞了一下身旁的李李,少女心領神會,抿起嘴唇垂眉低眼,小手抽動兩下也偷偷縮回,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那商販無奈擺擺手,任由兩人挑選,最終還多贈了一顆給少女。
誰說長得好看不能當飯吃來著?
又是熟悉的小院,院門和屋門都被翻修過,換成了新木,一大一小兩扇門上的倒貼福字還亮晶晶的閃著墨跡光輝,都是陸粒的功勞,蒙大叔離開三年,陸粒給家里添了不少東西,大多都是就地取材在大羅山做的,福字是請朱信箔老先生寫的,李李和小水云貼的,年年如此。
屋門是開的但是院門是閉著的,如果不是懷里捧著梨,陸粒估計自己一個縱身就進去了,當下只好由李李笑盈盈的喊蒙嬸嬸來開門,陸粒率先挺著肚子把懷里的梨炫耀給蒙嬸嬸,結果直接被無視,婦人拉過李李進了門,毫不在乎身后還有個捧梨的少年。
陸粒呆住,還挨了少女一記挑釁白眼。
陸粒沒進門,喊了蒙大叔出來,一起去街口那口井洗梨。
一大一小兩條漢子很有默契走得極其緩慢,蒙岙先開口問道:“怎么個打算?”
捧著梨的少年頓了一步,終于將心聲和盤托出,“先去找無拇指僧,如果能求到斷指,按方丈師傅的推測,最多可以壓制蠱毒十年,那樣就有足夠的時間去西方佛國求取真正的佛子舍利,聽聞醫(yī)圣前輩也多次出現在西域一帶,不過只能看運氣了?!?p> “之后你一個人去?”蒙岙又問道。
少年點點頭,臉色有些沒落。
糙漢子模樣的大叔心思細膩,低聲詢問道:“是擔心求不到斷指還是擔心之后求不到真正的佛子舍利或者找不到醫(yī)圣,還是擔心找到了也求不動人家救人?”
陸粒撞了一下漢子,憤懣道:“都讓你說完了,嘴巴不能說點好聽的!”
蒙岙嘆了一口氣,“咱們這算是比較平靜的地方,外頭不說江湖深淺,你始終還未踏入其中,未來難知,可你不知,你這些年與二皇子交深言重,不知給多少耳目視聽了去,一旦走出這彈丸之地,麻煩不會僅僅只來自其余諸國。”
如今的少年當然想得明白,只是不可能會一直待在這里,哪怕李李沒有出事,他也還有其他事要做。
蒙岙拍了下陸粒肩頭,盡管功力十不存一,能躋身四無境的眼界還在,一碰就知道現在的少年體內遠不簡單,當下笑道:“看來在城隍廟那邊得了不小的好處啊!”
陸粒趕緊追問道:“那道長最后說是將一身靈氣盡贈與我,我得了一滴甘霖入百會穴,此后甘霖如化龍布雨,真氣流淌我全身經脈穴位最終歸于丹田,我是實打實拿了不少好處,可這‘布雨’太沒個講究,時歇時停毫無章法,一旦雨露驟停,我便渾身酸軟如同數日未曾進食一般,好生難受!”
蒙岙也覺得有些古怪,說道:“你也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照理說不是修習同一功法的兩人,開竅穴位運氣法門大不相同,受真氣灌體應該是遭雷霆入侵,輕一些就武道盡廢,稍有不慎便是性命難存。便是我這般修習肉身的莽夫,為何不敢挨上同境界對手一刀一劍?若僅僅是普通兵器,任他插上我?guī)讋资畡τ趾畏??他人真氣入體是大忌!被劍術高明者一劍入體,劍氣一瞬千百萬里,撕爛周身竅穴毀去經脈,不輸也輸了!”
漢子緊接著問:“你有修習過道門功法?”
陸粒如實回答:“早年與清微宗和天一宗有過接觸,得了兩本道門法籍,可都沒有修習過,就拿來與當時的縣丞大人如今的皇子殿下換取錢財,這才得以溫飽和求學?!?p> “我所修習功法是大羅寺方丈師傅所傳,名為太平清,篇幅拗口悠長,我記了好久,修習之前還受了數次斷經斷骨之痛,”
蒙岙搖搖頭,“我不諳此道,只能推測是與你所習功法有關,應該與清微宗有些千絲萬縷的關系,否則萬不能受那道人灌頂,你得了之后也不是一勞永逸,還需將其細細錘磨,將其徹底變?yōu)樽约旱臇|西?!?p> 陸粒點點頭,道人安排的極為妥當,哪怕他自己想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也不成,光那一滴甘霖在體內化云緩慢布雨他就無法掌控。
少年被漢子話題所吸引,疑惑問道:“如今江湖為何還是多以刀劍為尊?”
漢子驀然有些心神恍惚,笑道:“一個是趁手,也就是俗話說的門檻低,人人拿起都能揮耍幾下,但是越是簡單兵器上限也就越高!另一方面你應該也知道如今武器按鍛層分高低,刀劍最易出高鍛,如今江湖中只說十二鍛就有清微宗和天一宗的神馳九霄兩把符劍,其余諸國諸門派也多有壓勝兵器,而十四鍛的,僅想見就可見就有一母雙胞出自天外隕石的萬仞劍宗鴻毛劍與扶云刀門泰山刀,江湖流傳存世也還有十余把,皆多為刀劍,其余兵器少之又少?!?p> 陸粒補充道:“清微宗老掌教那把白頭符劍也算十四鍛!”
蒙岙認同道:“雖不是以料和力鑄造,獨見那位道門真人符箓道法通天!”
蒙嬸嬸是蒙大叔偶然遇到的逃荒人,幾個小孩多次詢問下蒙大叔透露過一些細節(jié),蒙嬸嬸是后天啞但不聾,也不識字,但好像是有名字的,可她本人從來不說,就連蒙大叔也不知道。可漢子遇到這個女人之后,也說不出哪里好,就是想和她一起過日子,陸粒按那三步谷白發(fā)老人的言語推測,蒙大叔為了娶嬸嬸肯定受了不少難處,畢竟祖?zhèn)鞯纳矸莺蛽訑[在那里,應該是吃著皇糧漲的境界,絕無可能隨心所欲。
李李一個活潑好動的女娃兒,看著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摸魚捉蝦的本事和男孩子都有的一拼,動手能力很強,其實不然,實則小姑娘家務活樣樣不會,女工針線一竅不通,但在跟著陸粒經常到蒙嬸嬸這邊之后,會做飯、能炒幾個家常小菜,也會一些刺繡,至于手藝如何,虎口街上雇蒙嬸嬸那家鋪子里,如今還掛著一張李李親手繡的小兒垂釣瞌睡手帕,正是小姑娘的杰作,她與老板溝通好了,掛那,什么時候有人買了,她就給鋪子兩倍的錢,大家都不許作弊。
一個上午,蒙嬸嬸的笑容不斷,是這三年以來幾個小孩從沒見過的安心,蒙大叔則是笑得踏實,閑不下來的兩人又開始商量著找點什么事情做,有了蒙岙出工三年的報酬,他們商量著是否可以開一家真正屬于自己的鋪子,哪怕不在虎口街。
最終兩人還是辭行,借口說是游學,想去趟疏州以及中州,瞧瞧煙花江南和京畿之地的繁華,時間應該不會短,要很長時間不能來家里了。
蒙大叔說道年輕人多出去走走是好事,蒙嬸嬸只是和藹的摸了下兩顆小腦袋。
李李去了縣署與哥哥道別,陸?;亓舜罅_寺取行李,其實不多,就是自己的小書箱,除了一套換洗的衣物,就是幾樣小東西,總的來說很輕,防身之物只帶了余英送的小匕首,陸粒總覺得刀鞘上那一顆珠子像露水,就完全不顧刀本身的想法給取名露珠。
那株所謂與自己有緣的青蓮也藏好了,而那顆被篡改讖語的母珠,化成了齏粉撒在城隍廟鑒心樓兩側的池子里。
李李則更加輕松,若是沒有特別的想帶之物,孑然一身就可上路,那件從大羅山顛取來的裙袍可太不簡單了,是清微宗自養(yǎng)的清心蠶,只吃清微宗山上的那棵遮天蔽日的迎客松中青黃的葉子,且吃黃吐黃,產絲便是鵝黃,由于清心蠶數量極少,數年才得以織得一件,有著清心潔身的功效,是如今江湖中女子求之不得的寶貝,李李那件碧霞漩渦云紋裙袍更不簡單的原因在于裙袍內有一道老掌教親自執(zhí)筆的靜凈符,這才有壓制蠱毒一說,此刻若是有大夫給少女診脈,就會發(fā)現如今少女的脈搏頻率駭人的僅為常人一半。
至于為何穿上那裙袍就能破解李李不能出足一州之地,老掌教來不及多說,應該是就算說了陸粒也完全不懂其中門道。
灰衫少年背著書箱在縣署門口久等,春天的日頭和著春風,沒有一絲炎熱氣息,少年輕輕抬起頭,一只渾身黑褐色鳥從它破舊的小窩里躥出來,陸粒認得這種鳥,叫白頭鵯,經常進山的人都叫它們白頭翁,多在山林茂密處建巢,不知為何這只會在這里,它反復來回兩棵相鄰的樹木,陸粒才發(fā)現兩棵樹上竟然都有個破舊的鳥窩。
陸??吹贸錾瘢幌伦酉胪ㄆ渲袏W秘,兩個鳥窩都是這一只白頭翁過冬前筑造,經過一個寒冬的凌冽摧殘都已破舊,只是兩個合為一個綽綽有余,免得去遠處尋找搭建枝條草木,只是陸粒想不通為何這只白頭翁一刻也不停歇,按理說它相對之下應該顯得輕松愜意才對。
不一會兒工夫,鳥巢搭建完畢,白頭翁來回飛旋兩圈,最終停在比鳥巢更高一階的枝干上引吭高歌。
陸粒饒有興趣,蹲坐下瞇起眼睛,先是耳朵里傳來翅膀撲騰的聲響,隨后一只鳥尾更修長些的白頭鵯像是被歌聲吸引而來,在鳥巢所在大樹頂上盤旋,似有所量。
陸粒笑了,是只雌鳥。
難怪難怪,早起又勤奮的鳥兒,可不是只有蟲吃這么簡單。
一只冰涼的小手突然從陸粒脖頸處伸進后背,驚得少年一激靈蹦彈起來。
背后傳來少女如春風拂過風鈴般的清脆笑聲,陸粒轉過頭一皺眉,李李就用手掩住口鼻,只露出月牙般的眸子,見眼前少年表情恢復常態(tài),又撤開手掌放聲大笑。
笑聲戛然而止。
原來是冰涼的小手被一只更大一些的手掌握住,熾熱而讓人感覺局促。
李李縮回手,滿臉漲紅著,頷首低眉嬌羞樣。
頭頂兩只白頭翁已經站到了一根枝丫上,相互理順羽毛,不時發(fā)出咕嚕聲響,陸粒如同驚醒一般,也是面紅耳赤。
不過一陣春風褪去少年臉上紅潮,他拍掉落在李李肩頭的一片落葉。
“你一定會沒事兒的?!?p> 少女雙手附后,仰頭俏步走在前方,笑問道:“你怎么不說你一定會讓我沒事的呢?”
陸粒背好書箱跟上步伐,撓頭道:“我這不是擔心自己有心無力嘛?!?p> 李李轉頭問道:“那話還不會說好聽的?”
陸粒啞口無言。
李李繼續(xù)走問道:“先前蒙嬸嬸做的粥好吃不?吃飽了沒?”
應該是蒙大叔提前示意,蒙嬸嬸特意做了一鍋粥,用了四谷八料,“說”是在她的家鄉(xiāng)那邊,不管是誰要出遠門,離開之前都會喝一碗八福粥,寓意一路順遂,護送“粥”到。
陸粒老實點頭,笑著摸摸肚子答道:“好吃啊,吃的很飽?!?p> 李李再次轉頭皺眉道:“那你還吃我豆腐?”
要是有一道春雷劈在地上,哪怕只破開些許裂縫,陸粒就算不能鉆進去也肯定能把頭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