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夭桃最豐富的那一部分想象力來說話,給出的答案會是她想過自己是個男人的情形。不過那都是只存在于潛意識和夢里的事情。
對于自己的性別,夭桃一向很滿意。這個原因主要是因為她的審美有點毛病,只能感受到女性的美感,看哪個男的都覺得不如女的好看,包括符玉鼎。
所以,對于變成男人這件事情,夭桃內心是拒絕的。
何況她變成的這個男人,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亞子……
成方圓,小字規(guī)矩,是他爹娘四十歲上才得的兒子,按照這個時代普遍的死亡年齡,他可以說是個老來子。
成父不缺兒子——他也不缺女兒。成方圓一母所生的哥哥活下來的就有三個,姐姐也有兩個。然而誰會嫌自己兒子多呢?何況成父是一員武將,相當在意自己的身體,能在四十歲上得個兒子,毫無疑問便是他寶刀未老的證明。
因此,成方圓一向極得他老爹喜愛。比起從小被成父丟到校場操練的大哥、為了逼著他們念書不知打斷了多少竹條的二哥和三哥,成父對成方圓可稱一句“溺愛”也不為過。
“那成大器一生下來,成莽人就給他備了棺材;成仲文一生下來,成莽人就在后院栽下了一片竹;到那成北功一生下來,即使成莽人想著好生躺著了歇,也不能不起來多多地去種樹了?!?p> 這原本是成老太太向娘家外甥女兒抱怨的話,幾經(jīng)改動,成了流傳在成父的政敵中一句笑話。
到了成方圓一出生,笑話更添了一句:“卻不見規(guī)矩兒生了,成兄是也不栽樹,也不掘土,偏要請纓重操舊業(yè),滿心思里只是為他的小子多累家財。嘆嘆,成家三子唯有一小兒是他父親生,寧不為成家三子一大哭哉!”
成父豎著耳朵從旁邊過,假裝聽不見。
雖然他倒不是為了小兒子主動請纓上戰(zhàn)場,但他極愛小兒子也確有其事。成方圓有一個外甥,和他同齡,是大他十八歲的二姐生的。外甥四歲就被二姐夫夾在腋下強迫背誦那些他死活不懂他爹也未必真懂的文章,而成方圓四歲時,每天讓奶母喂地飽飽的,一天三遍例行公事的問安,其余時間就是閑坐。筆墨紙硯他的屋里倒有,但成母怕他吞了墨塊,不許他碰——他也真的不碰。
這實實在在是一個乖寶寶。
從成方圓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他老爹對他僅有的要求。在向這個方面引導的教育中,他也實在對得起他老爹給他的名字。
除了可贊一句“規(guī)矩”,他就沒剩下別的。
夭桃覺得這是因為他的母親是高齡產(chǎn)婦,身體不好,好容易給他塑造了一個健康的身體,卻沒法兼顧他的智商。
把自己蠢死的人,畢竟不是能經(jīng)常見到。
成方圓長到六歲,終于開始接受一些啟蒙教育。其實成父仍然想再緩緩,無奈當朝有命適齡臣子伴皇子讀書的舊俗。如今宮里正有小皇子,只比成方圓小一歲,不日即將開蒙。
成父已得了上諭,命他多做準備,預備著送子入宮伴讀。成父原意百般推辭,然而皇帝一頂一頂高帽子往成父腦袋上扣。眼看自己那半點不成器的小子在皇帝口里已成了天上天下古今第一般人才,而他再拒要遭來一頂藐視皇帝的帽子了,于是只好躬身謝恩。
既然成方圓要跟在皇子身邊,當然不能還像早先那樣,只認得幾個常用字詞,寫文寫貼怎說怎寫的狀態(tài)。
本來念著自己人老,當要修身養(yǎng)性的成父不得不再打點精神,押著散漫慣了的成方圓進了書房。
這一進書房,不愿跟鐘愛的小兒子再動手的成父險些又沒忍住,幾次咬了舌頭,才勉強抑制住沖動,沒有沖出房內當場攀一條樹枝來。
成規(guī)矩是真的規(guī)矩。給他找的先生坐在上首,搖頭晃腦,念一句文,三遍釋義。成方圓坐在對面,也不困倦,也不開小差,書案上那方青玉臥馬鎮(zhèn)紙他平日里喜歡,常常向成父討來把玩,如今卻一眼也不看。他只繃著小臉,睖睜著兩只眼睛,專注地看著先生仿佛沉醉于詩書中的面孔。
先生見了這樣專心的學生,心里也很喜歡。于是和藹著一張臉,問道:“我所講過的,你可記下了許多?”
成方圓便愣了,他又不會說謊,吭哧吭哧地道:“先生說的,我大半沒曾聽懂,如今過的太長,懂得的那一半也快忘干凈了,能記得的,是先生講課,講了好些賢人心性、忠臣義士、孝子賢孫?!?p> 先生:……
先生看了一邊面皮紫漲的成父,心想外人一向所傳成侯對其幼子愛甚,果然不錯。便批了成方圓算過,又把方才講過的以更通俗淺近的方式重新講了一遍。
成父:……
可不是算過嗎,啟蒙書不講這個,難道還去講政經(jīng)策論、男女風月不成?!
丟人丟人,這小子當真丟他老爹的人。
成父本人便不是什么讀書極好的人,為著年幼時啃下了兩本經(jīng),也曾被他的老爹下死手敲過兩回。后來見他實在不肯學文,老爹才替他備了一副草席棺木,許他習武征戰(zhàn)——替武將先備棺材,原本是成家歷來的習慣,成父在成大出生時就準備棺材之言,純屬是夸大其詞。
成大器本身也讀書不成,成父一向自覺大兒和他最像,倒沒多為難老大。但是如果老大讀啟蒙文章時也像小兒這樣百般記不得,反正當時老二已經(jīng)生了,成父疑心以自己當時的爆炭性子是否會索性把老大一氣打死算完。
好在現(xiàn)在他年紀一大磨的沒了脾氣,小規(guī)矩兒真的是運氣足了。
他還特意為成方圓請了一位好口才的先生呢,比起那些照本宣科的先生所講不知道好懂到哪里去。
一旁先生仍然在絮絮講著,成方圓總是不能記得先生所講,偏偏耿直到了極致,記不得就是記不得,愣是叫先生把三兩句重復講說了二三十遍才放過了先生。
成父聽著成方圓和先生一問一答,再是重復的一問一答,抬袖掩面而出,不忍卒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