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后,蔣明珠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下去了書房。
大夫人望著這父女倆遠去的背影,偏頭掃了眼身邊的丫鬟。
那丫鬟微微點頭,環(huán)顧下四周的動靜,悄無聲息地退去。
一進門,大老爺便自顧自地坐下喝茶,一個眼神都沒給身邊的女兒。
蔣明珠恍若察覺不到他的冷遇,也坐下拿起茶杯,但她并不喝,只是盯著茶杯看。
二人不知僵持了多久,終于,大老爺忍不住開口了,“你這些年跟在你祖父身邊倒是長進許多?!?p> 蔣明珠將手中杯放下,“父親過獎了?!?p> 大老爺聽到她這不帶任何感情的回答,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古怪的感覺,“既然如此,你倒說說學了些什么?”
“帖經、雜文、策論、政見時務......”
“等等!”大老爺越聽越不對,身子微微向前,“你學這些做什么?”
這些都是男子學來科考用的,她一個女子學這些做什么?
大老爺看著蔣明珠莫名其妙的神色,心頭一跳,“還讀過什么書?”
“《孟子》,《周易》,《左傳》......”蔣明珠每回答一句,大老爺的臉色便鐵青一分,到最后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女誡》沒讀過嗎,女紅繡織呢?”大老爺追問道。
“一概不會”
“你是個女子?。 贝罄蠣斨挥X頭昏腦脹,急得站起來大喝,“讀書便罷了,你連女紅都不學反倒去學策論?”
這個女兒是他此生最愛的人留下的血脈,他雖與她并不親厚,可也在心底籌謀過,日后要為她尋得一樁好婚事,美滿地度過余生。
將來他到九泉之下,也有臉面對故人。
可事情怎會變成如此?
當年父親官途不順,明珠又是大房的第一個孩子。
想著抱著長房的嫡長女去祭祀也算是告慰祖先,無傷大雅。
可沒想到父親當眾便宣布將明珠立為宗子。
當年父親的身體已有些不成了,本以為他是怕有生之年再見不到長房子嗣才急著立宗子。
然祭祀過后,他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康健起來,長房也生下了嫡子。
雖未直接說明,可眾人都默認當年立宗子只是蔣太爺一時糊涂罷了,隨著嫡子的出生,這事便當作玩笑。
可怎能真的把她當男子教呢?
家中的男兒又不是都死絕了,哪能讓一個女子承繼族里?
“女子又如何?我自幼讀書過目不忘,三歲會誦,五歲賦詩。我既才學天賦不輸他人,安甘居于牛后?”蔣明珠字字珠璣,“難道就因為我是女兒身?“
“你......”大老爺一時被她逼的說不出話來,一拍桌子質問道,“且不說你爹我還好好活著,你要越過親爹作宗子,是為不孝。就說你可知作為宗子,身負闔族興亡,你擔得起嗎?”
看大老爺發(fā)火了,蔣明珠不怒反笑,“爹,您不必擔心這些。在您有生之年,我會請您與長輩們替我暫管族中事務,也算是我對您的孝心了。但我不得不提醒您,祖父在世時已命我為宗子,日后主管金陵蔣氏一族,無論您還是別的長輩生了多少個兒子,都休想越過我去?!?p> “你你你......”大老爺漲紅了臉,指著蔣明珠不斷顫抖。
“至于蔣氏一族的興亡,您也不必擔心了?!笔Y明珠端起茶輕抿一口,“自祖父致仕后,十五年了,金陵蔣氏無一人入仕。無俸無祿的,全族用度皆是祖產。前些年祖父的學生還會送來各色奇珍,可祖父一走,還有誰會來燒蔣家的冷灶?蔣氏在金陵確是一方望族,然大廈將傾,一不留神便是全族覆滅。”
大老爺面色又紅又紫,但卻并未說出什么反駁的話。
是了,再富貴豪奢的大族,也不能憑空支撐十五年光鮮亮麗的生活。新皇剛剛登基,蔣氏不知還要龜縮多久,雖仍有余積,但自然也要開始節(jié)流。
想起曾經的輝煌,大老爺只覺心痛,到了自己這一代,金陵蔣氏竟無一人出仕,這九侯世家的牌匾,還能守得住嗎?
只是這話從自己女兒口中說出,大老爺心里卻是羞憤交加,怒氣更旺,“那你說應該怎樣?”
“父親,我也不同你打啞謎了,我的辦法很簡單”蔣明珠的目光緊盯著大老爺,“出仕?!?p> 大老爺聽了這話冷笑一聲,轉而又嘲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還真在聽一個小輩侃侃而談,擺擺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父親,如今新皇登基,正是急需人才之時,您當年可是六元及第,何愁陛下不肯用您?”
“你知道什么?”大老爺皺眉呵斥住蔣明珠的話,“此事不必再提,你下去吧?!?p> 蔣明珠皺眉,卻只得離開。
大老爺在她離去后沉思了許久,隨后起身走到屏風架前,將一個青花瓷瓶扭轉。
吱呀一聲,屏風后的書架緩緩挪開,露出一個幽深的房間。
大老爺對著屋內拱手行了一禮,等待片刻才走進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