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軍掌握在于老將軍長子于疏林手上,其后有鎮(zhèn)國大將軍于老爺子坐鎮(zhèn)。
于家世代以戰(zhàn)功起家,河西武威人氏,其先祖更是在年邁之年主動請纓北征厥柔南討笏南,曾說出男兒死需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若被妻兒老小圍著死在床上,那是身為男兒的恥辱。
于家后代,不論男女,習兵布陣無一不善,戰(zhàn)威赫赫,即使是新帝,尚不敢動于家。
至于文家,那是乾朝另外一個實權(quán)大家。
文家先祖崇尚刑名法術(shù)之學,其后又兼修六德儒學,廣開書院、門生弟子遍及天下。
文家家主文生陽一心向?qū)W,其長子文也傾年僅二十六歲,臨危受命,擔任左相一職。
滿朝文官數(shù)下來總能同文家有著一絲絲的干系。
說到這里,瑤華冷靜的分析道:“原先我在宮里倒是看不出來,這兩日看上一看,才知道如今這京城真正做主的人并不是我三皇兄。真是這樣的話,可能六哥那里也要危險上幾分,畢竟王爺?shù)氖匦l(wèi)軍也不能超過五萬?!?p> “你擔心他們兩家聯(lián)手另立新朝?”顧承遠問道。
“不,他們不會。但是,但是會聯(lián)手另立新君?!爆幦A語氣中透漏出一份肯定來,道:“這一年,就是他們在看誰更適合做皇上。”
二人邊說邊行,一路上杏花盛開、春光無限,瑤華心里多了幾分高興,也不覺得路程漫長。
正行走間,顧承遠忽然尋了一處樹下歇息,看著周圍亂樹叢生,怪石橫臥,瑤華忍不住道:“到了東郊,卻不知六哥大營在哪?”
“能不能進大營倒是個問題?!鳖櫝羞h摸著自己下顎說道。
“為何?”瑤華不解。
“恐怕我們還沒走過去,就被射殺了。得想個辦法,估摸著會有探子在,如果能找到一兩個讓他們帶我們進去才好?!鳖櫝羞h回道。
一時之間二人皆不說話,待瑤華休息好起來走時忽然低聲對顧承遠說道:“手串且放到你那里?!闭f完突然起身往前走去。
嘴角泛出一絲笑意,顧承遠牽著毛驢輕步在后面走,對著前面說道:“這已是你六哥的地盤,你走那么快,不怕被人冤殺了?”
瑤華一滯,顧承遠已到她身邊,朗聲道:“瑤華公主前來拜訪端王爺?!?p> 如此喊了三遍,便拉著瑤華坐下,說:“等著吧,過會兒就有人來了。帶你到軍營。”
瑤華雖說不是十分明白,但這時也領(lǐng)會到了,說:“六哥的探子?”
“不確定是不是探子,但是你六哥的人應該沒錯。”顧承遠雙手枕在腦袋后面,整個人靠在一棵大樹樁上。
或許想著到了大營里自己和他就很難相見了,瑤華低低的說:“瑤華乃是我的封號,母后給我起名為純熙。她是個很聰慧的女子,我很想念她?!?p> 說完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起來。寫完后待顧承遠看完便又將它涂了。
看著瑤華的一手好字,顧承遠忍不住暗贊,坦白來說,除了不會武功,他覺得瑤華已經(jīng)很難得了。
顧承遠手輕撫她臉頰,道:“雖說吃了樹香丹一般毒藥對你不再起作用,但暖玉也不可離身?!?p> 瑤華狡黠一笑,道:“手串雖不如你這暖玉有什么特殊,你也不可離身?!?p> 顧承遠點點頭。
“紅塵陌上游,碧柳堤邊住。才趁彩云來,又逐飛花去?!爆幦A念完一笑,道:“若是再遇上那個琵琶美人,你…”
顧承遠微側(cè)頭,望著她道:“什么樣的美人也不及你?!?p> 瑤華臉上滿是羞意。
片刻后,前方幾匹快馬趕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輛翠渥頂蓋馬車。來人大聲叫著:“敢問前方可是瑤華長公主?”
瑤華抬頭看去,前來接人的并非別人,是六王也就是端王木鴻施的親隨馮卓予馮小將軍。
瑤華立時起身回應,待雙方簡單說上幾句后,才知自己母妃與九弟已在營里,心方安了一些,而又得知馮小將軍的妹妹馮卓鳶被派出去尋自己了,又是一番謝意。
馮卓予打量了顧承遠幾眼,見此人年齡不大,生的相貌堂堂,目光如電,便知這少年功夫絕不弱于自己。
坐進馬車,馮小將軍將自己的馬讓與顧承遠,自己同駕車的兵士一道駕車返回。
馮小將軍將二人帶往營帳內(nèi),瑤華心急想早些見到自己六哥與母妃他們,沒發(fā)現(xiàn)他面上擔憂之色。
顧承遠不同,他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馮卓予臉色不好,如今一進這軍營又隱隱覺得幾分沉悶。
三人終于走到中軍帳前,馮小將軍雙手抱拳道:“顧少俠,還請您在帳外等候?!鳖櫝羞h也抱拳回他。
待馮小將軍掀開帳簾,他便聞到一陣濃香,里面夾雜著一股血氣。
瑤華進入大帳,卻見母妃雙眼含淚摟著眼已紅腫的六王妃,就連九弟也臉色蒼白的站在床前。
見到母妃的驚喜也被眼前的景象沖淡了幾分,幾個軍醫(yī)或站或側(cè)著身子在做些什么,不由疾走兩步問道:“母妃,六王嫂?”
瑤華的母妃嫻太妃正憂思不安中,忽聽得瑤華這一聲,頓時眼淚就下來了:“華兒,你終于來了?!?p> “母妃,六哥他?”瑤華還未走到她母妃身旁,便看到了一年不曾見面的六皇兄,正安安靜靜的躺在床榻上。
“前幾日老六被人暗害,肩上與小腿各中了一刀,刀上有毒,卻不知道是什么毒藥,軍醫(yī)包扎完,那傷口只是不見好,到現(xiàn)在,端王他還昏迷不醒。”嫻太妃強忍著說完,而端王妃在旁邊只是拿著手絹捂在嘴上不讓自己哭出聲。
聽完此話,瑤華轉(zhuǎn)頭去看自己六哥,見六哥臉色蒼白,嘴上更是裂開了幾道口子。
她看向軍醫(yī),軍醫(yī)皆是一臉悲戚的搖頭,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六哥怎么會受傷,還傷的這么重?
忽然想起在韓嫂家時聽那小蓮說顧承遠有一手好醫(yī)術(shù),立刻跌跌撞撞跑到帳外沖到顧承遠前面,因著太快差點跌倒在地。
顧承遠驚訝之下極快的出手將她扶起來說:“出什么事了?”
“我六哥,我六哥他受了傷,中了毒。軍醫(yī)…軍醫(yī)說治不好,軍醫(yī)說治不好…”瑤華泣不成聲。
“別急,別急,我去看看?!?p> 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瑤華,顧承遠倒是很好奇端王是傷成什么樣了,讓這個被追殺時沒哭,在竹林受冷時沒哭,在客棧遇險時不哭的姑娘哭成這樣。
瑤華顧不得大庭廣眾之下,將他拉到帳內(nèi),顧承遠頓時覺得血氣濃了幾分。
仔細看了三王爺?shù)膫冢厦娣笾菟?,還是有一絲絲血跡在往外浸出來,伸手沾了一點血放在鼻子上聞了一聞。
忍不住嘆口氣,扭頭對瑤華說道:“公主,在客棧我給過你一個藥瓶,你帶來了嗎?”
瑤華聽后從袖里掏出一個羊脂玉瓶來遞給顧承遠。接過這玉瓶,倒出里面的藥丸,顧承遠又說:“給我倒半碗水來?!?p> 隨伺的小兵立時從邊上遞過水來,將藥丸放在水里融了后,顧承遠招呼馮小將軍說:“過來兩個人按著他?!?p> 端王爺?shù)馁N身護衛(wèi)朱韜連邊上的副將張廣容走上前來按著端王雙腿。
顧承遠將端王扶起來靠在馮小將軍身上,將藥水混好之后,用瓷勺送到端王嘴里,奈何端王昏迷幾日,知覺全無,藥水順著嘴角流下。
換右手端碗,左手食指與拇指微微合攏以指尖輕點端王耳邊下關(guān)穴處,微微運起內(nèi)功來,按住勺子一手將藥水全部喂入端王嘴里。
不過半盞茶時間,原本昏迷不醒的端王突然躁動起來,顧承遠大聲道:“不想出去的都離遠點?!?p> 眾軍醫(yī)都想看他如何解毒,不愿出去,聽到此話皆遠遠站在門口處看。
顧承遠推開馮小將軍,坐至端王背后,一手迅速連點端王天宗、魂門、靈臺、風門等幾個大穴,右掌微微運起內(nèi)力為端王療傷。
大約是甚為疼痛,端王掙扎的頗為厲害,馮小將軍三人聯(lián)手方能制壓住他。
過了許久,三人頭上皆是一頭汗,顧承遠方停手說道:“行了,來個軍醫(yī)為他包扎吧。”
端王妃沖過來問道:“王爺好了么?”
“王爺幾日不進水米,勁還是挺大的??礃硬怀雒魍砭托褋砹??!?p> 顧承遠懶懶說道,來了京城后接連不斷的麻煩,看在老天算公平的份上給自己補了個美嬌娘,他臉色倒不難看。
邊上張副將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山東兗州人士,喜歡喝酒吃肉,為人十分爽快。
張副將年紀不大,卻留著滿臉的絡腮胡子,此刻對顧承遠極是佩服,剛剛看他出手便知絕對是高手。如今他更是救了自己的主子,心里更當作救命恩人一般。
瑤華走到自己母妃身邊,問道:“母妃,六哥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
話一出口只見眾人臉色皆不自然,端王妃更甚,臉上原先的擔憂之色又含著幾分憤恨,其他人則是面面相覷,便回頭看自己母妃。
嫻太妃見端王爺傷勢已穩(wěn),方將心定下,道:“端王妃這幾日未曾合眼過,現(xiàn)下端王毒已解,且去休息休息,待明日他醒來,還要你來照顧?!?p> 端王妃聽得此言,轉(zhuǎn)頭看了端王幾眼,便由著侍女將她攙扶出帳回自己賬里休息去了。
嫻太妃看了看瑤華,又打量了顧承遠一眼,對著瑤華道:“華兒,這位公子是?”
瑤華一聽,方知自己還沒給眾人介紹,便先將顧承遠介紹給眾人,稱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介紹自己的母妃與顧承遠。
其余將士除了馮小將軍她也不大認得,幸得這幾位都是在軍營中摸爬滾打多年,不拘小節(jié),自行抱拳與顧承遠認識。
嫻太妃見眾人皆已見過,便對著馮小將軍道:“馮小將軍,這里且交給你了。顧少俠護送長公主來此,又救了端王的性命,你們不可慢待了他。馮姑娘可同你們回來了?”
馮小將軍搖搖頭,笑著說:“我那妹子,估計明日就回來了。太妃與長公主不要擔心?!?p> 嫻太妃聽得此話微微頷首,抬眼間細細打量了顧承遠幾眼,見自己女兒似乎十分信任于他,對他點點頭,便示意瑤華隨她一同出帳。
隨同母妃來到她歇腳的營帳內(nèi),瑤華便將二人相識經(jīng)過以及他一路護送自己來此說完,尤其是竹屋以及客棧里兩人共處一室,更是無絲毫隱瞞。
嫻太妃良久不語。
瑤華驀地跪倒在地說:“母妃,若非顧少俠,女兒恐怕已不在人世,甚至,遭受大辱。三皇兄他狂妄,居然想拿女兒去當他的棋子,舅舅掌管數(shù)十萬大軍不假,終究離我們甚遠,生死之事,這幾天女兒早已看淡?!?p> “果真是投人莫投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嫻太妃苦笑一聲,又道:“華兒,難道這人不是圖你的容貌?”
“母妃,是女兒先動了心。”瑤華眼中淚水潸然。
“罷了,如今我們?nèi)嗽谖蓍芟拢挠姓f話的分量。過段時間再說罷?!眿固鷶[擺手不愿多聊此事。
“母妃,顧少俠是一介布衣不錯,但女兒…女兒愿意嫁他。只求母妃不要遷怒于他。況且,也是女兒先存了心思的。”瑤華跪在嫻太妃身邊懇求道。
“華兒,起來罷。母妃向來說你是個聰明孩子,比起你六哥來也不遑多讓?!闭f到這里,嫻太妃嘆了口氣。
感思良久,拉著她的手道:“你若只想母妃不遷怒他,便可不說這些事,說了這些事無非是想讓母妃同意罷了。如今我們落入這等境況,哪里還是往日那樣。若他尚無妻室,且又心里有你,便隨你罷。還不快起來?!?p> 遭此一劫,嫻太妃性情倒也隨和許多。
瑤華聽到母妃同意,心里的大石方才落下,臉上已顯出幾分笑意。忽又想到自己問六哥受傷的原因時,眾人臉色為何如此奇怪,便又詢問起來。
嫻太妃沉默了半晌,手上的翡翠珠串被她撥弄了幾圈后,長長嘆了口氣道:“也罷。說與你聽罷?!?p> 原來他們從宮里出來那夜,中途在密道走散,嫻太妃同九王出來時恰好趕上馮小將軍帶著幾十個騎兵往這軍營里趕。
嫻太妃望著帳外,道:“我看他臉色焦急便知軍里定有大事發(fā)生,與你九弟也不言語,隨他們一起到這軍營里,中軍帳內(nèi)燈火通明,軍醫(yī)都聚在此處,端王妃已哭的雙眼紅腫,全靠侍女扶著方能站立。”
講到這,嫻太妃嘆了口氣,道:“天亮的時候,我尋了那侍女來問,原是你六哥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打哪得來個女子,生的十分嬌媚、伶俐,哄得你六哥心中喜歡,又會彈得一手好月琴、能歌善舞的?!?p> 說到這里,嫻太妃眼里有幾分怒意道:“若說這樣的女子十個八個也不打緊,本來就是供著消遣的,可是這女子不知學的什么伺候人的本事,纏的你六哥幾乎與她日夜不離。甚至連白日商議軍事也要她隨侍在旁?!?p> “六哥怎么會被一個女子哄成這樣?”瑤華心中微微一顫。
“哼,這種出身的女子,沒半點禮義廉恥之心,為了哄爺們高興,什么沒羞沒皮的事情都能做的出來?!眿固樕辖允遣恍?。
又道:“且不說諸將軍都是舍了身家來跟著你六哥的,還有一個性情古怪的老五在邊上虎視眈眈,端王妃去勸他,他倒好,打了端王妃一巴掌,王妃年紀輕,面子掛不住,哭著回了自己帳里。你說說,放著正經(jīng)的王妃不管,偏寵著一個來路不明的。”
講到這里,嫻太妃臉色忽然變了幾變,張張嘴沒說話,只是靜靜的打量著瑤華。
片刻后,嫻太妃道:“當晚夜半時中軍帳內(nèi)突然一陣吵鬧,哼,那女子不是尋常的歌女,是被派來打探軍情的,將信偷偷送出時被老六發(fā)現(xiàn),兩個人動起了手,老六估計留著幾分情面沒下重手,那女子連刺了老六兩刀,刀身都喂了毒?!?p> 瑤華聽完,想起昨日那城門看守,冷道:“六哥也太大意了,這種時候還沉迷于美色,不思安危。”
嫻太妃擺了擺手,似乎不欲多談此事,只說:“端王妃的父親傅吔生傅老先生是觀文殿大學士,讓馮姑娘帶兵去救你,也是他的主意。”
“傅學士?”瑤華疑道。
“是,他雖辭官在家,為官幾十載,門生遍布天下,又同文家、于家修好,端王只以為先帝不重視他,惱怒他得罪了文家,賜婚的岳丈的實力不老三老五?!眿固?。
說到這搖搖頭,又對著瑤華說道:“我不好派人送信給你舅舅,若是被其他人得知了被劃為端王一派那便是害了你舅舅,如今傅大學士借端王受傷,已將軍里所有政務推給你九弟處理?!?p> 瑤華心內(nèi)大駭,道:“母妃,傅大學士是何意?”
嫻太妃看了自家女兒一眼,點了點頭,又慢慢道:“南風吹其心,搖搖為誰吐。傅大學士肯為了女兒,晚節(jié)不保也要背上造反的罵名,碰到此事,又怎么不為女兒做打算。你先好好休息罷,醒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