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jié)u漸深了,黎川面無表情地跟在皇帝身后,向九龍庭走去。
作為萬歲宴地位最高的主人,可想而知,皇帝本人一定是最后出場的。
往日里,他總是一副你絕對猜不出朕在想什么的表情,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總是陰郁地盯著別人看,粉嫩的嘴角被地心引力扯著往下拉,硬是在這一副白凈的臉蛋上拉扯出了不討喜的法令紋,但皇帝本人對此很是滿意,“總算不讓那些老臣們小瞧朕的年紀了?!边@樣的皇帝,即使是笑著和你說什么,也帶著一股皮笑肉不笑的詭異感,按理說黎川的身體和皇帝差不多年紀,卻覺得當皇帝穿上龍袍的時候,比他真實的成年人大了十幾歲。
好好的青春少年被皇位逼成了陰郁宅男,讓黎川也不由得扼腕嘆息。
今日皇帝本尊有些不對勁,頹廢黑暗的氣質(zhì)一掃而光,眼神里不自覺透出喜悅和輕松,批改著奏折都會不自覺笑起來,這笑就像是陰天突然放晴,還是帶著花香味的晴天。
“黎侍衛(wèi)也跟著朕多日了,今日是你第一次參加朕的萬歲宴吧?”皇帝背著手,隨意問道。
“是,往日都是家父一人前來赴宴,回來總是向卑職告狀萬歲宴的酒給的太少,喝個兩壺就不給了。”黎川從記憶里撿出一段往年九龍祭里印象深刻的片段。
果然皇帝被逗得哈哈大笑:“沒錯沒錯,黎首輔也當面向朕告過狀,不過朕沒理他,第二年還吩咐女官把他的酒換成青橘釀,他嘗了第一口,差點沒吐出來,拼命憋住了,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p> 黎川無語,皇帝連朕的自稱都忘了,只有這種時候,才能感覺這位皇帝真是個還沒成年的孩子,好多年前的惡作劇還能不斷地津津回味,是有多缺少生活樂趣啊。
黎川隨皇帝登上湖上的回廊,皇帝舉目四望,喚了太監(jiān)提燈過來,看了好久終于折了一枝蘆花,陶醉地說道:“你看這支蘆花,像不像嘉善?”
淡金色的蘆花就像是嘉善那天斜陽照過的眼睫,泛著微微的暖意。
但皇上如此豐富想象力的內(nèi)心,黎川和眾人都無法體會,他內(nèi)心緩緩打出一個:?
蘆花這么可愛,哪里像那個死丫頭了?
還好不用回答這種蠢問題,皇帝就自行跳了過去:“對了,想起有人告訴朕,黎侍衛(wèi)也是大名鼎鼎的風流公子,早有佳人在懷。今日,算是朕送你一份人情,等會的萬歲宴上,朕給你預備了一份驚喜。”
黎川扯了扯嘴角,低了頭假裝感激涕零地樣子跪下:“卑職先謝過皇上?!?p> 誰說現(xiàn)代人不能跪古人的,當發(fā)現(xiàn)自己遮掩不住表情的時候,跪下謝恩實在太方便了,他朝所有人看不見的方向翻了個白眼。
皇帝笑瞇瞇地回答:“不必如此多禮,不止今日的九龍祭,今后黎首輔不在,全靠黎侍衛(wèi)陪我過生辰了。朕的身邊就缺少像黎侍衛(wèi)這樣的青年才俊啊?!?p> 黎川遲疑了一會說道:“卑職覺得皇上這話說的不對?!?p> 皇帝沒想到黎川會出言反駁,微微睜大了眼:“哦?阿川有何見解,但說無妨。今日雖是朕的生辰,但我們沒有君臣之別,只以好友相交?!?p> 黎川連連抱手:“不敢當,但我覺得,皇上說缺少青年才俊,這話說的不對,據(jù)在下所知,今年的新科狀元,溫相家中的溫宜松飽讀詩書,胸懷溝壑,定能助皇上良多?!?p> 皇帝沉吟了一會:“朕記得他,那日假死以證兇人,是個膽大心細,不懼生死之人。他是個好苗子,只是溫相…”他又笑了起來:“今日阿川舉賢有功,待會結(jié)束了記得多喝幾杯,放心,朕肯定不會像對待黎首輔那樣對你的,多喝無妨哈哈哈?!?p> 黎川拂過額角一滴汗水,只覺得坐在肩上一直看戲的白虎星尊怎么沉甸甸的。
白虎星尊似有所感,吐了吐舌頭,就直接黏在皇帝的頭上去了。
當然這一幕,只有黎川能看見就是了,弄得黎川都不敢抬頭看皇上一眼,沒辦法,憋笑比憋住白眼困難。
一直走到九龍庭的時候,黎川才想到,顧深那個哥哥顧溟曾經(jīng)說過皇帝有遇仙的緣分,白虎星尊自然算是神仙,那現(xiàn)在算不算應了讖語呢。
該不會,這個道人確實有幾分道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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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之前,群臣早早地就到了,一邊享用冷食果品,一邊閑聊打發(fā)時間。
明月當空,群星來賀,幾個大臣詩興大發(fā),當場現(xiàn)作了幾首賀壽詩。
顧家和溫家素來是死對頭,一個分在左邊的回廊首席,另一個分在右邊回廊的首席,隔空對望,相距不過幾百尺,依然能聞到兩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火藥味。
顧相的兩個兒子都在朝為官,自然都帶了過來,分了一桌,兩個兒子都不是愛說話的性子,加上顧相這個沉默寡言的,這一桌竟然成為了萬歲宴上最安靜的角落。三人自斟自飲,弄得身后添酒的女官都不敢多笑一個。
這廂溫家倒是其樂融融,溫相帶了剛做官的狀元兒子溫宜松過來,笑呵呵地對其他官員們打招呼。溫宜松謙和有禮,俊秀斯文,舉止沉穩(wěn),吸引了不少官員暗中打探婚配狀況,都被溫相擋了回去,直到皇帝出現(xiàn),群臣都老老實實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溫宜松才松了一口氣。
口呼山河萬歲,三跪起身后,溫宜松敏銳地在皇帝背后發(fā)現(xiàn)了長姐,內(nèi)心有些激動。
好久不見,長姐清減了幾分呢。
咦,這不是當初送長姐回家的黎侍衛(wèi)嗎?怎么他和長姐挨得這么近?
他一扭頭想要觀察“長姐的緋聞男友”顧深的反應,正看見到他正低頭苦吃,似乎完全沒發(fā)現(xiàn)皇帝身后的兩人都要粘到一起去了。
溫宜松握住拳頭,盯著黎川不放,不巧卻被皇帝看見了。不錯不錯,年輕人眼中的滔滔熱情讓他欣賞的很。
他今日興致不錯,也存了提拔年輕人的心思,笑著點了溫宜松的命:“狀元郎,就勞你今日賦詩一首為朕賀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