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朱紅的宮墻上映著一圈圈優(yōu)美的光暈,那是久違的陽光照在皇宮上方層層疊疊的七色琉璃頂上打下的照影,去外頭采買的宮人們回來說,這次可不止京里下雪,放眼望去,京城外幾千里竟成了一片白色,就連寒山頂上都蓋了個雪帽。
自開朝以來,聞所未聞京城下過這么大的雪,看來前些日子那些大人們?nèi)ゼ捞觳烦鰝€大兇是真的了,老太監(jiān)們都說趁早備點糧食吧,聽說江南的難民已經(jīng)逃到京城來了!
不止太監(jiān)們?nèi)绱苏f,就連后宮的太妃和太后們都聽到了風(fēng)聲,這兩天可著勁的傳旨叫皇上去后宮給她們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壅系氖?,抓貪官,查抄家私,備好賑災(zāi)的物資銀兩,都忙不過來,哪里有功夫管這些,干脆派了溫情去給后宮的大佬們講清楚。
沒錯,問天時卜出來是大兇,但祭天已經(jīng)想到辦法了。
沒錯,江南是出了點事情,不過朕已經(jīng)派了功夫最了得的黎侍衛(wèi)去查探清楚。
總之,太妃們該吃吃,該喝喝,別給朕添麻煩就行。對了,前不久,嘉善發(fā)明了一個叫麻將的新奇玩意,太后可以叫人一起玩玩,挺有意思的。
溫情從太后的琉華宮中出來,覺得口干舌燥,她方才在里面講了整整兩個時辰,連口水都沒喝,就被不耐煩的太后趕了出來:“既然皇上政務(wù)繁忙,就別來陪我們了,還是嘉善這孩子有孝心,有她在就夠了。放心吧,既然先帝時期,哀家活得好好地,現(xiàn)在也變不出天去!”
溫情舒了口氣,正打算回了上書房,繼續(xù)做事,不料宮門口正等了個女子,見她來,盈盈一拜。冬日里的低等宮婢們俱換上了梅白的宮裝,粉白的裙上繡了朵朵雪梅,上面裹了件厚厚的木槿色棉衣,也算是暖和了。但看下來,唯獨這人的氣質(zhì)最是特別,配這套宮裝恰如其分,氣質(zhì)清冷,素雅如梅。
溫情喚道:“蘭草,今日怎么來找我了?”
蘭草露出一個清麗的笑容:“溫佳人好,我們溫舞雩許久不見佳人了,有些想念,今日特地請佳人駕臨別鶴舞榭,一同飲酒敘情?!?p> 溫情心中奇怪,照理說,溫芝芝是現(xiàn)在最忙的人,怎么還有空找她玩耍,她按耐住不動,說道:“既如此,錦繡,你先回了上書房,和守門的張?zhí)O(jiān)說一聲,我兩刻后再到?!?p> 錦繡沒發(fā)覺有什么奇怪,喏了一聲,就急匆匆往上書房趕了,剩下蘭草沖了溫情一笑,主動領(lǐng)了她向別鶴舞榭走去。
“為什么你這么漂亮還會做一個女官呢?我看你的容貌,都夠趕上那些太妃們的了?!弊咴诼飞?,溫情問道。
“溫佳人說笑,奴先前在宮中時就立誓不嫁人,每次出了屋,就在臉上畫個胎記,這樣,就連先皇也不忍再看到奴。溫佳人說奴漂亮,奴卻以為漂亮是女人最大的弱點,溫佳人只看見如今太妃們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卻不知道當(dāng)年進宮作妃,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的女人們?nèi)缃裰换钕聛硎!碧m草低眉順眼地答道,語氣里還含著淡淡的輕蔑之意,似乎認(rèn)為問出這個問題的溫情是個沒有腦子的蠢貨。
溫情裝作聽不出來,還想繼續(xù)問,可路上迎面走來了個熟悉面孔。
那人一看見溫情,就喜上眉梢:“溫佳人,可算找到你了!我們郡主正等著你去飲茶打麻將呢!”
溫情認(rèn)得這是嘉善郡主身邊的大宮女如珠,她內(nèi)心松了口氣,表面作為難狀:“這可怎么是好?溫舞雩也叫了我去?!?p> 蘭草有些迫不及待道,急言道:“這位宮婢,是我們舞雩先請溫佳人去的,以奴看,不如你先回去報了郡主說,溫佳人今日沒空,不如改日再約?!?p> 如珠瞪了眼睛,往日里誰不知道如珠姑奶奶是最大的,仗著受盡皇帝寵愛的嘉善郡主撐腰,還沒有宮婢敢駁了她的話去。她走上前,盯著她上上下下掃了幾眼,嗤笑道:“你是哪根老蔥?沒聽見我說的話嗎?是嘉善郡主有請!怎么,你們家的溫舞雩比嘉善郡主還大嗎?”
如珠平時是個挺可愛的小宮婢,只是每次一遇到主子顏面的問題,就會變身腦殘粉。溫情忙拉住她:“是我不好,你幫我向郡主賠個不是,我改日再…”
蘭草聽著,臉上露出微笑,帶著些許諷刺,如珠一下子冒了火,向溫情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宮禮:“既如此,那便由小奴陪著溫佳人先去拜訪溫舞雩,等拜訪完了,再麻煩溫佳人隨小奴去嘉善郡主處吧?!?p> 溫情點頭笑道:“如此也好,只是要麻煩如珠了?!?p> 蘭草欲言又止,眼神中閃過一絲晦暗,迅速消失不見。
兩人行變成三人行,安靜了許多。蘭草在前面帶路,如珠和溫情后面相隨,只是這路…倒是越走越荒涼。就連久居宮中的如珠心里都在咋舌:宮中還有這樣的路嗎?這里的宮闈怎么都沒人清掃,瞧瞧,兩旁的雜草都快荒成城外的亂葬崗了。
剛下過雪,兼之無人清理路面,雪和泥都混在了一處。
如珠嫌棄地拎起裙擺,剛換的新棉鞋上沾滿了泥,好不狼狽。她一邊小心地避過泥水坑,一邊埋怨:“你選的是什么路啊,我在宮中從來沒走過這么糟的路?!?p> 蘭草輕笑一聲:“這條道鮮少有人知道,像你這樣進宮才兩年的小宮婢自是沒聽過。”
她輕盈一躍,落在一塊泥中巨石上,歪頭看著兩人,臉上煥發(fā)出溫情從沒見過的光彩,笑道:“至于這條路叫什么名字?我們都叫它:黃、泉、道!”
溫情踩在一塊其軟無比的草甸上,腳下的草甸似乎活了起來,拼命抓著她向下拉去。
溫情艱難地回頭看了一眼剛剛還在抱怨的如珠,她大口喘著氣,瞪大著雙眼,想叫卻只能聽到嘶啞無力的聲音從喉嚨中傳出來,她身子的一半都被拉扯進了雪泥里,只剩了一只手拼命向上抬高,想要拉上上面的一根枯枝。
溫情閉上眼,不忍再看,心中瘋狂盤算起來,但如今黎川正在江南,誰還能救她。
也是她太大意了,誰能想到宮中真的有吃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