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感謝你們家的招待?!?p> 路燈下的別墅門口,戴著銀絲邊眼鏡的年輕醫(yī)生雙目注視著身邊那個昳麗脫俗的少女,輕聲說道。
郁楓染瞇著眼睛看向遠處笑了笑,暖房派對完美地結(jié)束了。
不遠處傳來了黎川一行人的嬉笑打鬧聲,似乎是她的經(jīng)紀人黎川背著醉醺醺的夏甜總裁,發(fā)出抱怨的聲音,溫情冷淡的臉上罕見地帶著一絲笑容,顧深走在最后,拿著一本筆記本,埋頭計算著什么。他們走在虹心湖邊上,漸漸地湖邊的霧氣把他們的身影吞沒,汽車的引擎聲響了起來,溫情搖下車窗朝他們招招手,夏甜醉醺醺的腦袋伸出窗外,似乎向他們大聲吼著什么話,不過這時他們的車已經(jīng)開到遠處了,郁楓染什么也沒聽見。
車子飛馳的轟響聲震醒了湖邊棲息的小動物們,驚起一片流螢飛舞。此時正是螢火蟲活動的季節(jié),湖邊的夏夜靜謐溫涼,一只亮瑩瑩的小螢火蟲在郁楓染的頭上盤旋了一會,郁楓染正專注地看著遠方,連螢火蟲停在了她漆黑柔順的長發(fā)上都沒有注意到。
“別動?!?p> 聽到舒希聲這么說,郁楓染的身體也忍不住僵住了:“怎么…了?”
“有一只螢火蟲…它停在你的頭上?!?p> 郁楓染看見舒希聲的手慢慢靠近郁楓染的臉頰,他的手指很好看,往日她做他的手術(shù)助理護士的時候,常常聽別的年輕護士們嬌羞著臉蛋說:舒醫(yī)生的手是全醫(yī)院最好看的。她聽到時嗤之以鼻,心中忍不住反擊道娛樂圈那么俊男美女,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比舒希聲的手白好嘛!這群沒見識的小護士!
現(xiàn)在的郁楓染想起當時的自己,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冒出來:舒希聲的手確實是最好看的,他的手指細長白凈,做手術(shù)的時候堅決有力,每一個動作精準地像是計算機事先測試過的角度一樣,恰到好處地切開病灶,縫合時又像穿花蝴蝶,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現(xiàn)在的手,又可以溫柔至極,兩只手指輕輕地拈起螢火蟲的小翅膀,卻一點也沒傷到這只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小蟲。
“手拿來?!?p> “啊?”
郁楓染愣愣地看著他用另一只手用難以讓人拒絕的力量地牽過她細細的手腕,撫平她的手掌,接著他把小蟲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手掌上。
興許是感受到了溫暖,小螢火蟲沒有逃跑,反而在郁楓染的手掌上呆頭呆腦地用觸角到處捧了起來,尾巴有節(jié)奏地一亮一滅,像天上的忽明忽暗的星星。
郁楓染不是怕蟲子的女孩,這還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和螢火蟲接觸,忍不住喜悅了起來:“真可愛啊?!?p> 舒希聲湊近了觀察道:“嗯,這只螢火蟲呆呆地很像你?!?p> 郁楓染大怒,剛想一腳踩在他的腳上,但又怕驚走了螢火蟲,只好憤憤不平地用腳尖磨了磨地面,嘴巴因為生氣癟得緊緊的。
這樣的郁楓染,讓舒希聲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的樣子,明明生了病還在逞強想去工作的頑固少女,也是這樣的表情,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漆黑柔順的長發(fā),換來郁楓染的怒目而視。
郁棣棠打開二樓的窗戶,看見一樓玄關(guān)處的男女湊近腦袋,親親密密地不知在干什么。他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故意嚎著一副破鑼嗓子叫道:
“喂,姐,你不是去送客人了嗎?怎么還沒回來?喲,你和舒醫(yī)生在干什么呢?嘖嘖,手怎么還牽著呢?”
郁楓染嚇了一跳,再低頭一看,手上的螢火蟲已經(jīng)飛得無影無蹤了,只有舒希聲的手還緊緊地握著著她的手掌,她反射性地拍開他的手,向郁棣棠叫道:“小兔崽子,看我怎么上樓收拾你!”
話音未落,郁楓染就蹬蹬蹬地跑上了樓,完全是當年鄉(xiāng)下攆兔子的架勢。
舒醫(yī)生揉了揉手,嘀咕道:“力氣怎么這么大,好痛…”
現(xiàn)在,房子周圍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挺直腰背,輕聲對無人的夜晚說了一聲再見,便想轉(zhuǎn)身離開。
房子里傳來一陣少年發(fā)出的哀嚎聲:“別,別打臉,姐你太暴力了,會嫁不出去的!啊啊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姐你怎么會嫁不出去呢!是我嫁不出去,是我,你聽錯了姐,放過你親愛的弟弟一條小命吧…”
哀嚎變成了求饒,舒醫(yī)生聽了一會,笑得暢快極了。
郁楓染從窗外探出頭看去,看見高冷的舒醫(yī)生笑得和神經(jīng)病一樣,不免心里嘀嘀咕咕,出于主人家的禮貌,她高聲叫道:“喂,舒醫(yī)生,路上小心點!”
舒希聲向樓上的少女搖了搖手:“知道了,拜拜?!?p> 他向湖邊走去,那些螢火蟲隨著他的身影瞬間散開又聚攏,微光紛紛擾擾,似乎是為他造了一座螢火蟲的大門。郁楓染雙手托著腦袋,定定地看著他消失在熒火的微光里,心里涌上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似乎是失落,又似乎是喜悅。
第二日起床后,她滿腦子還在想著這件事,想著醫(yī)生孤獨遠走的落寞背影,錯把咖啡當豆?jié){,泡了油條。
她咬著浸泡了苦澀黑咖啡的油條,差點吐了出來,還好這時餐桌上只有她和李母在,李母只用充滿愛意的責(zé)備眼光看了她一眼:“你這孩子,都二十多了,吃飯還這么不當心呢!”
她的心似被溫水泡著,暖洋洋的,暗嘆:有媽在身邊就是不一樣,就連被媽媽數(shù)落,心情都那么好。
屋外傳來了門鈴聲,李母去開門,黎川帶著郁楓染的助理李燕椿來了。
第一眼就看到的是郁楓染咬著筷子傻樂的模樣,黎川和李燕椿趕緊憋住了不笑,辛苦得要命。
“小川和小椿要吃早飯嗎?剛好我多做了幾份?!崩钅岗s緊招呼他們到餐桌邊坐下。
黎川點點頭:“麻煩阿姨了,來兩份吧?!?p> 李母一邊進了廚房,一邊快語道:“這有啥麻煩的,反正阿棠這個小子也沒爬起來?!?p> 黎川看著郁楓染說道:“昨天小椿發(fā)你的郵件看了嗎?等會你吃完早飯,我就帶你去李導(dǎo),本來定好是幾天后才見面的,我也想讓你準備一下。但他們那邊催得很急,非要今天中午就見面不可,地點在邵冠酒店的行政酒廊,你等會吃完早飯,收拾一下,我?guī)闳プ鰝€造型。這次的見面很重要,我約好了白色禮花的首席造型師,上午做造型的這段時間,你趕緊背一下大綱。要去試鏡的角色,現(xiàn)在還沒定,每個都有可能,就往這方向準備吧。”
郁楓染咬了口蛋餅,點點頭:“我昨天已經(jīng)看過了,大概劇情也都知道,李導(dǎo)之前的電影我也研究過,沒什么大問題?!?p> 黎川松了口氣,開玩笑道:“果然做你經(jīng)紀人真是輕松,什么事都想到我前面去了?!?p> 他轉(zhuǎn)頭看向李燕椿:“給我把郁棣棠叫下來,他該去上學(xué)了?!?p> 李燕椿乖巧地點點頭,輕車熟路地就上二樓了。
“說起來,你到底帶阿棠去做什么了?我好久都沒看見他了?!?p> 黎川喝了一口咖啡,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也沒什么,我看他讀書雖然不行,管錢上挺有天分的,安排他去葉大旁聽會計了。等他考出證書,顧深那邊的投資公司先扔給他管理財務(wù)試試水?!?p> 郁楓染差點被一口蛋餅噎死,好容易順過氣來,才懷疑地問道:“什么?我記得沒錯的話,昨天溫小姐不是說了顧深那邊的投資公司經(jīng)手一筆就好幾千萬嗎?這么大的公司,阿棠能行嗎?”
黎川笑了一下,眼神卻陰惻惻的:“人總是會成長的?!眲e的話,他卻不肯再說了。
郁棣棠仿佛活跳尸一樣,三步跨兩步地蹦下了臺階,一到餐桌邊,就大聲嚷著:“媽,早飯,我上學(xué)要遲到了!”
“來了來了!”李母端著一盤盤香噴噴的香蔥雞蛋餅,快活地從廚房里鉆了出來。
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的模樣,她心里不能更滿足了,扶著門框笑了起來。
曾經(jīng)虧欠許多的女兒眼神里不再只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厲,為了成功甘愿奉獻出生命的瘋魔讓她害怕又自責(zé)。如果不是她當初敗光了所有的錢,她的女兒不用背負這么多,一定能活得更自在些。現(xiàn)在那雙明媚青春的眼睛里除了成功的渴望,頭一次有了怡然自得的無欲無求。
曾經(jīng)眼里只有金錢的兒子,為了錢能放下所有,崇拜暴力,憎惡親情,現(xiàn)在他大口嚼著蛋餅,一邊碎碎念等會要往書包里放的論文和書,眼里只有平和,少了戾氣。
她是全天下最普通的一個母親,她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的子女,毫無保留地給他們她的所有,她曾經(jīng)以為這才是對子女最好的方式,但直到兒子離家出走,女兒背井離鄉(xiāng),她才明白她犯了大錯。
她有過自殺的念頭,可是一想到還未成年兒子,前途渺茫的女兒,她咬咬牙,又忍了下來。
黎川他們來找她的時候,她在葉都的郊區(qū)賣雞蛋餅,一份3塊,她晚上住著二十塊一個鋪位的床,拼命攢錢,她要還上女兒的錢。五十歲的年紀,她熬得頭發(fā)花白,手上被鐵鍋燙出了一個個膿包,不舍得去看一次醫(yī)生。
她帶著滿滿一口袋的碎鈔零錢,在他們的勸說下,搬進醫(yī)院休養(yǎng)了整整一周,才好了過來。
從母女團聚的那一天開始,李心慈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
某個寒冬的夜晚,她收工晚了,再加上老眼昏花,悄無聲息地被酒駕的車撞死在街頭,可憐的李心慈,她死得時候緊緊攥著錢包。沒有人告訴郁楓染,因為李心慈沒有手機,給她收尸的眾人也只當她是一個普通的老太太,草草地火化了葬在公墓里。
那些罪與恨,自責(zé)與愧疚,沒說出口的思念和愛,別扭地化作了輕如白雪的灰與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