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桃江城 二
小乞丐停止了掙扎，兩只黑乎乎的爪子抓起煎包就咬，仿佛餓死鬼投胎般狼吞虎咽。等他吃完四個煎包又喝光豆?jié){，才打一個飽嗝重新說話，“我叫小旺，剛才是我不對，以后我的命是您的了，有什么需要您盡管吩咐！”
鄭中秋噗嗤一笑，“你個小臟鬼，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小旺氣得臉都紅了，“你以為你有多大？還不是比我大幾歲而已。再說了，我在這桃江城混了好幾年，這桃江城的每一個角落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把小胸脯拍得啪啪響，顯然是瘦得沒有肌肉。
“好了，逗你玩的?！编嵵星锸掌鹦θ?，“這桃江城既然是你的地頭，你先帶我們找個不要錢的地方住下?！?p> “行，沒問題。你們跟我來?！毙⊥荒ㄗ欤瑤е鴰兹舜┻^熱鬧的街市，東彎西拐，終于在一條偏僻的小巷盡頭停下了。
鄭中秋看著眼前破舊的房子，“這是什么地方？”瓦片不全、木門缺半，背靠著桃江，水汽很重，還沒進去就覺潮濕得難受。
“你別看它破爛，里面可大了?！毙⊥鷤?cè)著身子進入，“最近逃荒的人越來越多，能找到這樣一間有院子的房子，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鄭中秋幾人跟著小旺側(cè)身進入，昔照體型太膘壯，直接把另一半門撞倒了才進來。小旺以為昔照是牛，覺得它是個頂值錢的物，也不氣惱，又把門抬起挨在門框上。
于成龍突然開口，“最近逃荒的人很多嗎？”
“多了去了！”小旺不知從哪拿出幾個缺口的粗瓷碗，一邊倒水一邊說話，“如今天時也是怪，東邊一個勁的下雨，西邊吧，又一直沒有雨。要不是我們桃江城有這條桃江，只怕也是死路一條?！辈攀畞須q的小旺，說得輕描淡寫，只讓人更加覺得世事的殘酷。
鄭中秋看見大廳里有好幾張破草席，“這里還有其他人住嗎？”
“當然啦！”小旺翻個白眼，“這么好的房子，我哪有本事一個人獨占？還有四個人住在這里，不過現(xiàn)在他們都出去找吃的了，再加上你們，就是九個人了。你的牛，可以放在院子里。”
鄭中秋道，“這么多人怎么住得下？”房子很小，就只有廚房大廳和一間臥房。
小旺滿不在乎地道，“有個地方睡覺就行了，你還計較那么多！你們女的就住臥房吧?！?p> 昔照不滿地叫了一聲，“咩~這么破爛的地方，我可不住?！?p> 住在乞丐窩里，下雨天漏雨不說，沒準還染上虱子。她是要當普通人沒錯，可沒打算虐待自己?！靶⊥阒滥睦镉行拚课莸膯?？找?guī)讉€人來修一修?！编嵵星锬贸鍪畠摄y子，“夠不夠？”
小旺不接錢，嘀咕著，“有錢也別亂花?！?p> 鄭中秋被他逗笑了，“快拿著，你這里連門都沒有，等下我的大水牛被偷走了咋辦？它可不止二十兩呢?！?p> 小旺聽聞便接過錢，“那好。我去把同住的馮叔他們叫回來，他應(yīng)該會修?！?p> 李大娘過意不去，“那我和團團把房子打掃一下。”
“有勞了。我和小天再去逛逛。中午不用等我們吃飯了。”
“好的?！?p> 兩人一牛又慢悠悠地走出去，于成龍問，“中秋，你心眼真好，你不怕他拿了錢就跑嗎？”
鄭中秋買了一大袋嫩玉米掛在昔照的脖子處，讓它慢慢吃，“哎，十倆銀子而已，能幫就幫了。再說我看他眼睛那么干凈，應(yīng)該也不是壞人?！?p> 兩人一獸一路逛一路吃，逛到傍晚，才意猶未盡地回去。
短短一天的時間，那破茅草屋的環(huán)境就大變樣了，門窗都裝上了，瓦片也都補齊了，房間和院子都被李大娘收拾得整整齊齊的。
“小秋，你們回來啦？”李大娘高興地打招呼，“快洗洗手，準備吃飯了?！?p> “剛好，我們在市集買了一些吃的，就當是加菜了?！编嵵星飶呐１成夏孟掳滋熨I的鹵肉。
和小旺住在一起的其余四個人，除了跛腳的馮叔是五十多歲的大人，其余三個都是十歲左右的小孩，許是常年饑餓，吃起飯來十分兇狠。
吃完飯，大家坐在院子聊天，“你們對未來有什么打算？我如今還有一些錢，看看大家能不能做點小生意?！?p> 馮叔道，“租地種吧。剛好小秋有頭牛?！?p> “什么？把我當畜生使了？”昔照氣得鼻子直噴氣，要不是于成龍拉著，非把說這話的馮叔撞飛。
“如今天不下雨，還是做生意好?！崩畲竽锾岢鲆庖?，“我會做包子饅頭，咱們可以賣早點?！?p> 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小范搖頭，“不好。等到了秋天和冬天，桃江城就沒什么人來玩，到時候賣給誰？”
弟弟小菜道，“要不我們?nèi)e人的店里當學徒，管吃還管學本事。”
“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小旺翻出胳膊，向其他人展示上面的一條疤痕，“你們看，這就是我前東家打的，遇到小氣吝嗇的老板，簡直不把你當人看，一不順心，就使勁地打你，還不給吃飯?！?p> 鄭中秋泄氣，她對做生意可沒什么本事?！澳歉墒裁春茫俊?p> 于成龍?zhí)嶙h，“要不咱們養(yǎng)魚吧。房子后面剛好是桃江，圍一角起來，不就可以養(yǎng)魚了嗎？”桃江的支流眾多，他們住的房子背后就有一小段伸出來的溪水。
眾人醍醐灌頂，桃江城的魚，可是一道名吃，外人來桃江城，不吃這桃江的魚，都不算是來過桃江城。
鄭中秋問，“這圍欄怎么弄？”
于成龍聳聳肩，表示不清楚。
馮叔說，“我會木工，可以造圍欄?！?p> 李大娘說，“我會織布！想來只要有材料，織網(wǎng)應(yīng)該也是差不多的。”
小范、小菜說，“我們?nèi)ド嚼锟持褡印！?p> 小旺也不甘示弱，“我天天打草喂魚！”
幾人越說越興奮，恨不得連夜開工，最好明天養(yǎng)魚，后天就能賣錢。
“等一下，我有三個要求！”于成龍開口，“我有辦法把魚吸引進網(wǎng)里，但是我有三個條件：第一，不超過一斤重的魚，不能抓不能賣；第二，正在孕育的母魚不能抓；第三，一天最多就賣四十條魚。你們答不答應(yīng)？”
幾人面面相覷，不知于成龍為什么要這樣做，難道還要嫌錢多扎手的嗎？
鄭中秋出面打圓場，“這也是為了你們好，一來貨多價就賤了；二來既然是靠水吃水，總不能把桃江的魚都撈絕了吧?！?p> 馮叔幾人想了想，便紛紛答應(yīng)下來，“好，我們都聽你的?！?p> 說做就做，第二天一大早，馮叔幾人就開始忙活，鄭中秋偷偷問于成龍，“你有什么辦法能把魚吸引進來？”
“咩~這還不簡單?！蔽粽詹遄欤吧窬灰咽址诺剿?，包準有魚一聞到味就唰唰唰地游過來。”
一個星期之后
馮叔幾人總算是學會了如何養(yǎng)魚，他們把房子后面的那一節(jié)溪流攔起來，留著合適的網(wǎng)眼，方便小魚兒出入，但是大魚就跑不出去了。每天都能買十來條魚。若是遇到收成好的日子，便是多網(wǎng)得了大魚，也只賣四十條。
鄭中秋二人觀察馮叔幾人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他們真的遵守了于成龍?zhí)岢龅囊?guī)矩，便決定多給他們一些幫助，于是又拿出一些錢，讓幾個小的去學堂讀書，不求考個狀元，好歹能讀書寫字，別做文盲。
賣魚的收入有限，所以馮叔和李大娘又有了新的計劃，打算攢錢買條小船，春夏時節(jié)可以租給別人游江、摘桃，其余時候可以打漁。
這一院子的老弱婦孺的生活從貧困變成了小康，自然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傍晚，鄭中秋等人正在院子里吃晚飯，那些不務(wù)正業(yè)的流氓地痞如同聞到了腥味的鯊魚，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便大大咧咧地踹開大門走了進來，帶頭的小混混也不啰嗦，開口便要馮叔每日孝敬一百文錢，否則——他們發(fā)出寓意不明的怪笑，然后一腳踹爛了院子的桌椅。
于成龍不喜和外人交流，更不愛和外人打交道，見到他們的行徑，眉頭輕輕皺了皺，以他的能力，要收拾他們易如反掌，便用眼神詢問鄭中秋。
鄭中秋拉著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們終究是要走的，所以這事還是由馮叔他們自己處理為好。
果然，馮叔見鄭中秋二人未援手，心里有些失望，便上前與那些混混交涉，小旺他們?nèi)缃襁€太小，成不了什么氣候，故而馮叔不得不答應(yīng)他們的要求，只是這數(shù)目確實要得太多，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馮叔答應(yīng)他們到月底上交2兩銀子的保護費，才把那些混混打發(fā)走。
小孩子不知道隱藏情緒，到了夜晚睡覺時，團團問鄭中秋為什么不幫忙打跑壞人，鄭中秋摸摸她的小腦袋告訴她，人若是一味依靠別人，是無法長久生存的。
團團不明白那些大道理，但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充分地相信小秋姐姐是個好人，便重重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道，我要努力長大，好保護奶奶和小秋姐姐。
鄭中秋噗嗤笑出聲，小聲地道，“姐姐送你一樣禮物，好不好？”
團團點點頭，“是什么禮物呀？”
“噓！”鄭中秋點點團團的額頭，“這個禮物只能你一個人使用，不能告訴任何人！連你奶奶都不能說！你能不能做到吖？”
團團連忙又點點頭。
鄭中秋見團團有靈根，加之性格與她投緣，便將青云宗的《引氣經(jīng)》功法傳給她，教她如何吸收靈氣。如今世道艱難，女子更為不易，她不求團團能成為呼風喚雨的人物，只希望團團能過得好一些。
因著流氓索要保護費一事，馮叔等人和鄭中秋于成龍多少有了些芥蒂，這桃江城也住得挺久了，昔照把桃江城的美食都吃了個遍，早就膩了，于是鄭中秋便和馮叔等人辭行。
馮叔等人自然是開口挽留，團團更是舍不得鄭中秋，眼淚汪汪地拉著她的手不放。
人心易變，鄭中秋擔心他們走后，李大娘祖孫倆的生活得不到保障，便偷偷留了五十兩銀子給團團才離開。
許多年后，已經(jīng)成為桃江城城主的團團，終于明白了鄭中秋那夜說的話，只是人生的緣分有聚有散，終究勉強不得。那個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小秋姐姐，她再也沒有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