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巨大聲響,似乎就是方才的庫房那邊。
李琚訝異地尋聲望去,前后就要找到李琚的護院也停下腳步,只聽得有人粗著聲音大叫:“這留幾個人,其他的都給我去庫房那兒!小賊要是跑了,我拿你們是問!”
李琚還沒反應過來,身后竄出一個人,“還不快走!”,說完,就拉起她的手后退,趁后路護院還沒到,另擇了一條出路,避身躲進一間雜房里。
門縫剛合上,兩路護院會和,霎時喧囂。
李琚和面前那個人蹲著,滿屋子的灰塵。
寬大的肩膀,緊束的腰帶,繡著鷺鷥的官服,一柄柳葉刀。李琚從袖子里摸出另一條黑方布,從背后給沈晏戴上,這兒灰大,莫要被嗆著了。
沈晏一愣。
聽見門外護衛(wèi)在一間間房搜查的的聲響,沈晏、李琚對視一眼,猛然轉(zhuǎn)身兩步躲到左右兩根頂梁柱后,平靜呼吸。
門一下被踹開,“砰”地一聲,領頭的護衛(wèi)闖進,想要進去搜查,灰塵太多,咳嗽了兩聲,連擺手。他拿衣袖擋住鼻口,朝里走,招呼后邊的兄弟進去,就要搜到柱子那一塊地兒。
李琚把小刀緊緊攢在手心,破釜沉舟一般看去沈晏,他決不能露面!
就要被發(fā)現(xiàn),就要用手里的刀迎面刺去,這時門外跑來一個小護院,對領頭說道:“小賊抓到了!頭請計勝大哥過去!”
計勝聽聞,大喝一聲,連忙隨小護院去,屋子里的人緊跟著一個個魚貫而出,驟然安靜下來。
聽得聲音遠了,沈晏拉住李琚手腕,“走!”
李琚手故意一滑,手握著手腕變成手牽著手,她帶著沈晏沿著自己進來的路逃去,兩人翻墻落地的那一瞬間,扯下面紗,心也踏實落了地。
四圍墻里再怎么吵,再怎么鬧,也不關他們的事了——
沈晏不出所料地冷下臉,也不看她,沿街走去,李琚自然跟在后頭,
李琚收起平日里牙尖嘴利,安靜地跟著沈晏回家。
安靜地就像這條長街,梆聲也傳不進來,落了白月光,像六月飛雪。
突然有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不是一個人,是一列,是訓練有素的的值夜巡邏隊伍。
沈晏一把攔過李琚,捂住她的嘴,背貼在墻上聽動靜。
李琚見如此,止不住地想笑,她咧開嘴伸出舌頭在沈晏掌心上舔了一下。
沈晏一怔,隨即回神,有些生氣地壓低聲音說道:“在這等我”,說完,他按著刀走了出去。
李琚看著他的背影,發(fā)呆,嘴角一絲淡淡的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現(xiàn)在笑得有多好看。
沈晏一出去,迎面就是薊京巡邏隊伍,兩列,三十二人。
巡邏小兵一見沈晏身上官服,慌忙跪下行禮,“大人”。
沈晏裝作若無其事地指著一個方向說道:“這里用不著你們,去那邊看看?!?p> “可是……”
“你要我再說一遍嗎?”
“是,大人”,巡邏小兵沒有了來時的齊一步伐,走得有些混亂。
等沒人影了,沈晏看向左邊被墻遮著的李琚,見她也在看著自己,便扭頭離開。
“哎喲”,李琚輕叫一聲。
沈晏停下,回頭。
“我傷了腳,走不了了?!?p> 沈晏看去她的腳,回想起方才慌亂躲進雜房時,門階旁有一個鐵鉤,李琚的腳就是那時劃傷的,她方才跟在自己后頭輕一腳淺一腳時,他竟沒有發(fā)現(xiàn)。
李琚穿著夜行衣,淄色,血流了看不出,但沈晏知道她一定很疼。
沈晏正猶豫,李琚拐著腳朝他走去,似乎是以為他不想理睬她。
腳一活動,流的血更多了,拖出了一條血跡。
沈晏見狀,三步并兩步走至李琚面前,按住她的肩膀讓她不要動,頓了頓,緩緩轉(zhuǎn)過身去蹲下。
她很輕,背在身上不覺得多累。
白日里的長街,夜晚安靜,撒了白月光,像廚房瓷罐里的糖。
在沈晏背上,李琚咬著嘴唇,嘴角彎地能掛上沈晏腰間的刀。
過了半晌。
李琚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會在即墨府,為了誰,顧嫻春?”
嫻春……沈晏看著前方的路。今日處理完事務從宣鎮(zhèn)司出來,一眼就看見坐在客棧門口的李琚,她坐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起初沈晏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今晚她會去哪里,可后來發(fā)現(xiàn),李琚似乎另有所謀,直到看見李琚利索地翻墻進了即墨府邸,再想起丁曠答今日早晨和他說的話,沈晏這才知道李琚想的是什么。
李琚去,是為顧嫻春,沈晏去,是為了什么?
見沈晏一直不說話,李琚說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沈晏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知不知道,三更宵禁,閑雜人等若還在街上,會被當做反賊,抓進系獄?!?p> 李琚緊了緊圍在沈晏脖子上的手,調(diào)笑,“不是還有沈大人嗎。”
“你又知不知道,擅闖民宅,撬鎖偷盜,百兩以上的,要在衙門鞭笞五十,牢獄十年?!?p> “牢獄?”李琚小巧下巴靠在沈晏肩上,呢喃般說道,“你以為我沒去過嗎?鞭子、夾板、針椅……我背上到現(xiàn)在還有幾道疤留著。還有那些官差諂媚的嘴臉。富貴人家不過拿了幾百兩,就免去了身上一件又一件的罪孽,普通百姓呢,就是傾家蕩產(chǎn),捧來所有身家,他們不屑一顧,只能等死,或者坐上一輩子的牢……”
沈晏低下頭。
他從十六歲那年承父業(yè)當了長纓使,為當今皇上抓捕民間亂黨、前朝余孽,手里這把刀沾了無數(shù)的血,無數(shù)的人命。
沈晏只負責抓捕他們,他們喊冤、哭泣、哀求,他都不能聽見,只要把他們押進系獄,自己的事就算完成,
至于什么冤啊,錯啊,真啊,假啊,都不是他該想的。
遭到的刺殺,復仇,恐懼,疏離,都是他應得的。
“沈晏”,李琚叫喚一聲,召回沈晏思緒。
“嗯?”
“你會不會喜歡我?”李琚說得小心翼翼,“哪怕只有一點點?!?p> 沈晏沉默,這個問題,也不是他該去想的。
沒有得到答復,李琚疲憊地靠在沈晏背上,緊緊抱著沈晏,感受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真累……
兩個人的身影,一個人的腳步聲。
到了沈晏家門口,他小心放下李琚,從懷里拿出鑰匙開門,李琚一瘸一拐地邁過門檻,沈晏也不去扶。
李琚進門后,忽然轉(zhuǎn)身關上大門,沈晏沒反應過來,撞了上去,碰了一鼻子灰。
沈晏摸摸鼻子,奇怪地去推門,發(fā)現(xiàn)門在里面被上了栓。他用力拍門,不明白李琚為什么突然耍起了性子。
“李姑娘,你想干什么?”
里面聲音傳來,“知道自己錯了嗎?”
沈晏奇怪地,“我錯了什么?”
好巧不巧的,沈晏正拍門,左邊巷子里走來兩列巡邏隊,離得遠,沒看清沈晏樣子,就扯著嗓子沖沈晏喊道:“你,說你呢!吵什么吵!不知道宵禁了嗎,是不是逆賊?信不信我——”
后半句還沒說出口,手里提著的燈籠照清了沈晏模樣,這不是剛剛那位大人嗎!
沈晏眼睛一瞟,渾身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淡淡的說道:“信不信什么?”
“小、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滾!”
“是,是”,帶頭的巡邏官差頭如搗蒜,帶著手下的人立刻離開。
這些個小差爺可真是不怕死的主,一條雙石巷都還沒走到頭,就聽見他們嚼舌根。
“有什么神氣的……”
“也是個怕老婆的……”
“不就是官帽比我大幾階嗎……”
沈晏聽在耳里,哭笑不得,他喊道:“李姑娘,這里可是我家——”
沈晏無法,想抬腳踹進去,大不了明日喊人來換個新門,腳還在半空中,李琚就開了門,倚在門上得逞的樣子,嫵媚模樣地說道:“夫君——”
沈晏氣結(jié),踢門而入,頭也不回地朝里屋走去,對身后的李琚說道:“關門!”
李琚噗嗤一笑,她偏過頭,手里攥緊一張紙條,看見右邊門框上的一個小洞,斂起笑容。
進門的時候,她就看見釘在門上的一支短箭,還有箭頭上的紙條,箭身上有一個小篆“安”字。
那支箭被她折斷丟在草地上,有些事,李琚不想讓沈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