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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春風(fēng)客

第十六章 卻疑春色在鄰家

洛陽春風(fēng)客 周小小少 2830 2019-08-27 09:57:48

  血已凝,血腥味仍未散。

  初新坐在驚魂甫定的郝掌柜身旁,郝掌柜面對著兩具尸體,一具是他妻子,一具是他孩子,捂著臉,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莫大的痛苦往往已無法用眼淚陳述。

  “他們?yōu)槭裁匆夷悖俊背跣虑宄@個問題不合時宜,但他一定要問,他必須弄明白殘狼出現(xiàn)在洛陽的原因。

  “他們想知道我的粟糧藏在哪里。”郝掌柜揉搓著眼睛,困倦、驚嚇和刺激已經(jīng)讓他看起來老了十歲。

  “城南的稻米和粟糧近來不是都賣光了嗎?”初新有些不解。

  “明面兒上賣完了?!焙抡乒聍鋈坏?。

  “‘明面兒上賣完’是什么意思?”初新更不明白了,難道拿來賣的東西還要藏著掖著,擺在暗處嗎?

  “你不懂的,你不做生意,不會明白生意有多難做?!焙抡乒裱粤T離座,默默地向外走去。初新看著郝掌柜遲緩的背影,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他忽然長身而起,大聲喊道:“郝掌柜,你要去哪里?”其實他應(yīng)該知道郝掌柜的去處——一個沒有痛苦沒有幸福沒有意識的地方。

  死真的能解決一切問題嗎?恐怕不能,但死卻的確可以逃避一切問題。

  初新快步上前攔住郝掌柜道:“你還不能死?!焙抡乒窨嘈?,把初新橫在自己面前的右臂壓下,緩緩說道:“年輕人,這世間的酸甜苦辣我已經(jīng)嘗夠,為何不能死?”

  初新想不出理由,郝掌柜家中只有這妻兒兩人,如今突遭橫禍,他已是煢煢孑立。郝掌柜指著初新的劍接著說道:“我不像你,劍術(shù)好,是個大俠客,我報不了仇?!背跣碌皖^看看自己的“七月”,又抬頭盯著郝掌柜死灰般的眼睛,往他的身側(cè)跨了一步,讓出了郝掌柜出門的路。

  生死只是一念的事情,當(dāng)殘狼部眾的劍架在他喉嚨上時,他拼了命想活下去,可當(dāng)危機過去,他卻再無生趣。如此看來,人的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初新凝視著地上的尸體和血污,忽然用一種冰冷的語調(diào)說道:“你就算要死,也起碼先埋葬了他們倆?!彼f得很慢,咬字清楚,像在陳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郝掌柜卻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三月過半,春色將盡,清晨還帶著些許寒意。一家酒館開門總是格外早,不僅因為白晝在逐漸變得很長,也是因為它的女主人很努力。敏穿戴整齊,正打算去城南買一籃鮮花。她喜歡在每個客房的案幾上放一碗浸水的花瓣,有時是桃花,有時是杏花,不單單是為了取悅客人,更是由于她愛花。

  美好的事物,比如花朵,總是凋謝得很快,可如果把花瓣一片片摘下放進清水里,花的鮮嫩就能保持很長一段時間。

  剛一下樓,她就看見兩個人趴在桌子上,走近細(xì)瞧,聞到了一股撲鼻的酒味兒,趕忙伸出手捂住口鼻。她想不通郝掌柜和初新怎么會如此投契,居然對飲喝掉了她三小壇白墮酒,口中喃喃“天殺的初新,老是拿我的酒做人情”,卻又吩咐跑堂伙計給兩個醉鬼披兩件衣服。

  安排妥當(dāng)之后,敏正了正插在發(fā)髻中的桃木釵,提籃出門,也不知哪里來的興致,南國的歌謠又跑到了她的嘴邊。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fēng)復(fù)多情,吹我羅裳開?!?p>  初新醒過來時,郝掌柜已經(jīng)不見了,他沒有驚慌,沒有去尋找,只是摸著自己疼痛的腦殼,打著哈欠。一伸懶腰,身上披著的衣服就滑到了地上。敏剛剛買完花回來,初新瞥見她進門,怕她生氣,趕忙撿起了地上的衣服。敏裝作沒有看見,徑直走過來問道:“郝掌柜呢?”

  “走了?!?p>  “走了?”敏拿起了地上東倒西歪的酒壇,一個一個擺在桌上道,“一壇酒洗一天碗?!?p>  初新的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半晌,他支支吾吾地問道:“我能付你錢嗎?”敏搖搖頭,轉(zhuǎn)身走回柜臺,忽然問道:“郝掌柜為什么要和你喝這么多酒?”

  初新把空酒壇放好,又把衣服掛起,回答道:“郝掌柜要離開洛陽回老家?!?p>  這次換敏的眼珠子跳出眼眶了:“好好的米鋪生意放著不做,回老家做什么?”

  初新沒有答話,郝掌柜這樣的人能活下去已是件不易的事情,至于他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倒成了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初新在心里默念,只要郝掌柜能夠活著,怎么樣都可以。

  敏看他又發(fā)起了呆,也不再追問,正看著賬本,初新卻嬉皮笑臉地站到了她面前。他問道:“如果你有一千壇好酒,卻壓著不肯賣給客人,這會是什么緣故?”敏“嚯”了一聲,冷眼瞧著初新道:“你幾時對賣酒感興趣了?”初新賠笑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總喜歡想些奇怪的問題?!?p>  敏手執(zhí)毛筆,用筆桿頂著下巴思索一陣,掰著手指頭說道:“第一,就是我跟你一樣是個酒鬼,天天拿酒當(dāng)飯吃,看著一千壇好酒心里就能樂開花?!背跣峦峦律囝^,心道郝掌柜總不至于把粟糧當(dāng)成寶貝吧。

  敏左手食指壓住了右手的無名指道:“這第二嘛,就是那一千壇酒賣不了太貴的價格,我在等合適的時機,等價格一抬,我就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賣了?!背跣掳碘膺@個恐怕也不是郝掌柜不賣粟糧的原因,南方產(chǎn)的稻米在洛陽是達官貴人的奢侈品,近來卻都供不應(yīng)求,想來粟糧的價錢已經(jīng)賣得很高了。

  敏又彎了彎右手的中指道:“第三種可能,如果洛陽城還有另一家大酒館,也有這一千壇好酒,那我可要斟酌一番,不能輕易賣掉?!背跣旅摽趩柕溃骸盀槭裁??”敏用毛筆桿敲了敲初新的腦門:“你傻嗎,我若是賣完了酒,酒價豈不是由他們說了算了!”

  沉吟片刻后,初新問道:“城里大的米鋪有哪些?”

  敏回答道:“就這么幾家,城南的好運米鋪,城西的豐年米鋪,最大的一家是城東的誠心米鋪?!彪S即她又壓低了聲音,湊到初新耳邊補充道:“誠心米鋪的劉掌柜朝中有人?!背跣碌难壑樽愚D(zhuǎn)了三圈,拿起劍大搖大擺地往門外走,他的背后仍插著魯勝班制作的華貴刀鞘和那柄菜刀,敏覺著滑稽,嘀咕著:“又是寶劍又是菜刀的,不像樣?!彼鋈幌肫鹆耸裁?,試圖叫住初新。

  “喂,千面人今日午時三刻問斬,虎賁軍里那個姓賀的頭領(lǐng)問我你愿不愿意去監(jiān)斬?”

  初新松了松手腕的筋骨,望著一家酒館門口川流不息的車馬人群,嘆了口氣道:“我就不去了,你知道我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看別人被殺。”殺人不是件愉快的事情,看別人被殺亦并非什么享受,可刑場總是聚集了一大批圍觀者,初新沐浴著和煦的春風(fēng)和溫暖的初陽,心里有些可憐這群人。

  不懂得生命的美好和可貴,又怎么懂得享受春天呢?

  只要沒有急事,初新走路總是很慢,慢慢地走不僅能夠保存體力,也可以讓他多看看周遭的景物與人。像初新這樣的劍客,最愛看的當(dāng)然是漂亮的姑娘。銅駝大街寸土寸金,遍布著達官貴人和富豪巨賈,自然也到處都是姿容秀麗的女人。前腳走過一個頭戴凹頂垂裙皂帽,穿著紅色窄袖長裙的少女,后腳就跟來一個頭梳高髻、金飾玉帶的貴婦,絲絨長袍及地,她卻滿不在乎。初新猜測她家中可能還有數(shù)十件這樣的衣服。

  生活在這樣的城市里,無論是多么淳樸的人都會變得精明一點,貪婪一點的,因為財富是用來衡量成功與否的標(biāo)準(zhǔn),權(quán)勢是決定多少女子愿意傾心的籌碼。

  誠心在被這兩樣?xùn)|西浸染之后,可能就會變成黑心。

  正思索間,誠心米鋪已經(jīng)到了。

  粟糧的價格已經(jīng)很高了,稻米更甚,初新雙臂抱胸,左手拿著“七月”,盯著米鋪門口的一袋袋米看了很久,忽然對著盛米的伙計喊道:“我要買粟糧?!?p>  伙計嚇了一跳,抽空瞅了初新一眼,想瞧瞧什么人敢大聲喧嘩,擾他清靜,看初新貌不驚人,衣著也很普通,便隨口應(yīng)了一句:“買幾斤粟糧?”

  初新微微一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斤?”伙計的猜想得到了驗證,已開始一鏟一鏟盛起米來,初新卻打斷了他。

  “我要買三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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