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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春風客

第二十九章 岸闊檣稀波渺茫

洛陽春風客 周小小少 3066 2019-09-09 10:55:56

  人群讓成了兩撥,人群中駛出一輛馬車。

  銅駝大街南北走向,馬車由北往南趕。

  車廂不如三叔的馬車寬敞,裝飾也沒有三叔的馬車華貴,可來得卻比三叔的馬車及時。

  初新在馬車經(jīng)過的一瞬間就攀上了車廂,趕車人不僅沒有放慢速度,反而在馬屁股上抽了三鞭,初新就掛在車廂一側,看著馬車后面的人群越來越小,喊聲也越來越輕,直到不再聽見。

  馬車出了城門,站崗的兵卒好像也懶得搭理這輛奇怪的馬車,還有那個用奇怪的姿勢搭車的人。

  出了宣陽城門,就到了洛河河畔。

  馬車的速度變慢了,趕車人的頭壓在斗笠下,看不分明,可初新貼在車廂處的脊背卻有些發(fā)涼,他總感覺車廂里藏了些什么東西。

  三把尖刀從車廂中扎了出來,刺的是初新的腰。尖刀又快又利,捅進腰部就能馬上奪走一個人所有的反抗能力,且不至于讓其喪命。

  看來他們更喜歡一個活蹦亂跳的初新,初新受寵若驚,雙手緊抓車廂上沿,雙足一蹬,像被風吹起的幕簾一樣,避過了三把尖刀的第一輪攻勢。

  刀尖仿佛長了眼睛,從厚厚的木板連接處又一次刺出,初新沒辦法,只能松開雙手,摔在滿是碎石的洛河畔,滾了三圈才止住了身形。衣服沾了泥,長滿了新生的破洞,有幾個破洞里滲出了血。

  咬牙忍痛的工夫,馬車調(diào)轉了方向,朝他直沖而來。

  初新站定,竟沒有躲閃。

  趕馬人的鞭子又落下,馬喘著粗氣,馬蹄急促而沉重。

  這是一匹健壯的青鬃馬,沒有血肉之軀能受得了它的蹬踏。

  它已在初新面前揚起了前蹄。

  初新看到的,只有它肥碩的肚子。

  青鬃馬發(fā)了瘋一般嘶鳴著,因為有人在它肚子上扎了一劍,整輛馬車失去了控制,趕車人及時跳下車,可也在碎石灘里吃了些苦頭,車廂內(nèi)的三把尖刀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趁著趕車人掙扎著起身時,初新把“七月”架在了他的咽喉處。

  “殘狼首領名不虛傳,要抓一個活的你真是太難了?!壁s車人的斗笠還斜斜地遮在發(fā)髻處,他四肢張開,躺成一個“大”字,看起來無比輕松舒坦,就好像被用劍威脅的人不是他,而是初新一樣。

  “你好像一點兒也不慌張?”初新對他這副態(tài)度感到很驚訝。

  “我死了便死了,只需要你手上一個動作,我就什么煩惱都沒有了。而你呢?你現(xiàn)在可是連個安穩(wěn)覺都睡不了?!闭f著,趕車人翹起了左腿,擱在支起的右腿上,全然沒有在意喉嚨處的劍鋒。

  初新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在理,不要說睡覺了,就連吃頓飯他都得提心吊膽的,一句很笨的話脫口而出:“我不是殘狼的首領?!?p>  趕車人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很可能不是,否則我的喉管早就被割開了?!?p>  斗笠蓋在他臉上,他的脖子像極了一只被拔掉毛的雞身上的皮,有一粒粒小小的疙瘩,偏白的皮膚下流淌著青與紅兩股顏色。初新知道,青色的是流往心臟的血液,紅色的則是從心臟流出的血,只要他順著紅色的蹤跡刺入,鮮血馬上就會噴涌而出。

  可他還是把劍收回了劍鞘,他不殺人,他不喜歡殺人。

  “既然知道,為什么你們還想殺我?”

  “殺你?我們可不想讓你死!”趕車人笑得更加放肆,他的手激動地拍打著周身的碎石,擦傷越多,他反倒越興奮,“你活著我們才有錢拿,你活著我們才能在江湖中成名?!?p>  “我不是殘狼的頭子,我甚至不是殘狼的一員,你們就算抓到我也沒有用。”初新不想再爭辯下去,那三把尖刀很快會回轉,還有很多想要殺他或是抓他的人也會出現(xiàn)。

  “你是什么有時候并不重要,別人認為你是什么才決定你有多少價值?!边@句話的確刺到了初新的要害,他忽然覺得很疲憊,只想找個無人的角落吃上幾塊牛肉,睡個回籠覺。

  身后有陣勁風襲來,初新拔劍抵擋,卻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趕車人扔來的斗笠,輕輕一碰就落到了地上。

  “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壁s車人還是躺在原地,閉著眼睛,沐浴著洛河河畔濕潤的空氣,享受著春末溫暖的陽光。

  初新則完全不同,剛才的拔劍竟似耗損了他大半的氣力,他驚惶地調(diào)整著呼吸,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幾隊不知從哪里冒出的人包圍了,洛城今早沒有起霧,更何況已近日中,可這些人好像是憑空現(xiàn)身,初新全然沒有察覺。

  是他的感官變得遲鈍了,還是他的神經(jīng)太過緊繃了?

  他們一步步地走近,步子很小,走得很慢,可他們每前進一寸,初新就不得不向后讓一尺。

  他背后就是寬闊深長的洛河,他離洛河奔流的河水的距離不過丈余,他后退的每一步都會讓一些碎石滾入裹挾著沙子與泥土的江流中。幾處擦傷與淤青還隱隱作痛,這讓他有些懊惱,因為他出劍的速度一定會被疼痛所影響。

  包圍圈仍在縮小,他想為自己辯解,卻又疲倦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趕車人說的是對的,只要人們認定他是殘狼的首領,他就永遠要忍受這個名頭帶給他的詛咒。他望向了趕車人,趕車人卻已不見,不知是躲在人群中,還是隱沒在哪束草后面。

  離他三丈處有一叢雜草,他身側有一叢草,距他最近的人腳邊也踩著一小團草。

  一團小小的草里是不是也能藏下一個大活人呢?

  初新的恐懼又涌上了心頭。

  在場任何人都能坐下,甚至躺下,可他不行。

  他必須盯住每一只握刀的手,必須留意每一柄劍的動向。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與師兄弟切磋比試時,他也是這樣凝視著對手的劍,凝視著劍尖,可往往看得越是仔細,越是認真,最后輸?shù)目赡苄苑炊酱?,因為一個人在高度緊張的時候總是使不出什么靈巧的劍招,總是容易漏掉對手的其他動作。

  有兩束暗器從兩側打來,初新的反應仍然很快,但已不夠及時。

  及時和快本就是兩個概念。

  他的右臂中了一記暗器,打入時就好像蚊子叮咬了一口,癢癢的,甚至有些舒服。

  可別忘了,蚊子吸食的是一個人的血液。

  據(jù)說在遙遠的南方,比江南還要南邊的地方,那里的蚊子像麻雀一樣大,幾十只蚊子就能很快把一個人的血吸干。

  這種暗器就如同麻雀大小的蚊子般危險,它能蠶食人的精力和意志。

  初新的右臂已經(jīng)開始失去力量。

  包圍圈又窄了,有兩三個人正打算向他沖來,初新嘆了一口氣,嘆到肺部的空氣幾乎全部被擠壓出身體。

  人在窮途時能潦倒落魄到什么境地,他總算是嘗到了一點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后退,一頭栽進了洛河水里。

  肅穆的人群炸開了鍋,他們快步湊上前,站在湍急的河流旁,想等初新探出腦袋。

  “你會游泳嗎?”一個人問另一個人。

  “不會。”另一個人坦白道。

  “那你會嗎?”問話的那個人又問起了第三個人,第三個人的回答和第二個人一樣。

  “這么說來,他應該也不會游泳?!?p>  人群里有人提出了異議:“如果他會游泳,該怎么辦?”

  這時,趕車人居然從人堆里擠了出來,他大聲喊著“我有辦法”,手里拿著被他撿回來的斗笠。

  “你有什么好主意?”

  在這么多人的擠搡下,趕車人熱得額頭沁出了汗,他拿斗笠當作扇子,邊扇邊說道:“我們可以分兩批行事,一批蹲守在洛陽,另一批沿著洛河騎馬往下游趕。他若是活著,一定會回洛陽的一家酒館?!?p>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趕車人微笑著回答道。

  “那騎馬往下游趕的那批人是干嘛的?找他的尸首?”

  趕車人點頭道:“正是?!?p>  “可若是一直找不到,豈非一直要往下游趕?這么找下去我就得回我齊魯老家了?!?p>  人群里蕩開一陣散漫的哄笑。

  趕車人不慌不忙地說道:“這好辦?!闭f完便抬腳將剛才回答不會游泳的兩個人踢下了洛河,人群又是一陣騷動,趕車人示意讓眾人安靜。

  “到時找到他們二人的尸體,再往前行十里地就可以回轉了,別忘了,我們可是為中原武林除掉禍害,兩位兄弟會理解我們的苦心的?!?p>  議論者對趕車人的討伐消散了,反倒個個義憤填膺起來,他們譴責無良的殘狼,更譴責無良的初新統(tǒng)率著一支無良的殺手部隊。巧立名目是很重要的,因為名目能讓本來上不了臺面的事情變得光明正大,只要有合適的借口,如大義,如犧牲,所有罪惡都會被洛河水沖刷殆盡。

  趕車人又戴上了斗笠,低著頭,就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臉,即使他摘下斗笠,也不會有很多人注意到他,因為他實在長得普通,不起眼,不算英俊,也說不上丑。

  一進城門,他就混入了千百個戴斗笠的洛城人之中,再沒有誰分辨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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