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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20上 何一漾淚別深圳 鐘雪梅喜被錄取

老馬的末段人生 白石龍 4202 2019-09-18 06:00:00

  周日早上,致遠(yuǎn)第一個起來,瞧見自己的老丈人睡在客廳的地上,鋪個涼席蓋個被單,睡得很沉。他不想打擾,輕腳地忙活。

  老馬從地上醒來,一看手表竟六點半了。昨夜睡了個好覺,他伸了伸懶腰。話說昨晚各自睡下后,屋里還有香味,仔仔抱著枕頭去漾漾屋里的墊子上睡了,老馬覺得悶熱憋屈,來客廳里睡。地上涼快又踏實,一覺起來添了不少精神頭。老馬決定以后直接在地上睡。

  今天九點的高鐵要去湖南,致遠(yuǎn)得做好些準(zhǔn)備,一早上忙得見首不見尾。仔仔上學(xué)后桂英才起來,蓬頭散發(fā)地不成樣子。桂英自個忙活自個的,致遠(yuǎn)急著照料漾漾起床。三口子收拾好以后,拉著一個大行李箱和一個小孩的卡通行李箱準(zhǔn)備出發(fā),今天桂英開車送他們父女。

  “跟爺爺說再見!”致遠(yuǎn)把神志不清的漾漾拉到老馬跟前。

  “爺爺再見!”漾漾搖著小手。

  “你知道你去哪里嗎?”老馬俯首。

  “哪里?”漾漾聲音小得只??谛?,小糊涂仙兒八成以為自己去幼兒園呢。

  “你去你奶奶家!你去湖南!你回魂了沒有?”老馬用折扇敲打小兒的腦門。

  “趕緊走吧!”桂英催促。

  “等下,抱一下爺爺!十幾天見不了了!”致遠(yuǎn)蹲下來跟漾漾說。

  漾漾如機器人一般聽從指令,機械性地走到老馬懷里,伸手欲抱老馬的腰身。老人沒經(jīng)過這場面,條件反射地往后一閃,漾漾尷尬地轉(zhuǎn)頭望著爸爸,不知進(jìn)退。

  “抱你一下怎么了!看你這反應(yīng)!”桂英譏笑。

  “沒事,爺爺害羞呢!你去抱抱爺爺!”致遠(yuǎn)示意。

  漾漾于是趴在老馬身上,抱了幾秒鐘,老馬的兩手似投降一般在空中也僵了數(shù)秒。漾漾抱完起身,離開了老馬的懷抱,老頭子這才渾身舒坦了。跟爺爺說完再見,三口子出門去了。

  這一個擁抱整整溫暖了老馬好幾天,這日上午他翻來覆去地回放孩子伸手抱他的瞬間,心里暖得嘴角一直是彎的。怎么小探花給去了湖南呢?老馬舍不得。

  老馬從沒抱過仔仔,印象里四十多年前只抱過幾次興邦,至于誰抱過他,除了母親他想不起其他人來。鄉(xiāng)人的淳樸夾雜著沉重的羞澀,在村里兩人牽個手比被警察銬上手銬還羞慚。老馬從他清朝出身的祖父母和民國出身的父母那里學(xué)來的肢體零度親昵、情感無限羞澀,也妥妥地遺傳到了他的下一代——起碼興邦、興盛是這樣。

  很明顯,桂英和致遠(yuǎn)在打破這一切。他們兩口子開口閉口親愛的,老夫老妻了還經(jīng)常拉手,遠(yuǎn)行小別時不時地親吻擁抱,和孩子更是摟摟抱抱、親吻黏膩個沒完沒了。老馬起初看得膈眼睛,后來漸漸習(xí)慣了——至少習(xí)慣了他們兩口和漾漾的親密接觸??蛇@種親密接觸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如同在搗毀他七十年來的某種底線和正統(tǒng)。不可否認(rèn),在漾漾擁抱老馬的那一瞬間,他全身僵硬得汗毛倒豎。

  保山的電話打亂了老馬的思緒。馬保山第一次以馬家屯村長的身份去鎮(zhèn)上開會,他不自信,想從老馬這里獲取些支持,老馬說了他該說的,如此,老年人的半小時又用完了。

  夫妻兩八點多到了深圳北站高鐵站,八點半進(jìn)站臺,桂英在檢票口抱著漾漾親個沒完沒了。在人頭攢動的站臺里,漾漾還不確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覺得滿臉是媽媽的口水,難受得小孩不停地擦臉。檢票后,夫妻兩擁抱分別,然后致遠(yuǎn)拉著箱子和漾漾進(jìn)高鐵了。

  在人海中看不見媽媽的漾漾,此時依稀覺察到了某種變化。她含著淚回頭找媽媽,等她徹底找不到了,忽然間崩潰大哭。致遠(yuǎn)無奈放好東西在高鐵外哄孩子。九點的高鐵要開動了,父女兩回到車?yán)?,漾漾在致遠(yuǎn)懷里伸手蹬腳地喊媽媽——這一片刻的漾漾似乎相信了老馬的謊言,所以才哭得如此躁動。

  半個小時后,車廂里安靜了,桂英也到公司了。想著女兒第一次離她而去,雖然只有十天,心里一半是輕松釋然,一半是揪心不舍。

  老馬一個人孤零零地吃著冰箱里致遠(yuǎn)給他準(zhǔn)備的早點,有點可憐,也有點孤獨。像是散場的宴席一般,昨日吵鬧,今日荒涼。無論是哪一者,極端的狀態(tài)老年人受不了。

  上午十點的時候,包曉星按照桂英給的地址,開著車到了曉棠樓下。她帶著自己一大早做好的餃子和煲的排骨湯到了曉棠的房門口。曉棠開門后,兩姐妹冷冰冰地坐在屋子南北兩頭。曉星猜到了曉棠沒吃早點,于是把盒飯打開看著她吃。

  曉棠又哭了一夜,臉上腫得泛起紅光,頭發(fā)亂蓬蓬的,衣衫不整,毫無精神——十天之間,包曉棠的面目可見地老了七八歲。二十多個餃子吃了半個鐘頭,半個鐘頭里她不停地嘆氣,仿佛嘆氣是她吞咽的一部分。曉星見自己的親妹妹如此光景,忍不住自個先吸著鼻涕抹起淚來。

  “你昨晚睡得怎么樣?”曉星哽咽著問。

  “你說呢?”曉棠有氣無力。

  “孩子的事兒,你怎么想的?”曉星等她吃完飯,才開口問。

  “不知道?!睍蕴牟林旖堑牟巳~。

  “今天不說我,只說你。我的問題我會解決,你放心。我現(xiàn)在腦子里全是你,昨晚上一晚沒睡……我……昨天……”曉星難受地捂著兩眼抹淚。

  “你沒帶過孩子,不知道帶孩子的辛苦。你老是笑話我穿的衣服要樣子沒樣子要顏色沒顏色,那是因為我把買好衣服的錢給了這兩孩子。雪梅從小到大的舞蹈班,每個暑假七八千,學(xué)成的奧數(shù)班,才小學(xué)水平一學(xué)期五千元,他兩這些年光報的班不下二十個,還別說其他花費?!?p>  “啊……”曉棠長嘆一口氣,復(fù)又躺在了床上。

  “你做會計,你的工資上限是看得到的,不似其他職業(yè)可以不停地往上升工資,你在這一行混了十來年,你比我清楚這一點。你有了孩子我可以幫你,但你這個親媽總不能永遠(yuǎn)靠著我,先不說以后孩子生病、開家長會啥的,單說說眼下!你生了以后,前三年里,你要工作還是要帶孩子?沒有兼顧,只能選其一?!睍孕切÷曊f著這些她昨夜重復(fù)了幾十遍的東西,怕妹妹發(fā)火,她不停地壓制自己的聲音和情緒。

  曉棠又吐了一口氣,似沒骨頭一般全身靠在墻上。

  “別人有父母或公婆幫助的,尚且因為一個孩子弄得焦頭爛額,你一個人怎么養(yǎng)活?加上我兩個人能照顧得來嗎?你放心,只要你決定生下這個孩子,姐用姐的行動證明姐對你孩子的態(tài)度。但是首先,你作為母親要替這個孩子想一想,他從小沒有父親,或者他知道他父親有別的家庭,你讓這孩子怎么面對這個事實,怎么在沒有父親、媽媽沒有結(jié)婚的情況下被其他的孩子接納認(rèn)可?梅梅和學(xué)成小時候老是會排斥一些小孩子,他們和他們同學(xué)排斥的那些小孩是有原因的,小朋友的觀念受到大人的嚴(yán)重影響……”

  “我會結(jié)婚的?!睍蕴拇曛鴥墒?,雙眼無神。

  “行,不說以后,那說說眼下。你馬上顯懷了,你要繼續(xù)工作還是準(zhǔn)備懷孕?你的存款夠你和孩子用多久?生下來小孩子的戶口怎么上?且不說上戶口,你懷孕了要孕檢,生產(chǎn)要有出生證明,你自己好好查一查未婚女性怎么給自己的孩子拿到一張出生證明。你知道未婚生子生出來的孩子是社會意義上的私生子嗎?”曉星重言輕問。

  曉棠沉默無言,整個人靜得如深山里的石頭一般。

  “你想生可以,但你要想清楚后果,如果你能接受這個孩子往后十年、二十年對你生活的種種影響,那你就生,姐支持你。你……什么也不懂,稀里糊涂地生下來,最后大半輩子在后悔、埋怨,這對你、對孩子都不公平。你要清楚,真生下來了,往后你戀愛結(jié)婚什么的,更困難。”

  曉棠默默流著淚,哀傷得只剩下喘息。

  曉星自顧自地往下說:“你別想那個男人啦!人家只是玩一玩,人家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有社會職位,他不會為了你改變他既有的任何利益,但凡是個有責(zé)任的人,是不會婚內(nèi)出軌的。他要有良心,早來找你了。我問了桂英,她說那男的沒找過你。你要生孩子,先去找他,他是孩子的父親,無論如何,你也要找他談一談。”

  “呃……”曉棠胸悶氣短,內(nèi)心的委屈郁積成一團(tuán)。她坐直身體,怎么嘆氣那口氣也出不來,驀地,美人兒倒在了姐姐的大腿上,大哭起來。

  曉星抱著妹妹,自己的淚水嘩啦啦地滴在了妹妹的頭發(fā)上,姐妹兩哭成一團(tuán),和二十年前母親去世時的場景一模一樣。

  往往,使親情牢不可摧的,不是幸福而是災(zāi)難。人們需要災(zāi)難,就像他們需要彼此一樣。人們追求幸福,在自我幸福最大化的時候,親情早摧枯拉朽一般地坍塌了,無論是兄弟姐妹的手足情還是稍遜一等的堂表親情。

  幸福是自私的,是最易遭人嫉妒的,它常常和財富捆綁在一起,如此更加深了人們對它的誤解和扭曲。那些成全別人幸福的親人,往往是看到了別人的幸福他已然遙不可及,所以他的成全和支持變成了嫉妒的另外一面——祝福。這是一種黑心的祝福,偽善的祝福之華衣下包藏的,是從對方那兒搜刮油水的動機和攀附名利的野心。

  中午一點鐘,老馬餓得在屋子里打轉(zhuǎn)轉(zhuǎn)。最后無奈撥通了桂英的電話,訓(xùn)斥她無腦無心地把自個給忘了,并且細(xì)數(shù)她不如致遠(yuǎn)的七個點、八個條……桂英聽煩了,沒聽完就掛了電話,緊忙給老頭子定外賣。職場上的女強人不想受老馬無止境的怨氣,定好外賣她給老馬一句話回了個電話,回完電話后秒掛。

  南方的濕熱老馬受不了,三十四度的高濕狀態(tài)比馬家屯四十度的高溫還難捱。搖椅、折扇、秦腔戲、電視機……一切給他帶來舒適感或歸屬感的東西此刻全沒用了。越急越熱,越熱越急??諘绲奈葑永铮像R濕了一條又一條的背心。老頭想開空調(diào),可一個人用整個屋子的空調(diào)太浪費了,無奈只得急火火地扇扇子。

  晚上老馬又是一個人吃飯,沒有漾漾他無法開心,沒有致遠(yuǎn)他無法生活。在城市留守的老人,比在農(nóng)村要可憐萬分,光溜溜的屋子里到處是老馬的不滿意。他開始期盼,盼仔仔提前放學(xué),盼桂英早點下班,盼致遠(yuǎn)趕緊回來,盼十天轉(zhuǎn)眼過去然后她的小探花如雷震子一般出現(xiàn)在他眼前。

  晚上八點的時候,鷹派的老革命撐不住了,先給桂英打電話,星期一的桂英格外忙,要九點才能下班。然后,他給仔仔打電話,仔仔小聲重復(fù)了七八遍“上自習(xí)”,自個掛了。老馬煩躁得覺得地球上快容不下他了,最后在手機通訊錄里找到了馬行俠,哥倆聊了四十分鐘,老頭的心才靜下來。兩鄉(xiāng)黨決定明天會面,在桂英家里,這成了目下老馬生活里的頭等大事——也是唯一的事情。

  黃昏的時候,鐘雪梅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郵政打來的。十七歲的雪梅扎著個馬尾辮,一身清秀地去接快遞,她以為是普通的包裹。到農(nóng)批市場的大門口一打電話,電話那頭不是送貨的快遞,那人朝雪梅招招手,雪梅走近后,好奇地接過快遞員手里的文件袋,文件袋上赫然寫著“西南政法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

  “恭喜啊!”快遞員說。

  雪梅驚得瞪圓雙眼,一時無語,激動又小心翼翼地拆開,果然是錄取通知書。大姑娘晃著馬尾辮一個轉(zhuǎn)身,一路高喊地奔回去找曉星。母女兩人看著寫滿字、蓋紅章的錄取通知書,興奮得又哭又笑。雖考的是西南政法大學(xué)的應(yīng)用法學(xué)院——是個三本,但這個好消息足夠讓常年不見光的雜糧鋪子熠熠生輝。

  沒有考上鐘雪梅夢寐以求的那所學(xué)校最好的學(xué)院,但調(diào)劑的那所學(xué)院也不差,靠近夢想的感覺比實現(xiàn)夢想有時候更振奮人心!雜糧鋪里的十七歲女孩,迎來了她的人生春季。

  母子分離、姐妹悲傷,老人孤獨、少年提名……人生事啊,酸甜苦辣,樣樣有滋有味,樁樁迷離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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