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被狠狠地捏了一下，那種痙攣的不適感讓我停了一會。我看向餐廳門口，擔(dān)心趙宗輝會不會又跟過來。幸好，他暫時還沒有繼續(xù)變態(tài)下去，或者他已經(jīng)達到了自己的預(yù)期，接下來不過等著我這個獵物自投羅網(wǎng)。
我快速地開車離開，往幾條小道上開。開著開著，我又自嘲地笑了，逃避如果有用的話，我就不會在年幼的時候被他欺負了。他可以查我，他以為我就一直當(dāng)只縮頭烏龜嗎？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我撥了一個電話：“有新進展了嗎？”我靜靜地聽著，眉頭微微地皺著，感覺胃又更疼了幾分?！班拧！蔽业钩榱艘豢跉猓沁咇R上也停了。章韻晗的聲音著急了些許：“若水，你怎么了？”
“胃有點不舒服。沒事。你繼續(xù)說?！蔽野衍囃？吭诼愤?，拿紙巾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你是不是還在開車？快去醫(yī)院看看吧，打個的，別開車了。反正趙宗輝這只狐貍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收拾的，他在美國的事情藏的很深，現(xiàn)在我們了解到的還不足以震懾到他。不過，你放心，我美國的同學(xué)開始找他的一些關(guān)系人。扳倒可能難，但嚇唬嚇唬他的事總能找出一些的?！蔽衣犞马嶊习参课业脑?，心里涼了許多?？雌饋?，憑我現(xiàn)在的能力，可以讓自己不受趙宗輝脅迫，但卻沒辦法以牙還牙?！皼]事，我不著急。你替我謝謝他們。我暫時不方便跟他們聯(lián)系。”
章韻晗與我是初中同學(xué)，我到沈宅的前三年，是最陰暗的三年，所以到了初中，我越發(fā)孤僻，而且學(xué)習(xí)也好不了。事實上，我只能習(xí)慣孤僻。原本還算開朗的我，在新的環(huán)境里飽受折磨，除了用孤僻武裝自己，我想不出來還有什么辦法來。章韻晗一開始跟所有的女生一樣，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那天課間活動，我突然走到她身后，搭在她的肩膀上，半個身子貼在她后背，推著她往前走。她一開始很奇怪，很抗拒，我只能賠笑著，輕聲說：“去廁所呢。”她站住一愣，本來想發(fā)火的她，臉上微微泛紅。我就這么一路護著她，有說有笑不讓人懷疑。等到了廁所又去給她拿了衛(wèi)生巾。接下來，我們就成為好朋友。她說看你一副從不在乎從不關(guān)心人的樣子，沒想到這么善良。我很慚愧，善良的是她。她就像楊柳村的魯小梅，因為我媽媽輔導(dǎo)她英語，就覺得我們好，回報我們更多的關(guān)愛。
章韻晗用了最大的能力陪在我身邊，陪著我承受沈宅帶給我的傷痛。初三臨近畢業(yè)，我們其實已經(jīng)都懂人事，她極力維護、幫我掩飾趙宗輝帶給我不可言說的傷痛。報仇，不止是我，也是她的一大目標。我有時候很后悔，這一切原本與她無關(guān)。她向陽而生，那么美好，卻一直拖著我這個長在溝渠里的黑暗物種，不離不棄。
她學(xué)習(xí)好，聰明，在初三一直努力幫助我，不至于我的學(xué)習(xí)一敗涂地，最終也讓我考上了普通高中，她考上了重點高中。但是我們努力考上了同一所大學(xué)。
“大家都知道的。你胃好點沒，別聊了?？烊メt(yī)院?！闭马嶊险f完，就掛了電話。幸好她這幾天沒在洛城，不然憑她的性格估計早讓我發(fā)定位跑過來了。我靠在椅背上，從包里摸出煙看了看，其實我不愛抽煙，也沒有癮，這只是我努力不讓趙玉蘭失望做一個壞女孩的道具。我考上普通高中而已，她都覺得詫異，憑我這樣的成績，她是想好了我進技術(shù)高中，讓沈從軍徹底對我失望的。為此，高一的時候，她突然關(guān)注起我。每個周末，她會牽著歆艾讓我照顧。那個周日，歆惠在房間里接受家庭老師的輔導(dǎo)，為了不讓歆艾吵到她，趙玉蘭讓我?guī)еО谠鹤油?。那是高中的第一次月考，我很想考的好一點，就隨著歆艾跑來跑去，自己偶爾看一眼，就埋頭坐數(shù)學(xué)。我的數(shù)學(xué)很差，初中有章韻晗每個月給我總結(jié)復(fù)習(xí)一下，現(xiàn)在到了高中沒有人幫忙，我學(xué)起來很吃力。午后的陽光并不耀眼，草地很平整，草兒散發(fā)出清香，有蜻蜓和蝴蝶偶爾飛過，歆艾正是活蹦亂跳的年紀，精力旺盛，越跑越遠，我的眼光沒有一直追隨她，直到她大哭。
等我跑過去的時候，看到她的嘴巴磕出血來，很駭人。地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一塊小瑣石，我抱著她是真心疼，她張大嘴巴哇哇哭，血越來越多，我不住地安慰，看到老趙閃過的身影。“你給我站住，草坪怎么修的？這么大一塊石頭看不見?。 蔽覄偙痨О?，就被一巴掌打得差點摔倒。歆艾被一把搶走，哭得更兇。趙玉蘭氣得發(fā)抖：“敢情不是你親妹妹，幫我看一會都不行？還怪老趙草地沒整好？”
“阿姨，我讓歆艾玩之前都看過的，沒有石頭才讓她跑一會的。”我解釋道。
又一個巴掌，我偏過了臉：“你憑什么打我？你為了讓我犯錯，這么狠心讓老趙放石頭害歆艾！你是不是人??？”
花嫂連忙過來跑走了歆艾，原本想走的趙玉蘭聽我這么一說，怒氣沖沖撲過來撕我的嘴巴。我忘記什么時候開始使勁地拉她的頭發(fā)，抓她的臉。反正等我恢復(fù)理智的時候，是沈從軍一下花大力氣把我推到地上。趙玉蘭嚎啕大哭，說這個家她沒辦法待下去了。我在沈從軍要花大力氣打我之前，使勁地往外跑。我不會像初中一樣，再畏縮解釋，等著新的更深的傷害加注到自己身上。
一個星期后，我染了頭發(fā)，抽著煙，在一個網(wǎng)吧和幾個混混一起，被老趙找到帶回家。趙玉蘭很欣喜我的改變，不再讓我?guī)ъОS便我出入，只要門口有混混等我。她在親戚面前數(shù)落我的墮落和不受管教，把她臉上的抓痕過所有人看。她沒去演戲真的是中國演藝界的損失。不過，我?guī)煆挠谒莸牟槐人睢?p> 我把煙放回去，在車里摸了保溫杯喝了幾口，水還有點溫，流過我的胃，舒服了許多。行駛的車流，不斷掃射過的車燈，我的遠處是洛城的橫跨江面的大橋，橋上穿梭的汽車像一只只螢火蟲，閃爍，那么渺小。如果有一雙大手，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那么蕓蕓眾生，只為生存，是不是就會少了些煩惱和憂愁。
可是，生存會伴隨著欲望，欲望會讓人變得越來越復(fù)雜，復(fù)雜的人性，復(fù)雜的情感。不管趙玉蘭對我如何，我依然無法接受沈從軍把我當(dāng)成一枚棋子的事實，我總想，再不濟我也是他親生女兒，他對我總不該如對待媽媽那般殘忍。男女之愛總是需要一定的前提，而父子之情，應(yīng)該是純粹的?？墒?，我錯了！我小時候總是把恨轉(zhuǎn)嫁到趙玉蘭身上，我認為沈從軍不知情所以不能保護我。現(xiàn)在，這個孤立無援的時候，我一個人承受著身心的疼痛，不得不讓自己正視一個現(xiàn)實：沈從軍他根本不在意我！
我以為我哭了，但是我沒有。我發(fā)動了車子，開往醫(yī)院。沒有人在意自己，那就自己在意自己。我永遠不要跟媽媽那樣，被別人遺棄后把自己遺棄。我得活的比遺棄我的人更好，并讓他知道遺棄我們的代價。謝謝那些黑暗中的光芒，讓我有勇氣面對未知。
到醫(yī)院門口后，我的胃更疼了，努力撐著掛了一個急診號。急癥室的人不多，我不一會兒就輪到了，捂著胃部低著頭走了進去，看一個男醫(yī)生在低頭寫著什么，就坐到他的面前，趴在桌子上，把病歷本和卡遞過去，說：“醫(yī)生，我胃疼?！?p> “若水？沈若水嗎？”聲音很年輕。
“是的，醫(yī)生?！蔽遗μ痤^看著醫(yī)生。是他？我都忘記了疼痛，怔怔地看著他。他笑著，眼睛里有微微的疑惑，露出潔白的牙齒，胡須剃得很干凈，光滑的下巴，白大褂里露出淡藍色的襯衫領(lǐng)子。他看起來還是像晨起的朝露，那么清亮。我突然覺得自己很窘迫，我的頭發(fā)一定亂糟糟的，我的口紅估計被我吃東西喝水抽煙一番折騰后濃淡不一，很邋遢。主要是我的臉色，蒼白如紙，配合我因為疼痛而無神的眼睛，我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鬼，一個索命的女鬼。我本想理理頭發(fā)，但捂在胃部的手舍不得離開，只能重申了一句：“劉晨陽，我胃疼。”
他愣了一下，馬上恢復(fù)了醫(yī)生的職業(yè)本色，把我扶到檢查床上躺下，按了一下我的肚子，當(dāng)按到胃部的時候，我痛得弓起身體?！翱赡芗毙晕秆?。吃了什么？”我才想起我一整天除了吃那個酸得要命的橙子，什么都沒吃。
“我一整天只吃了一個橙子?！?p> “減肥會害死你?！?p>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為什么我每次出現(xiàn)在他前面都是這么狼狽？第一次是他站在窗臺邊看我如只小困獸和趙玉蘭廝殺，第二次是他看著我抽煙進來躲在廚房里不住地咳嗽。他給我倒了一杯水，說：“吸進去把煙含在嘴巴里，馬上吐出來就不會被嗆著?！蔽冶粺焼艿脻M臉都是眼淚和鼻涕，就這么傻傻地看著他。
“你的醫(yī)?？兀课医o你拿點藥，你坐外面等我?！眲⒊筷柦舆^我的卡，手指微微地觸碰到了我，我冰冷的手指感覺一絲微微的暖意。他隨即很自然地握了握我的手，說：“太涼了?！蔽倚谋痪玖似饋?，連忙抽回了，低頭走了出去。
劉晨陽，歆惠的家庭老師，也是輔導(dǎo)我高中學(xué)習(xí)的家庭老師，沒有他可能就沒有考上重點大學(xué)的我?？墒?，他就像早晨的太陽溫暖不灼人，我卻依然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