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光匆匆,我們看不清來時的方向,也看不清對方。
我蹲坐在地上,眼前坐在搖椅上的男人,月色朦朧投映在他身上,頓時顯得高大。他閉著雙目,將那沒了光華的老舊掐絲雀釵猶如珍寶那般捂在心口。
“十年了!”
陸川沙啞的嗓音歷經(jīng)滄桑,那么俊郎的男人如今病態(tài)一般躲在冰冷的茅草屋里。
“我每夜夢回,時而夢見她那日大紅嫁衣嫁給我,眼里是何等的星光璀璨;時而與我說:‘如果我做你的棋子才能得以茍活,我寧愿選擇覆滅!’”……他哽咽著喉,眼角劃過生淚,眼里卻是對那夢中女子無限的憧憬……
“還有這枚釵!”他陷入回憶,手指顫抖得險些握不住那寶貝的釵:“你們讓我怎么面對她?”他眼底渾濁,一眼萬年,如今便如此俊俏的男子,那十年前呢?他是那個姑娘最最美好的年華啊!
都道十八層地獄至陰至險,是這世間所有可怖之人聚集之處,他們?nèi)杖帐苤?,日日流著淚,日日受著折磨……可地獄里最大的懲罰從來不是什么皮肉之苦,而是賦予人無限的等待!
“鬼王陛下如若不見,那姑娘便依舊執(zhí)迷。您錯的不是在那些時光里辜負(fù)了她,而是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沒有緊緊抱住她!”阿璃貌似深有感觸,眉眼染上哀愁,想上前再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也不過內(nèi)心里嘲諷一圈。還教育別人呢,誰又不是活得如此不堪?
陸川身體一震,心口仿佛有什么被觸動一般在一瞬間生了根發(fā)了芽,隨即開了花……
“殿下若是鐵石心腸,便依舊待在此處茍且偷生便好!”阿璃回了個禮,掩去悲傷,換做笑顏端端正正地拉著我走出院門。
“且慢!”
身后傳來陸川的聲音。
阿璃嘴角揚(yáng)了揚(yáng),露出滿意的笑容。轉(zhuǎn)身開了折扇扇了扇風(fēng),鬢角的兩綹長發(fā)飄起。
“殿下可是想通?”
“終究……是欠她的,需要還的!”
……媳婦兒……
陸川貌似從沒這樣喚過汐官,他想著那老婆子如今是何模樣,是否還記得那個挽著她手漫步在河邊的陸蘅呢?如若不記得……如若不記得,他就讓她再次記住“陸蘅”這個名字!
生生世世不許忘!
……
此時蘇門的客棧內(nèi),灼光夢回之時也想起汐官讓他看到的那一切。他不曉得這個女人是否遇到別人也同樣讓別人看到這些,但他知道,汐官的遭遇旁觀的人都道如此,那當(dāng)局者呢?當(dāng)局者是忍受多大的痛苦呢?灼光不敢想,因?yàn)樗侨耍瑯右彩且晃荒赣H的兒子。哪怕只是體會那傷痛的十分之一,也令人震驚如此!
……
蘇絕抱著汐官,汐官傷得不輕,如今也是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自汐官化作煞鬼,青鸞在蘇門后山織造了一個通向赤海之地的門。
相傳赤海之地三界無人能到達(dá),赤海海底生了一只被封印的上古巨獸,只要赤海之地不開,鎖鏈不開,巨獸便不會出來!汐官是煞,力量強(qiáng)大可達(dá)三界之外,于是二人經(jīng)青鸞尋了這去處躲在里面。
赤海并非紅色的海,而是連接海水的海灘生長著一種天生血紅色的毒草,那毒草多了,遠(yuǎn)處看著,猶如鮮紅的血液染紅了海水,因此得名赤海。
由于赤海生靈稀少,誰也不會想到天下誅之的煞鬼會躲在赤海之地!
海水浪花一聲蓋過一聲,蘇絕扶著汐官坐下來。
“妹妹你有沒有事?”
蘇絕緊張地上下檢查著,見沒什么傷口這才放下心來。
“二哥……”汐官疲憊地癱軟在礁石上,礁石下海水激起層層浪花,汐官閉著眼,安靜得聽海。
“二哥,如果我死了,你就隱姓埋名,做個浪蕩之人,走到哪,哪里就是家?!弊鰝€浪蕩之人,走到哪,哪里就是家。這是汐官此生無法實(shí)現(xiàn)的夢?。∧呐率亲隽四镉H,她也是想著將來可以帶著孩子,去那些不為人知道他們的地方,看路途中的風(fēng)景,行遍山河大海……
“呸呸呸!說什么呢!”蘇絕趕忙打嘴,他如此蒼白的臉上顯露出焦急的神色竟顯得怪異非常。說什么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的狗屁話,有妹妹的地方,走到哪里才算是家!汐官是他妹妹,生是他妹妹,死了也是!別人的妹妹都有哥哥疼,自家的妹妹哪怕是讓哥哥死也在所不惜!
“十年了……”海風(fēng)吹亂汐官的白發(fā),她雙眼眺望著海水,朱唇含著笑,仿佛在海的另一邊有個她牽掛著的人……
“我茍且偷生十年了,孩子在的話,他就十歲了,會長這么高……那時候,他可以整天圍著我轉(zhuǎn)喊我娘親……”汐官眼底依舊是沒有光的,誰也不知一個眼底有光到無光,到底需要經(jīng)歷什么。
世人皆道:不過一個孩子!
當(dāng)老天爺將你所有的門窗緊閉,不透過一絲光一絲空氣時,人便不久會死去,此時又突然打開一扇窗,光線透進(jìn)來,空氣也透進(jìn)來。有了空氣便能活,有了光才有希望,可如今最后一絲光線沒了,空氣也沒了,人便受不了,瘋掉了,死掉了……
“說什么掌管阿鼻地獄,什么是阿鼻地獄?人間才是阿鼻地獄!凡人便是阿鼻地獄里受盡折磨的惡鬼!”汐官苦笑,除了苦笑卻沒有任何辦法。天空是藍(lán)的,海灘是紅的,眼淚卻是苦的。蟲鳥飛不過,人畜走不過,就好像地府的忘川河畔。汐官一襲紅衣與那赤紅的毒草順了顏色。
她便是人間的毒,一株不生不死的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