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嬪遠離掖庭,此刻并未留意到這些事體,也不大想儲位和自己有何干系,又與胤禛有了幾次私會,有時胤禛說出一言半語,自己卻不能領(lǐng)會。只是偶爾想到,將來若得一賢德之人即位,顧念兄弟之情,自己或可以脫離苦海。
此刻只想自己的處境與胤禛不同,他是天潢貴胄,雖然不得意,卻也無大錯;自己家世渺小,又是罪臣一族,又是戴罪宮眷。如今這樣與胤禛來往,簡直是提頭做戲,只怕一瞬歡期,萬劫不復(fù)。待見了他時,又將一切拋之腦后,這樣的期盼、甜蜜與驚懼交雜,比之以往那樣的思念更是熾烈,猶如刀尖噬血,那樣的情緒,教人魂魄相與,難舍難離。二人限于種種,一年間往來數(shù)次,壺中歲月,猶如姮娥落凡,不得見時,惟恨宮墻之高嚴,嘆花月之蹉跎,二人只得寫成意會之書信,秘密相傳。
記得那時候在壺中天里,胤禛對素瑩說道:“餓了。”
素瑩笑道:“你這時候進來,離兩頭的飯都遠,幸好我想到了,帶了些點心進來?!闭f著從床里變出一個提梁食盒來,里面有一包糕餅,又有一小壺熱茶。
胤禛取了一塊吃,覺得這樣的點心,不要說比不上皇父賜宴時吃的,就是在自己府里,也該拿去賞下人了。又想起來幾次見素瑩,雖然她竭力拼湊調(diào)換,可是衣飾其實只有那幾樣,且都舊了,倒不如未出閣時候光鮮,于是那塊點心有些哽住了,素瑩卻拿起一塊甜甜地吃了。胤禛將淚同點心強咽了下去,捧著素瑩的臉不做聲。
素瑩道:“看什么呢?吃了點心,你也該出去了。”
胤禛抱住她親道:“你真狠心!”
七夕之夜,素瑩卷起櫻花映月的卷簾,對著半輪秋月,相思九轉(zhuǎn)。祭罷月神,素瑩寫到:
織錦美人兮,夜夜相望。夜夜不見兮,思之斷腸。
結(jié)絲乞巧兮,雙星和光。鵲飛嘈嘈兮,喜結(jié)橋梁。
良宵苦短兮,互訴衷腸。何日重逢兮,思之漫長。
愿言白首兮,何論參商。幸勿相負兮,長樂未央。
胤禛夜半醒來,取下糯玉笛,走到廊下賞月,但見清宵輝冷,冰魄凝寒,更添離愁別緒,于是心占一絕:
夜寒漏永千門靜,破夢鐘聲度花影。夢想回思憶最真,那堪夢短難常親。。
兀坐誰教夢更添,起步修廊風動簾??蓱z兩地隔吳越,此情惟付天邊月。
胤禛吹起定情之曲,宛轉(zhuǎn)九霄;素瑩起坐于帳中,取出柳環(huán),對月嘆息。
這天青苑一帶,原是荒僻之地,散著幾處廢宮,平常不大有人來。和嬪每到風氣清朗之夜,便在月下踱步。正是“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边@一夜走到石榴院附近,見一人影,鬼鬼祟祟,和嬪忙隱入花樹之中。見那人去石榴院輕輕敲門,門開了,那人回頭張望一下,便進去了。
其時月色明朗,院內(nèi)也透出光來。和嬪大吃一驚,此處住的是南方來的色常在,色藝雙絕,輕盈不群,早惹得六宮怨恨。因為與宜妃的妹子起了爭執(zhí),宜妃連絡(luò)眾人,紛紛在皇上面前進言??滴跻灿X得此女美則美矣,卻無德量,不可留戀,便發(fā)落到石榴院居住。而此刻扣門的,卻是太子。和嬪想:原來這深宮之中,茍且之事不少。想來那老夫少妻,子壯母少,深宮冷凄,歷朝歷代,難保不出這樣的事。
再說胤礽進了石榴院,與彩兒敘起舊來,胤礽捧著她的臉頰道:“‘妖姬臉似花含露’?!?p> 彩兒便問:“那么為什么皇上卻不喜歡我呢?”
胤礽道:“皇上的愛寵一個接一個的換,哪里喜歡得過來呢?”
彩兒盈盈欲淚:“那么你將來一樣也要做皇上,到時候又把我丟在一邊了?!?p> 胤礽道:“哪里會有,我只要一登基,就馬上封你做妃子?!?p> 彩兒道:“那樣也好,就算你不顧著我了,好賴我也多幾個使喚的人,還有很多份例花,我打小可是窮怕了的。”
胤礽道:“你看看我給你的這些東西,哪一樣委屈了你不成?你且再忍耐忍耐,我也在想辦法呢。好了心肝,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了……我今個聽了個故事還不錯,講給你聽可好?……有一個新官上任,就問他的師爺,‘我該怎么做這個官呀?’師爺說:‘嗯,第一年做個清官,第二年就可以渾一些了,到了第三年,就可以撈取收成了。’這個新官聽了唉聲嘆氣地說:‘唉,要等三年那么久,我真是等不及了呀?!?p> 彩兒破涕為笑:“這也太明顯了吧,怎么就等不及了呢?”
胤礽笑道:“換做是你,你不急么?”
此日和嬪與胤禛見面,胤禛取出一柄羽扇來,和嬪拿來一瞧,不由笑起來。原來這扇子硨磲為柄,扇面以雪羽制成,最有趣的是,羽面上用貼片做出一副畫來。只見在一處園圃,有一座松根擰成的橋,恰如鵲橋一般。羅漢松下有一男一女,男子身側(cè)有一棵棕竹,女子身側(cè)是高大一些的芭蕉。女子一手提著扇袋,一手拿著一把折扇,尚未開啟;男子則在細細看一把團扇。這幅圖被圍在一圈纏枝玫瑰當中。雖然面目不大像,但表情分明是當年胤禛和素瑩交換扇子的情形。
素瑩愛不釋手:“真是難得,難為能做得這么像?!?p> 胤禛攬住她,一起看那扇子道:“真是好時光,時時都在我心里的?!?p> 接著胤禛又取出兩件衣裙道:“那時候你不肯要我的布,我一直都留著,做了一件衣裳,你穿上看看?!?p> 素瑩換上衣裳道:“大小剛剛好呢?!?p> 胤禛攬住她的腰說道:“既然抱過你了,當然知道你穿多大的衣裳了?!?p> 素瑩嗔道:“只是與一般的布料相比到底不同,又不能穿出去,做了也是浪費,可不要再做了?!?p> 胤禛道:“所以還有兩件是隨常穿的,并不出眾,你再試試?!?p> 素瑩換了一件,胤禛道:“衣裳倒是其次,還在于人好看。”
素瑩忍不住笑道:“少來!只是衣裳多了也教人起疑,再不要做了?!?p> 胤禛又取出一些金銀,和嬪堅辭不受,道:“家里欠你的銀子尚有一些沒有還上,豈能再受你的錢財?!?p> 胤禛道:“怪道十三弟說,府上又去還錢,如今不必再分你我,雖則你不大花錢,只是你周圍這幾個人不可虧待,這也是為了你我二人。對他們不僅要施德,重要的更要給恩才是。只是不可以在花銷時過于隨意,漏了痕跡?!庇謱⑵渲欣Γ淮宄?,和嬪謹記于心。
作別之時,和嬪道:“你我各自悄悄出去,在凌微池一起看看月亮吧?!?p> 胤禛道:“萬萬不可,十分冒險?!?p> 和嬪嘆道:“不能見光,總可以見見月亮吧?!?p> 胤禛只得勉強答應(yīng),二人到了凌微池,月亮卻隱入云中。二人喁喁私語一會兒,趁著夜深,便回各自之所。
和嬪走了一會,發(fā)現(xiàn)后面竟有人跟著,云黑看不見面目,覺得是個太監(jiān)。和嬪懊悔不聽胤禛之言,十分害怕,想起石榴院那邊道路曲折,可以甩掉此人,便向那邊走去。轉(zhuǎn)到石榴院門口,和嬪便去砸門,然后隱入墻后花叢之內(nèi)。里面的人出來看了一下,嘟囔了一聲,便進去了。
和嬪見那人走近些,借著院內(nèi)微光,看清是宜妃的太監(jiān)張起用。張起用對著石榴院的大門冷笑數(shù)聲,回宮去了。和嬪見他走遠,速速從小路折回天青苑。
和嬪逃回宮里,心兀自突突亂跳,不知路上是否有人看見,茜菂接了進來,見和嬪臉色有異,忙問:“難道有人看見了?”
和嬪道:“那人遠遠地,月亮又黑,應(yīng)該不曾看清我們。那人是宜妃娘娘宮里的太監(jiān)周永才張起用。此刻他該以為我是石榴院之人?!闭f著詳細說于茜菂聽。
茜菂道:“這可不好了,那宜妃娘娘及其手下,都是好事之人,如若查起來怎么好?!?p> 和嬪道:“他沒有看清,只管查去,須知天下的事,萬萬不可自己先認了。對了,此刻檢視一番,看看有無痕跡。”
于是主仆二人翻檢起來,和嬪道:“如有人套話,我們小心應(yīng)對就是?!庇蛛S水傳出若干暗號,隱晦表示不能相見之意。
卻說那張起用果然回翊坤宮告于宜妃娘娘,道看身影必定是一男一女。宜妃道:“許是太監(jiān)宮女,這也沒什么忌避的?!?p> 張起用道:“既然沒有忌避,為什么分開逃了?”
宜妃道:“對啊,那莫非是盜竊宮中財物意欲換了錢去?!?p> 張起用道:“那里沒有院門,不像是傳遞之地。雖然是離雅玩齋近些,只是那雅玩齋都是大家什,不會有人打那里主意,外邊雖有幾間房屋沒有上鎖,并無值錢之物?!?p> 宜妃道:“你如何不當場拿了他們。”
張起用道:“奴才老了,追那男的,恐怕沒命,所以悄悄跟著那女的,她進到石榴院里面去了?!?p> 宜妃便差張起用監(jiān)視石榴院,一夜果然見到男子鬼鬼祟祟進了石榴院,張起用回來喜道:“竟然是太子,再說除了他誰還有這個膽子。”
宜妃道:“這可是殺頭大罪,你可看仔細再說?!睆埰鹩玫溃骸袄吓趯m里多年,斷不會看錯?!?p> 宜妃道:“雖然宮中賞罰之事,歸于惠妃管理,可是這事,她著手一查是太子的話,萬萬不會再出頭。若是我去拿時,與太子起來爭持,驚動眾人,皇上定然怪罪與我,不留皇家體面,不如先回皇上,豁出去令皇上怨我尋事,只要他兄弟幾人知道我這個額娘為他們掃路,將來尊敬我便是?!庇谑窍热ち壕殴?。
梁九功聽了,便速引宜妃面見皇上。宜妃屏退眾人,道:“先前那色常在,因為驕傲目中無人,皇上令移去石榴院思過,誰知她竟不大安穩(wěn),與男子悄悄往來,妾身想近日夜間去她宮里搜索憑證,此事須皇上這邊有人做個幫襯和見證,方不至于亂了手腳。”
康熙聽了,火氣上頭,道:“竟有這等事,你可看清楚何人?”
宜妃道:“是……太子,除了他,誰能在宮中便宜行走?所以妾身想請梁公公協(xié)助?!笨滴踔来耸乱隋鷶嗖桓液f,氣的心口疼痛,宜妃忙過來幫著揉搓。
是夜宜妃與梁九功會齊查抄石榴院,梁九功道:“皇上并不想大張旗鼓,如今我們悄悄進去審問便是了。”宜妃便去石榴院令開門。
那色常在見宜妃與乾清宮太監(jiān)來了,似有所悟,宜妃問道:“你做的好事,還不速速招來。”
色常在道:“娘娘說的什么,我不明白?!?p> 宜妃冷笑道:“與你私會之人是誰,速速說出來便罷。只是你如今帶累了他,今后看你們?nèi)绾螄虖?”
色常在道:“哪里有什么人,只不過我得罪了娘娘的妹妹,被發(fā)解到這荒僻之地,不能再見到皇上。已經(jīng)這樣了,娘娘定要不依不饒,我也無話可說?!?p> 宜妃道:“這不止你一人,連你家人,一齊問斬?!?p> 色常在道:“妾身哪里有什么家人,妾身原是皇上南巡的時候,南方那些老爺們獻給皇上的,那些親眷得了些銀兩,將我賣到了這里。誰知道招了你們的恨,一定要弄死我才能干休。”
宜妃便令搜查,竟然查出些書信,俱是不堪之語,宜妃舉著一件煥彩衣裳道:“這是烏絲藏國進貢的五色絲錦所制,皇上只賞了佟妃與太子,這難道是佟妃娘娘送給你的不成?”
次日宜妃便來回話:“那丫頭抵死不認,只得先看起來。妾身會同梁公公搜了些物證,又得了色常在下人的口供,請皇上過目?!?p> 見康熙不語,宜妃便放下搜羅的書信急忙告退了,康熙心中憤懣,將那些淫辭,正欲一把揉了時,見上面有兩句詩:“明朝登臨上九重,自引姮娥到月宮。”——原來宜妃故意放在最上面,康熙不由拍案大怒道:“我廢了他!我廢了他!”
梁九功趕緊把小太監(jiān)都攆出去,命他們卷緊舌頭根子。這里康熙氣的亂抖,令梁九功喊宜妃回來,宜妃回來,康熙道:“那賤人欲上九重,不必等到明朝,你這就去辦?!币隋娍滴跖?,心下暗喜,答應(yīng)著去了。這里康熙又疑宜妃良嬪等人早有心拿住太子之錯,更不自在。
康熙即刻傳旨太子搬離暢春東園,回前朝毓慶宮居住。東苑尚住著幾位得寵的成年王子,令盡數(shù)出宮分府。眾人不知道何故,只有太子慌愧又不敢去辯解,聞得美人已經(jīng)投繯,少不得難過不已。
眼看秋風颯爽,康熙便攜諸子往木蘭圍場秋狝,雖然如今見了太子如同見刺,又恐留在京中生出事端,便一并帶了去。照例幾日射獵過后,便令人計數(shù)各皇子所獲數(shù)量,眾人都道是胤禎所獵最多,其次胤祉,康熙想了一想道:“這樣算法不妥,胤祉三十歲,胤禎二十歲,若是再考較年紀,應(yīng)該是胤衸。”說著撫著身邊胤衸的背,道:“我如他這般大時,也就比他稍強些。”
那胤衸朗朗答對:“兒臣不敢與皇阿瑪相提并論,也不敢與眾兄長較量多少,兒臣只是覺得能與父親兄長同樂一事,體會骨肉親情,乃是胤衸之幸,并不在意獲獵之數(shù)?!笨滴趼犃?,點頭稱贊不止。
晚間扎下營房,康熙打開密函,原來是心腹學士王鴻緒所寫,王鴻緒寫道:“‘御前第一人,’在江南采買男女,民間議論紛紛。從前臣的密奏,似已為人所知,伏乞皇上務(wù)必將此函焚毀,以保臣事后無虞。非是臣疑皇上不能諸事洞見,翼護下臣,實為近來時勢有莫測之處,民間有紛亂之言。臣恐皇上身邊有窺視至尊動靜者,請皇上萬萬加以提防?!?p> 康熙看了,知太子原來從未改過,且似于自己身邊有所動作,心中煩悶不已。正待入睡,忽然外邊喧嘩,康熙有些心驚,侍衛(wèi)吳爾瞻忙進來稟報:“太子剛才在帳后徘徊,又向帳內(nèi)張望,我問有何事,他又想走。臣大膽將他攔下,若他不親自回稟明白,臣難免有失察之責。”
康熙想莫非狩獵隊中,太子已經(jīng)安插明白,故來探取風聲。此事非同小可!便命太子進來。
太子如今與皇父,已不如先時親厚。進的帳來,行了禮,半晌不語,片刻才說:“兒臣有錯,請皇父責罰。”
康熙道:“丑事我也不想聽了,你方才在外面鬼鬼祟祟所為何事?”
太子忙道:“兒臣只為問安請罪而來?!?p> 康熙道:“賤人我已經(jīng)處死,你是不是為替她報仇而來?”
太子道:“這都是兒子的錯,兒子一時糊涂,害人害己?!?p> 康熙道:“做了如此丑事,還有臉哭,莫不是為那個賤人流淚?我看你也不像專情之人,光是老婆,就娶了幾十個,比我還多。還有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子。你居然又把爪子伸到宮里來了,莫非想學隋煬帝不成?”
胤礽慚愧惶恐,汗也下來了,道:“兒臣實在不敢。”
康熙道:“你要我如何罰你?撤了你的太子之位如何?”
太子聽了,一臉驚慌地看著他皇父道:“兒子不敢了,求皇父看在母親份上……”
康熙聽了,不由下淚道:“別提你的母親,你的母親當年為了生你丟了性命,是讓你來這世上做這些惡行的嗎?”于是令胤礽滾出去,胤礽呆跪地下,不知如何是好,康熙氣的命人將其掖回帳去。
誰知到了晚間,胤衸便有些不適之像,肚腹有痛,時有時無,又有干嘔,康熙只道是犯了秋氣,忙令隨行的太醫(yī)張睿診治,那張睿號了一脈,又觀氣色,暗叫不好。
康熙問如何,太醫(yī)道:“皇子是中毒之癥?!?p> 康熙大驚:“如何中毒,所中何毒,如何得解?”
太醫(yī)道:“微臣一時不能參透,現(xiàn)已用了發(fā)汗吐瀉之法,又用了一些解毒之藥,若能奏效,或有……轉(zhuǎn)機。如今還請皇上攜皇子速速回京,請?zhí)t(yī)院劉太醫(yī)詳加診治,弄清藥源,以對癥候?!?p> 康熙急道:“劉聲芳已將本事全數(shù)授你,他如今有些年高糊涂,能指望嗎?”
張睿忙道:“如今便指望師傅博聞廣見,能識此毒?!?p> 康熙無奈,只得速速回京,誰知那張睿之法,并未起大作用,胤衸在途中時好時壞,漸漸不支,張睿問他吃過什么,胤衸細想想,不過日常之物,與眾人無異,康熙心急如焚。
回到京中,劉聲芳已等候多時,細細診完,忙跪地磕頭,康熙見他磕頭,心知不妙,只得問如何。劉聲芳道:“此乃云山桂竹?!笨滴趼犃?,立如摘去心肝一般,只因桂竹之毒,無藥可解。那王貴人險些昏厥過去,強撐著才未倒下,早有一言半語進了胤衸的耳朵。
康熙抖聲問劉聲芳:“如今怎生是好,如今你只管試藥,我不怪你。”劉聲芳只得去將全幅本事拿出來調(diào)藥,又調(diào)太醫(yī)院擅長外敷拔毒之人等,太醫(yī)院上下晝夜不歇,無奈竟不奏效。
忽見太子的人來報:“太子勸皇上早些休息。弟弟之事,令太醫(yī)忙碌即可?!?p> 康熙聽了,不由大怒,罵道:“你家主子毫無心肝肺腸,你們也是一群六親不認之徒,自胤衸生病這幾日,眾人都來問候,獨獨不見太子,你主子如今架子也太大了些?!币活D怒罵之后,那人只得滾回去復(fù)命,一時太子求見,康熙令滾。太子十分無奈,想自己怕見皇父,所以未過來探視,剛才只顧勸說皇父,未能顧及庶弟,誰知又惹怒康熙,只得在外守候。
那胤衸一時清醒,一時糊涂,有一天糊涂了,念出句子來,康熙仔細聽時,卻是:“一尺布,尚……”康熙聽了大驚,心忖原來胤衸必定知道內(nèi)情。
眼見胤衸之病不治,那康熙便要追查,劉聲芳于胤衸清醒時循循問道:“最近以來,或是秋狝之前在宮中過生辰之時,王子可吃喝過什么特異之物,乃至吸了煙氣霧氣,王子可細細回憶,臣知道了,也好為王子調(diào)藥?!?p> 胤衸想了一回,早已了然于心,便對康熙道:“兒臣并無太醫(yī)所述之事,兒臣豈不知性命可貴,只是實無此事?!?p> 康熙不忍道:“你便告訴皇阿瑪又如何?你這難道不是‘怙惡不悛’?”
胤衸道:“孩兒有罪,不能侍奉父母,亦不能解皇阿瑪疑團,就算是吃喝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也是秋天郊外,孩兒一時糊涂,誤吃了的,與眾人皆不相干,皇阿瑪疼愛之心,兒臣時時謹記,若是皇阿瑪為孩兒大費周章,追查起來,牽動所有,實非孩兒所愿。孩兒有幸,降生于天潢貴胄,皇父妃母們,于孩兒照拂有加,兄弟們對孩兒悌友親厚,兒臣虛長一十三歲,富貴早享,所憾者,不能再孝敬長輩,與眾兄弟一起承歡分憂,天命如此,不可違逆,孩兒走后,父母勿要多做悲傷,還請善自保重身體,則孩兒安然無牽掛矣。”
胤衸強力說完,便溘然長逝。眾人聽他說那一番話時,早已下淚不止,劉太醫(yī)一診,六脈俱絕。眾人不由哭泣起來,那王貴人勸康熙道:“孩兒已然去了,就請皇上遵了孩兒的話,勿要再追查,再傷心了?!闭f著自己撐不住抽泣起來,二人握住胤衸的手,哭泣不止。
這一日乃是胤衸頭七之日,康熙早已在靈前哭了一回,眾人勸回??滴跽俣Y部御史富寧安問道:“我欲將胤衸葬在妃園寢之中,你查一查,可有什么古禮可循。”
富寧安為難道:“古來或許有這樣的例,那一定是年代久遠之事,自有山陵記載以來,沒有這樣的例。也許是沒有記載?!?p> 康熙道:“你在找一找,若有能靠上的,擬了來。王貴人侍奉我十余年,誕育三子,只因是南方漢人,我遵太皇太后遺訓(xùn),名位上不能超拔,她既然有此心愿,我自然要想法圓滿了才是?!?p> 富寧安道:“皇上記掛皇子,可將阿哥園寢設(shè)于皇上吉穴近處,不入妃園寢如何,皇子畢竟年已十三,將及舞象。若是七八歲尚可不用避諱?!?p> 康熙想了一會:“我命宗人府改一下,胤衸改為八歲殤?!备粚幇泊饝?yīng)著自去擬典。
那康熙叫來內(nèi)務(wù)府之人說了此事,內(nèi)務(wù)府自去辦理??滴跤X得有些困乏,趙昌說:“皇上睡一會吧?!?p> 康熙躺了一會,卻睡不著,叫趙昌取來引枕靠著??滴醯溃骸柏沸|之事,是我的一塊心病啊。”
趙昌道:“皇上怎的又忘了十八皇子的話,皇上還是不要再想,好讓十八皇子安心?!?p> 原來內(nèi)務(wù)府剛剛算過,令胤衸頂了夭折的十八皇子的序齒??滴醯溃骸拔也荒懿幌氚。沸|的話,我聽了一半,另一半不能聽啊,如今竟有殘害手足之人,可怕的是,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更可怕的是,如若上天有眼,真的對出此人,我怕不能接受啊。想是我害了胤衸,胤衸我實愛之,不料天不假年,若能成人,將來定有一番作為,胤衸之不幸,實為我大清之不幸啊。有的時候,我真的想,他就是我大清未來皇帝啊。都怪我,夸愛胤衸之舉多了些,引人妒恨。你說,會不會是太子……”
趙昌忙說:“若是這樣,太子不會叫人跑來傳那些話,那樣也太明顯了?!?p> 康熙道:“也許他已經(jīng)昏聵到這個程度呢,如此說來,我的兒子們,除了那些小的,各個都有嫌疑?!壁w昌不知如何對答。
然而康熙痛失愛子,終究有了心病,看太子更不順眼。此事不管是不是他所為,竟也默默計算在內(nèi),所謂“紂之不善,未如傳說之盛,因其甘居下流,是以天下之惡,盡歸于其?!?p> 康熙痛定思痛,決意廢除太子,于是含淚昭告天下,將太子拘禁起來,命胤褆看管。太子在禁所百般求告,書信一封,追悔過失,稟明“兒子實在沒有謀害皇父之心!”胤褆裝作正義,道是不必奏,被胤禟得知,胤禟想不管太子廢與不廢,總不能阻礙父子之情。又想四哥一貫置身度外,是個佛系青年,不會偏頗,也對太子恭敬有加。便會同胤禛,將太子書信尋一機會呈上。胤禛無奈,只得一同去了,康熙將二人夸贊幾句,留下書信,也不知看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