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胤祥,可是胤祥早就患上了一種致命的疾病,名為“鶴膝風”。這種病是因為風邪入骨,致使膝蓋腫脹,甚至潰破,而腿部的肌肉卻消瘦萎縮,看起來如同仙鶴的腿一樣。名字雖然好聽,看起來卻十分可怕,病人也很痛苦。得了這種病,最宜靜養(yǎng),還能延長一些壽命,可是胤祥偏偏有一個工作狂的哥哥,胤祥不忍心讓他獨自操持,因此一直強忍病痛,為國效力。舉凡購運物資、整理河務等事,胤祥往往親力親為,有時候甚至忙得顧不上吃飯,待到皇帝發(fā)覺他病勢沉重之時,已是回天乏術。
加之這一年流年不利,先有日食,后有干旱,接著怡親王一病不起。雍正為怡王起譙設壇,又放棄準則,寬免了許多官員的債務,希望能得到廣泛的庇佑,誰知天意難回。胤祥去了之后,雍正十分悲痛,親自為他殮葬,將見證二人兄弟之情的一些念物放入棺中,表示牽掛之意。
大臣們紛紛遞折子上來,表示驚聞噩耗,不勝唏噓,食不下咽,寢不安枕,五內俱催,淚不能止。他們稱頌怡王是萬代少有的股肱柱石之臣,豐功偉績可以永垂,治水之功堪比大禹,重農之功堪比后稷。雍正雖然過分悲痛,頭腦卻很清醒,這些話最多只能信其一半。胤祥是自己最忠實的代表人,因為清查國庫,早就把人得罪光了,他想知道人們到底是怎樣看待胤祥的,從而也就間接地知道了人們是怎樣看待自己的。
接下來是隆重的祭奠儀式,官員們要早早集齊,先做祭奠前的準備,待到時辰到時,皇帝才親自出現,臨視祭酒。
天色未明之時,太常寺的小官隱查那站在角落里面暗中觀察起來,只見來的最早的是信郡王德昭,他是多鐸的曾孫,雍正的四服堂弟。他嘴里面不知道嘟囔著什么,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趕緊抱了個靠墊去炕上睡下。這炕自然沒有家里面的舒坦,信郡王睡了一會,覺得有些硌,于是叫跟班的進來捶腿,這才勉強睡了。
允禵的兒子弘春來的晚些,一看這炕讓大爺占了,只得悄悄尋了幾幅坐蓐,去臺階上面依靠著小憩。一會兒他大爺醒了,弘春便起來行禮,他兩人差不了幾歲,勾肩搭背地咕咕嘀嘀起來。
這時候滿都笏來了,他是康熙異母弟常寧之子,信郡王和他大聲交談起來,抱怨自己身板不好,睡了一會子炕,這會子脖頸十分僵硬。
滿都笏道:“你瞧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反倒不如我了?沒事,老弟,我新學了一套推拿按摩的技藝,給你推推?!?p> 德昭推讓了幾下便同意了,于是滿都笏卷起來袖子,將袍幅提起來系到后面,顯出一副精干之相,就地開起醫(yī)館來了。
一番推拿之后,信王十分舒坦,滿都笏也出了汗,于是叫來下人取替換衣服,拎起衣服一看,就罵道:“沒用的東西,才做好的新褂子為什么不帶,帶這一件!”只得換上,坐下來抽煙袋消氣。
隱查那又見大臣們有未摘紅帽纓子的,有才剃了頭的,有幾個王公大臣,還攜著帶彩的坐蓐來參加祭禮。誠郡王允祉猶如一個壓軸人物,只比皇帝早來那么一點點,他面無表情地和眾人打了招呼,就砌了一壺好茶,靜靜地喝起來。
有一天的祭禮,皇上的親舅舅巴戚直到日上三竿才匆匆趕來,而另一天皇后的弟弟武格在中途就開了小差,不知向何方去了。至于允祉更是常常地遲到早散,對皇帝的哀痛之情視若無睹。
當送靈之時,那滿都笏在半道上遇見一個熟人,于是他脫離了隊伍,自顧自地和這個人交談起來,談的差不多了,就騎上一匹馬,再追到墓園里去。
俗話說法不責眾,這么多遠近親戚,總不能一一懲治。雍正便挑了兩個人,一個是表現十分突出的滿都笏,不悲傷也就罷了,還一如打了雞血似的滿場亂竄,這不是明擺著有意見嗎?也難怪,從前在康熙手底下,這些王公貴戚們都是“錢多事少離家近,位高權重責任輕?!倍缃竦倪@個皇帝簡直如同一只勤勞的鷹隼,時刻在大家頭頂上盤旋。不僅沒外快了,還要賠補;不僅要做事,還要做好。這滿都笏因為從前和允禟是良好的鄰居,允禟被發(fā)落到山西的時候,正好山西巡撫锘岷是滿都笏旗下外放的官員,因此對允禟的各種小動作都睜一眼閉一眼。雍正為了斬斷他們的鋼鐵聯盟,略施巧計,將锘岷所屬的佐領從滿都笏旗下撤出,交由怡親王旗下管理,又賠給滿都笏三個佐領。滿都笏沒了心腹,難免有些怨言,雍正就在眾臣面前批評滿都笏不識好歹,以一換三還不滿意,“朕不知如何行事才好?!睂M都笏從貝勒降為貝子,這一次又撞上槍口,降為鎮(zhèn)國公。
還有一個就是允祉,對他這樣學問高遠,深諳禮儀的人來說,沉默等同于無聲的蔑視,比之滿都笏更為可恨,雍正十分氣惱,新賬舊賬一齊算,將他監(jiān)禁起來。待到發(fā)通稿的時候,如同掩蓋胤祥年少時犯下的錯誤一樣,雍正照例粉飾一番,他發(fā)(zi)揮(qi)想(qi)象(ren)地寫到:宗室王公及滿朝文武極盡哀痛,皆出自本心,步送靈柩數十里,無一人身覺疲倦。
再說河南巡撫田文鏡,本是國子監(jiān)出身,從小小的縣丞做起,直到年屆花甲,方得到新帝雍正的賞識,自此平步青云。自從到了河南境內,便大刀闊斧,推行新政。一則下屬官員對于新政頗有不以為然之處,二則有科甲出身的官員,辦事緩慢,不對田文鏡的急促之性。田文鏡便參奏罷免州縣官二十余人,天下皆驚,謂田文鏡不是起自科甲,故此偏與讀書人作對,消息傳到直隸總督李紱耳朵里面。
這李紱的高祖是李永芳,大明第一個投降的武將,又做了努爾哈赤的孫婿,早早地剃了發(fā),名列《貳臣傳》中。李紱是田文鏡的頂頭上司,又是理學名家,豈容讀書之人任由此等樣人糟蹋?于是跑去河南當面斥責一番,田文鏡仗恃寵愛,毫無悛改之意,二人言語不合,不歡而散。
田文鏡想李紱回京必定告狀,自己豈可掉以輕心?又想李紱奏章寫得好,自己如何與之抗衡?便回府向幕僚鄔思道尋計。
那師爺笑道:“文章寫得再好,也迷惑不住皇上,皇上自己就是大家,關鍵要寫在點子上,東翁不妨先參他一本?!?p> 田文鏡笑道:“畢竟李紱早在皇上左右奔忙,他那么大的勢頭,不來參我就不錯了,我哪里敢參他呢?如今倒有些后悔與他爭辯?!?p> 鄔思道笑道:“做官不就是參與被參么?關鍵在于皇上愿不愿意信,只要與皇上一心一意,皇上自會拿捏有度。比如年羹堯私派稅賦,戴鐸私調兵甲,那都是當年為了打仗的權宜之計。朝廷給的錢是有數的,年羹堯不自己弄些錢,拿什么打仗?沒有皇上的默許,他戴鐸自己調兵甲作甚?只是如此一來,卻都讓皇上揪住了辮子?!?p> 田文鏡道:“原來先生早就猜到了皇上的心意了,這一回還望師爺一定指教?!?p> 鄔思道說:“唉,最近紹興家里面事情不少,我的私蓄就要用盡了?!?p> 田文鏡道:“先生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我這里還有使不著的二百兩銀子,若是不夠,待我回家去再取?!?p> 師爺笑道:“足矣!足矣!待我細細說于你聽:若論別人也倒罷了,只是你不該參劾了黃振國,我早就對你說過,黃振國乃是蔡珽的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你卻不聽?!?p> 田文鏡訕笑道:“這黃振國是帶頭與我作對的,若不先參了他,人人以為我欺軟怕硬,我如何展開手腳做事?誰知道他們都是一根線上的。”
師爺道:“那是自然,聽聞這李紱也是蔡珽提拔上去的,如今自然要護著黃振國了。只是聽聞如今京中情勢又有變化,那蔡珽在皇上和怡親王面前播弄岳鐘琪的是非,惹得皇上生了氣,如今正疑心于他,你索性將他們一體告倒?!?p> 田文鏡道:“我孤身一人,如何與他們抗衡?那蔡珽畢竟多年跟著皇上,又幫著皇上弄倒了年羹堯,一時半會如何能扳倒?”
師爺道:“妙就妙在你是孤身一人,皇上的《御制朋黨論》我也細細讀了幾回,看起來皇上是一個疑心病重的人,若能撩撥起來皇上的疑心,就有大半的勝算了?!?p> 田文鏡道:“我懂得了,待奏折擬好,還望師爺多加潤色才是?!?p> 田文鏡又在折子里面大吐苦水,說到讀書人抗稅之事,如此上綱上線,給李紱又添上了擾亂新政的罪名。
二人的奏折擺在案頭,雍正對和妃道:“田文鏡推行新政得罪人頗多,如今連李紱也要參他呢?!?p> 和妃道:“可不是么,我最近也看到一本奏折,寫田文鏡十宗罪,我想你是不會理會的,所以擱在一邊了?!?p> 于是翻檢出來那一本奏折,是一個名叫謝濟世的浙江道臺所上,二人換了互看,心中暗驚,雖然文風不同,然所參條陳卻幾近吻合。原來田文鏡苛待士人,已經傳的沸沸揚揚,其令人討厭之處,人所共知,故此這兩人的奏詞對上了。
謝濟世乃是一奮勇之人,上個折子以期仁君體察,誰想到恰恰幫了倒忙,偏巧李紱與謝濟世均是廣西府人,這一下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且謝濟世用“風聞言事”之巧,充分發(fā)揮想象力,寫到黃振國已經被田文鏡害死獄中。
雍正道:“如此看來,做個好官也難,竟至于連浙江道的人都要不辭辛苦跑來河南參人。從前皇父曾說:‘凡居官賢否,惟有輿論可評,將賢者問之于民,民必交口稱贊,將不賢者問之于民,民必吞吐不言,官之賢弊可以立辨。’可是以我看來,此言差矣!輿論全不可信,輿論皆稱好者,想必是欺世奸詐之流,一味媚取上下,但求無過;似田文鏡為我勞心出力,以致為眾人攻訐,孤立無援,我偏偏要對他善加愛護?!?p> 和妃道:“田文鏡得罪這么多人,想必他確有折辱讀書人的行止?!?p> 雍正駁道:“讀書人便折辱不得,皇帝若折辱他們,便是凌辱斯文,他們卻可以大放厥詞折辱于皇帝,還有直言敢諫的好名,天下不公,古來如此。”
和妃便噤聲,雍正嘲道:“朕整理科甲積習,伊挺身樂為領袖,既愿意出頭,便是自找的,不與我相干。”
雍正于是派出官員去河南巡訪,發(fā)覺黃振國還是囫圇個好好地,于是龍顏大怒,謝濟世以毀謗之罪下獄受審,堂官問?。骸澳闶芎稳酥甘??參劾田文鏡?!?p> 謝濟世答道:“我受孔孟先師教誨,上諫皇帝,下參官員,本是我的責任。”
堂官定要他供出來何年何月與李紱交接,謝濟世大喊冤枉,道是只聞其名,從未見面。堂官用了刑,謝濟世受不了,于是大喊:“圣祖仁皇帝!”眾人連忙放下刑具,伏地三跪三叩,再打再喊,如此反復,謝濟世沒挨幾下,眾人的膝蓋受不了了。雍正也拿他沒轍,人家有御史職稱,給皇帝提意見是職責所在,若是嚴辦,便會落(lao)下拒諫的名聲,雍正只得將他遠遠充發(fā)到準噶爾東邊的阿爾鈦,今在蒙古國境內。
謝濟世到了阿爾鈦,倍感孤獨,誰知不久就來了個人與他作伴,還是個讀書人。此人名叫陸生楠,說起來也沒犯什么大錯,他原是個縣令,因為雍正勤于政務,遠超歷代帝王,規(guī)定天下州縣之官員,上任之前,俱要進京面見一回,如同殿試,皇帝與之問對,查其人品言談。偏這陸生楠入不了雍正的眼,言辭虛浮,眼神孤傲,雍正見此人論述奇特,便多聊了幾句,發(fā)覺此人琢磨四書五經已經走火入魔,是個危險分子,雍正大筆一揮,將他改到阿爾鈦任軍中文職。好好地突然如同發(fā)配,陸生楠帶著一肚子怨氣,好容易到了阿爾鈦,但見這里荒漠遍地,寒風蕭瑟,簡直不適合人類居住,不禁掉下淚來。
二人認識后,鄉(xiāng)音倍感親切,未免惺惺相惜,常常聚在一處。原來雍正見陸生楠履歷也是廣西府人,故此將二人發(fā)往一處,好給他們再犯錯誤的機會,猶如當年的九皇子,抓住機會,犯下無數過錯;而十皇子,因為不善抓住機會,得以保全。
二人無事之時,便大談孔孟哲學,歷代興衰。一天烤肉飲酒,陸生楠問道:“兄臺的《大學古本注釋》寫的如何了?我意與兄臺相同,子曰:學而不思則罔。圣人也不是完人,如何不能質疑?且朱子掃滅前賢,以己為尊,何談賢者之道?”
謝濟世道:“所言極是,比如朱熹改‘親民’為‘新民’,將主動感知改做被動受之,就大為不妥,如是則以人君為高遠,百姓為愚昧矣;人君理應親人親民,親天下之物,終達一體之仁才是。再則朱子定是非,決民之善惡,此已偏離儒家,更似法家。先圣著述,后人割裂曲解以為用,比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被誤讀千載,如此全為迎合君王用以統御天下,實為學界之哀也?!?p> 陸生楠問道:“君以為天下一統如何?”
謝濟世道:“天下一統乃是千年大勢,豈容質疑?”
陸生楠道:“非也非也,天下一統,各地情形不同,而以一律治之。人君高居廟堂之上,不能盡睹天下好壞,遇有庸君,則任憑地方官員欺瞞。這都怪秦始皇為了一姓之私,吞并六國,后世效仿爭奪,以致生靈多番涂炭,也要一統疆國。未若分封而治理,一地藩王盡知其地界之事,皇上只要總署這些藩王即可。天下一統,成敗全在于人君一人,歷朝歷代,有盛必有衰,盛則如隋文帝,簡樸律己,敗則如隋煬帝,奢侈放浪,臣下若遇拒諫之主,則有性命之憂。如此我們只能靠天意好壞,期盼圣主降臨,方得民生無礙?!?p> 謝濟世道:“所謂平天下在其治國者,若遇到堯舜之主,則天下仁愛,若遇到桀紂之主,則天下戾亂?!?p> 陸生楠道:“我看如今的一些國策,已經大失古統,比如朝廷豢養(yǎng)這些八旗兵丁,所費甚巨,其不事生產,不納賦稅,凌駕于綠營之上,如今到了前線,只知日日飲酒享樂,諸事退避,異日必為社稷之累。”
謝濟世問道:“今上如何?”
陸生楠道:“今上效法兩朝神宗,改弦更張,恐怕終致重蹈覆轍。當年王安石之流,不尊圣法古,將朝中之事任意修改,終致損害圣德,動搖社稷?!?p> 謝濟世道:“攤丁入畝、銀耗歸公、士紳交稅,皆為苛索之策。如此剛愎自用,錙銖必較,大失人君風度。大學有云,國家應當重義輕利,為君主者,若一味逐利忘本,難免任用小人掌財帛之權,盡行盤算,有違圣君之道;且苛待弟兄,有違‘宜兄宜弟’之古訓;今上長于以智拒諫,以文飾非,長此以往,必至驕傲自滿,不聽人言。但其勤政,歷代未有,尚有可取之處?!?p> 陸生楠道:“非也非也,文景之時,尊崇黃老‘無為而治’,提倡立身重于理事。若人人修身善其根本,則何須圣主事無巨細勞心于案牘?皇帝若大權獨握,盡掌天下生殺予奪,絲毫不欲假人之手,則成孤家寡人。臣下畏懼而不敢建言,有怒氣而不敢表露,欲報效又恐皇帝疑心,如此皇帝便危險至矣。”
謝濟世笑道:“雖然不像你說的這樣嚴重,但是人君孤傲,臣下畏懼,以致賢德之才不能盡舉,或至流放偏隅,就如同你我這樣,也非國之幸事。誠如你所言,上自天子,下至庶人,人人以修身為本,皇帝沒有孤傲的壞習氣,從諫如流,賢才并舉,則天下何憂?”
陸生楠道:“再則如今國本未定,人心難免浮動,朝廷既然以儒學禮儀治理天下,理應早定儲位才是?!?p> 謝濟世道:“從前圣祖兩廢兩立太子,弄得朝野震動,是以如今不敢輕易立儲。”
陸生楠道:“從前廢太子之禍,皆因令太子早早參與朝政,致使攬權之心膨脹所致。若非圣祖早有警醒,難免漢武戾太子之禍。太子當立,然其代理朝政則不可為?!?p> 謝濟世道:“你這一番宏論,雖則乖異,尚有可行之處??蓢@朝廷不會用人,聽聞你此次出塞,歷經辛苦,不妨說來聽聽。”
陸生楠盡吐一路曲折,謝濟世聞之搖頭嘆息,陸生楠言罷道:“異族人心叵測,良知全無,途中已盡識矣?!?p> 謝濟世大為感慨:“漢家昭君,為國出塞,你我亦無差矣,我當為君寫下一部《陸水部出塞記》,以紀此行?!?p> 你說你二人說就說吧,非要形成字紙,一借寫書以愉情打發(fā)無聊時光,二期流傳萬世。除了《陸水部出塞記》這樣無傷大雅的小文,謝濟世寫下《禮記大學注解》,對陳朱理學提出質疑,通篇針砭朝廷用人之道,大有離騷之意;陸生楠寫下《通鑒論》,詳述治國方略十七條,稱秦始皇是“私心并國,流毒萬世”。
負責看守二人的乃是宗室錫保,禮親王代善五世孫,雍正帝堂侄,呆在這里也是滿腹牢騷,正苦于沒有機會立功,聽聞二人著書不敬,便搜檢出來,進呈御覽。
雍正看了十分生氣,若換做別的皇帝,無非教你人頭落地,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碧锰靡粋€皇帝,難道還跑去和你一個七品官辯論不成?可我們這位四哥偏偏獨樹一幟,獨獨認為“君要臣死,臣要死得明白。”那兩個人的作品,激發(fā)了他雄辯的本性,以四哥的造詣之深厚,連禪宗門派之爭都能寫一篇專業(yè)學術論文《撿魔辨異論》,自小研習的孔孟之道更是不遑多讓。于是對于陸生楠之作,逐條拎出來加以批駁,引用文典,追溯古今,縱橫剖析一番,洋洋灑灑,字數就快趕上原作。對于謝濟世影射自己“拒諫飾非”,四哥發(fā)揮他最擅長的排比句式,詰責如下:
“觀爾折中所噴:‘清理酷吏,虛心納諫,則九州萬民無不歡欣,百官黎庶引以為戒’,朕來問你:
你給朕上奏過什么興邦安國之策?
朕哪一點做的不好能讓你進諫?
朕什么時候拒絕過臣下的諫言?
朕什么時候掩蓋過自己的過錯?
憑什么你們所說的話朕必須照單全收?
朕如今就收拾了你這個小人,好教‘九州萬民無不歡欣,百官黎庶引以為戒’。”
謝濟世遠在邊陲,自然沒有什么辯解的機會,兩個人綁縛刑場,先斬了陸生楠,錫保問謝濟世:“你怕不怕?”
謝濟世答道:“在刑部受審的時候,已經不想茍活性命,如今受誅,自問不負孔孟之學,有何可怕。”
錫保見他面無懼色,也感欽佩,于是拿出雍正上諭:“免其死罪,發(fā)給錫保差遣?!敝x濟世叩頭謝恩,又對陸生楠行禮哭了一回,錫保便和他一同料理了陸生楠的后事。
那李紱也判了斬監(jiān)侯,何時上路,全看皇帝的心情。皇帝舊事重提,怨他在九皇子死后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替皇帝剖白,又怨他們這一起言官相互勾結,逼迫自己賜死年羹堯,害自己背上了屠戮功臣的罪名。又故技重施,將他綁縛法場,以刀架頸,監(jiān)斬官傳皇帝的話:“快快認錯,承認田文鏡是個好官?!?、
李紱道:“田文鏡是個酷吏,猶如周興來俊臣?!?p> 監(jiān)斬官回了話,皇帝想李紱不過是一固執(zhí)文章淺見之人,原本只想嚇唬嚇唬他,好教他服服帖帖,誰知沒什么用,只得將他放了去做著書的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