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醫(yī)館的病床上,聶椒倩和木春棉各裹著一條棉被,手捧一碗姜湯,大眼瞪小眼。
瞪啊瞪,瞪了有一刻鐘,兩人忽然的就笑了。
兩人從見面以來砌的那道墻,因這一笑,瞬間崩塌。
“我今天,要謝謝你,是你救了我的命?!蹦敬好薜馈?p> “你別這么說,也是因為我推了你,你才落水的?!甭櫧焚徊缓靡馑嫉?。
木春棉:“可你要是不推我,我也有可能死在馬蹄之下。所以,還是你救了我?!?p> 聶椒倩倒是驚訝:“看來你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那那天在店里,你干嘛要那樣對我?”
木春棉喝了口姜湯,道:“我是看不慣你那副做派,以為有幾個錢天下就是老娘的派頭?;ò税賰摄y子買一個鐲子,我都不知道你腦子里裝的是什么東西?!?p> 聶椒倩斜了她一眼,不以為意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坑我?!?p> 木春棉白她一眼:“知道你還上當?”
“我高興啊!”聶椒倩裹緊身上的被子,“千金難買我任性,可惜被你一腳給絆沒了。”
木春棉笑了笑:“你還說,你那天把我打得那叫一個慘,整整半個月都不敢出門。”
聶椒倩:“彼此彼此?!?p> “小姐,小姐?!?p> 耳邊傳來遙遠的呼喚聲,蘇上錦從前世遙遠紛雜的回憶中,悠悠醒了過來。
已是日落西山,太陽的光熱正在消散它最后的余輝,昏鴉回巢,菜飯香濃。
軟塌旁歪倒著一個小酒壇,壇內已空。
“什么事?”她問。
“你該起來做飯啦!”歲榮道。
蘇上錦無語地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道:“你打擾我做夢啦!”
歲榮將她拉起來:“不管,菜都給你洗好了,快起來。”
蘇上錦郁悶,想她在前前世學了十幾年的廚藝,如今就為了給一個小丫頭做飯?
英雄毫無用武之地。
伴隨著余輝消散,浣香館的廚房里飄來了陣陣香味,院內的下人干活時使勁地吸鼻子,頓覺才剛吃下去的糕點又消化殆盡。
菜剛端出來,花拂也正好回來,忙叫人端來水凈手,不等卷耳遞筷子,手已經向菜碟子伸去。
“好吃好吃?!彼绷艘幌率种?,“蘇上錦呢?”
“少夫人在廚房,好像還有個湯?!本矶馈?p> 正說著,蘇上錦端著一盅湯進來,放在一邊坐下。卷耳拿起碗,為兩人各盛一份。
“這么清淡?”花拂攪拌著碗里的湯,一塊肉末都沒有,頓時失去興趣。
蘇上錦道:“這么熱的天,多吃青菜清湯少吃肉,有利于消化健康。你今天中午已經吃了太多肉,晚上多吃素?!?p> “四弟妹倒是頗懂養(yǎng)生之道?!遍T口傳來聲音。
兩人看去,花拂高興地叫了一聲:“三哥?!?p> 蘇上錦起身見禮:“三少爺?!?p> 花季鈞看向她,擺手道:“不必如此生疏,你隨四弟叫我三哥便可?!?p> 蘇上錦瞅了花拂一眼,見小少爺貌似不太樂意,她也就作罷。伸手指著桌旁空位,道:“三少爺請坐?!?p> 卷耳不用等吩咐,已經叫扶桑添了一副碗筷。
花季鈞也不好勉強,撩衣坐下。下人端來水讓他凈手,而后拿起筷子。
“我說你最近怎么都不到我那吃飯,起初以為你是在大哥那里吃,卻原來是在自個院里開了小灶。”花季鈞道。
花拂已經吃開來,道:“三哥你是不知道,她做飯可有一手,你試試,絕對吃了一回想吃第二回?!?p> “是嗎?”花季鈞夾了塊黃豆粉蒸肉,“那我可得嘗嘗。”
嘗了一口接一口,一樣接一樣,最后由衷地贊道:“確實是美味。沒想到弟妹還有這手藝,不知師從何處?”
花季鈞常年行走江湖,見多識廣,自有一股放浪不羈的俠骨之氣。雖不拘小節(jié),卻也經驗老道,城府極深。
蘇上錦不可能隨便編出一個人名來,因為以他的見識,很容易就露餡。遂道:“我沒有師父,自己琢磨出來的?!?p> 花季鈞:“弟妹的手藝,怕是花衍樓的大廚都比不過,弟妹自己琢磨都能做到如此程度,真是天資過人。”
蘇上錦語氣平靜,但聲音里帶了幾分自嘲,道:“三少爺要是把自己關在房里十幾年,別說琢磨菜,怕是飛上天的翅膀也能琢磨得出來?!?p> 聞言,兄弟倆愣了一下。
蘇上錦身有“狐臭”,臭名遠播,夫人小姐的聚會她從來不參加,連上街都很少。說得好聽點是深居簡出,說得難聽點就是不敢出門。
既然不敢出門,無聊時也就只能研究這些個東西。
花季鈞因自己無意中戳中了對方的痛處,心生內疚來?!皩Σ黄?,我不是那個意思?!?p> 諸多大家閨秀都是十指不染春陽水,而蘇上錦卻是廚藝驚人,不免讓人生疑。
見兩個男人都有些尷尬,蘇上錦便岔開了話題去,問向花拂:“對了,那個女死者的身份查到了嗎?”
花拂便也順著她的話道:“查到了,那個老點的叫張媽,另一個叫木春棉。十一年前張儉之貪污案,木家也參與其中。木林森被斬首示眾,木家其它男子被流放,女眷送入教坊司?!?p> 蘇上錦咀嚼的動作一頓:“是前相國之子張儉之?”
花拂:“對。張儉之死后,張家就開始沒落了?!?p> 這些已是她死后的事了。
蘇上錦道:“可官妓都是在教坊司里登記造冊的,她怎么會住在那個巷子里?”
花拂道:“這是個好問題。教坊司里的確記錄了木春棉這么個人,我們也確實找到了這個木春棉。可此木春棉卻非彼木春棉?!?p> 花季鈞適時道:“李代桃僵?!?p> 花拂:“對。教坊司里的木春棉是個冒牌的,真的那個在當年就被掉包了?!?p> 蘇上錦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木春棉不用在那種吃人的地方,賤如螻蟻的茍活一生。憂的是她這一死,怕是會牽扯出背后的真相來。
可不管是喜是憂,她人都已經死了,一了百了。
她問:“誰掉的包?”
花拂攤手:“我哪知道。”
蘇上錦想了想,道:“那那個假木春棉可有交代,是誰讓她頂替了真木春棉,去那種地方?”
要知道教坊司里的女子,都是官妓,一輩子都是妓。她們是罪人之后,就算有人想為她們贖身,也是不能的??梢哉f一輩子都要老死在那個地方。
花拂搖頭:“她說出面的是個女人,并不是正主。那人給了她家人一百兩銀子,就把她帶走了?!?p> 花季鈞不可置信:“就一百兩,她就甘心在那種地方過一輩子?”
花拂道:“當時她家里兄長正患重病,急需一筆錢。也是沒辦法的事?!?p> 蘇上錦不免感慨,在他們富人眼里,一百兩算什么,不過聽曲時隨手的一個打賞而已。
他們不知道,就算對方只出手十兩,人家父母也會賣。因為一百兩對他們來說,兩輩子都掙不來。
窮人缺一百兩銀子救命,富人花一百兩銀子買命。同樣都是命,卻是貴賤云泥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