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影進了屋子,微微一福:“老爺,時辰到了,該祭拜了?!?p> 羅傅益立刻正色起來,他帶頭走出去,先在一旁灑滿了桂花的水盆里凈了手,這才接過春蘭遞來的香,率先在蒲團上跪了下來。
羅府的主子下人呼啦啦跪了一地,沒一個人敢做聲。舉頭三尺有神明,沒人敢不敬。
羅傅益將香舉到頭頂,口中念念有詞:“正值佳節(jié),小人羅傅益祈求神靈保佑,佑我羅家財運亨通,佑我羅家兒孫滿堂,佑我羅家百年興旺,我羅家必定年年設祭壇供奉各位神靈,決不食言。”說罷,恭敬地磕了三個頭,這才把香插在香爐里。
羅傅益帶頭起身對大家說:“都起來吧,今天是個好日子,每人當值過后,可去常管事那領一錠銀子,也算我羅傅益的一點心意?!?p> 大家興致勃勃地道了謝,干起活來分外賣力。
許西寧命人在外面擺了小案,大家三五成群,自由結合,吃吃月餅,賞賞月,好不愜意。
羅襄憶自己坐在角落里發(fā)呆,她看著月亮,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娘親。她趕緊低頭揉揉眼睛,不想被人看出來。
“哎呀,我不想去嘛!”
一聲清脆的爭執(zhí),頓時打破了羅襄憶的愁緒。
是方姨娘和羅采盈。
她還從來沒有跟她這位大姐姐說過話呢!不過,每次見她都是一副誰都看不上的樣子,她也懶得搭話。
方姨娘氣的直咬牙:“你快些去,這會兒正是好時候,只要你去求你爹爹,他定會為你找門好親事!”
“我不去!”羅采盈拒絕的干脆,“我就要待在羅府,有吃有喝又不用看人臉色,多自在。難道我要和你一樣去給別人做姨娘,日日仰人鼻息,過寄人籬下的生活才好嗎?”
“你懂些什么,你現在過得好是因為你父親還用得著你,等你成了老姑娘,你看你父親如何對你!到時候你還不如我這個姨娘呢!”
方姨娘嘴上說的爽快,心里卻有些難受。以她的姿色和本事,當年若是多費些功夫,想嫁個官員做姨娘也不是什么難事,那她姑娘嫁個低些的書生怎么也能做個正頭夫人,不必像現在,因著出身商家,自賤了身份。都怪自己當初年輕,目光短淺,只知道貪戀羅府的富貴。
剛想完,又想起今日是中秋節(jié),害怕心里的胡思亂想都會靈驗,又忙著呸呸呸了幾聲。
“您別管了,反正我不去,什么時候父親厭倦我了,我再嫁人也不遲!”
方姨娘忍不住嗤笑她:“你以為你是誰,是天姿國色還是聰明過人?還想什么時候嫁就什么時候嫁,實話告訴你,你現在想嫁都未必會有人要你呢!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我怎么就生出你這樣不成器的!罷了,你不去說,我去說,反正我這老臉早都丟光了!”
“不行,”羅采盈趕忙拉著她,“您也不許去!”
兩人聲音已有些大了,引得羅傅益不停往這邊看。
羅襄憶本想躲個清凈,這下倒好,都被這娘兒倆給壞了。
許西寧見羅傅益的心思早已飛走了,心里對方姨娘的嫉恨又深了些,你不是要吵嗎,好啊,我成全你!
“方姨娘!你跟大丫頭如此熱鬧,有什么好事也說給我們聽聽??!”
方姨娘瞪了羅采盈一眼,讓你說你不說,這會兒就算說了,也落了下乘,成事不足的東西!
方姨娘臉上立馬帶了笑,扭著楊柳腰走上前去:“哎呦呦,都是奴家不好,擾了老爺和夫人的興致,奴家先自罰一杯!”
她端起杯子一口喝下去,臉上飛起的紅暈更是顯得誘人。羅傅益就愛她這爽利不羈的性子,本就沒有多少的怒意早已伴著這杯酒煙消云散。
方姨娘偷睨羅傅益深情地望著她,心里已有了底氣,佯作喝醉著說:“奴家…奴家今日高興,難得中秋節(jié)咱們一家人聚的這般齊。只…只一事,盈兒今年也滿了十八,這擱在別人家,孩子都不知道有幾個了,只她還待字閨中,尚不知葉落何處,奴家…奴家這心里…難受啊…。您瞧瞧,二丫頭如今已有了嶺安王爺傍身,指不定哪日就成了嶺安王妃,老爺您快跟夫人說說,也好給我的盈兒也找門這般好的親事啊!”
方姨娘說完就醉倒在了羅傅益的懷里,不省人事。
羅傅益此時早已心猿意馬,草草說了幾句,便急匆匆地抱著方姨娘回了玲瓏閣。
得了,主角都走了,配角還待著干什么。
羅襄憶跟許西寧說了一聲就帶著翠微走了。剛出青山院沒多久,就聽見羅云漢在身后叫她。
她笑瞇瞇地轉過身,輕輕的叫了聲:“二哥哥?!?p> 羅云漢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許久不見你過得可好?”
“我那秋北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遠都是一個樣子。說不上什么好與不好。”
一絲悵惘在羅云漢的臉上一閃而過:“真羨慕你,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你一樣,安安靜靜的過著沒人打擾的日子,我也就知足了?!?p> 羅襄憶無奈的搖搖頭,卻沒有接話。若是心無旁騖,關在一方小天地里享受生活,確實自在。可是她心里裝著仇恨,裝著疑惑,每日都活在煎熬中,這樣的日子,又怎么會值得別人羨慕?
“不說我了,二哥哥怎么樣?自上次一別,二哥哥看上去倒是改變了不少?!?p> 羅云漢有些嘲諷地笑了笑:“是改變不少,父親恨不得將所有的兒子都培養(yǎng)成和大哥一個樣?!?p> 兩人一時有些沉默,在對待羅傅益的態(tài)度上,他們出奇的一致,都恨不得早些脫離羅家,卻又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所牽絆。
逃不脫的命運才最可悲。
“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想托付給你?!?p> “二哥哥請說?!?p> 羅云漢有些不安,鬼鬼祟祟地看了看這才將羅襄憶拉到一邊:“我想請你去看看紫煙,她一直沒能見到我,我擔心她做什么傻事?!?p> 羅云漢被老爺子關在書房,門口又有四個護院輪班看守,若非如此,只怕他早就跑了??闪_襄憶心里實在有些疑問:“二哥哥對她……莫非是認真的?”
她對妓坊實在知之甚少,可也明白,那里的女子并非只有一個男人,即使這樣,他也能接受嗎?
羅云漢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他認真地說:“襄憶,我從來沒有因為她的身份而看輕過她,她流落那種地方,是她出身不幸,她在那種地方委曲求全茍且偷生,實在不容易。可是我們羅府又有多干凈,那些姨娘們想盡辦法求得父親的寵愛,又比她高尚多少?”
“二哥哥!”羅襄憶打斷他的話,在她的認知里,父親和母親恩愛無比,他們只是因為相遇的太晚,才不得不以這種形式相處。二哥哥是前主母暮云氏所出,他有這種想法不難理解??墒菍α_襄憶而言,她實在無法接受他用這樣的比喻來表達他對紫煙的看重。
羅云漢知道她不悅,卻也不打算解釋,他是正而八經的嫡子,他不愿說那些違心的話。
“這事只怕襄憶無能為力,二哥哥你也知道,我的情況不比你好多少,況且就算我出了羅府,我一介女子,如何進的去那樣的地方?二哥哥還是找找別人幫忙吧!”
“襄憶!”羅云漢上前抓住羅襄憶的袖子不讓她走:“我知道你為難,可是這事還就非你不行!”
“怎就非我不行了?”
羅云漢不肯松手:“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羅襄憶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那二哥哥還是別說了!”
“那你可想好了!”他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錦囊,“這可是你的東西?”
羅襄憶一看,那正是她放置那味藥的錦囊!她趕忙伸手往懷里摸,果然不見了!
“怎么會在二哥哥那兒?快還給我!”
羅云漢見她神色慌張,知道這東西對她必定十分重要:“你只要按照我說的辦,我就還給你!”
羅襄憶鎮(zhèn)定下情緒:“好,你先說說看?!?p> “為兄知道,你跟嶺安王有些曖昧。這事只怕還要借助嶺安王的手才能完成。你明日寫封信給他,讓他去西坊一個名叫明輝當鋪的地方找掌柜的,我在那寄存了二千兩銀子?!?p> 羅襄憶有些震驚:“你如何會有這么多銀子?”
“我將我娘留給我的一些東西給當了,那錢本來是打算給紫煙贖身的,如今我出不去,只能求王爺代勞。請他將紫煙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所花費的銀子,我之后湊夠了定會還給他?!?p> “當了?你都當了些什么東西?”
羅云漢回憶了半天:“零零碎碎的,我也記不清了?!?p> “那為何不等你出去了再去贖她?我與嶺安王并非你們所想的那樣,只怕我的話,他未必會聽?!?p> “沒事,你盡管去做,若是不成,我拼死也會闖出去的?!?p> 羅襄憶被他一時發(fā)狠的表情驚到了:“二哥哥你……”
“襄憶,若是我再不把紫煙帶走,父親…只怕會殺了她!”羅云漢有些痛苦地說?!八屝P偷偷給我遞消息,被父親發(fā)現了,父親已經容不下她了,如果等到父親去贖她,她肯定就沒命了。”
所以,她的肩上就此擔著一條人命?
羅襄憶倒吸一口氣,不是自己不愿擔責任,實在是這責任太重,她怕擔不起。
“我只能盡力一試,若是不成,還望二哥哥莫怪。現在…可以把錦囊還給我了吧?”
羅云漢有些好奇地看她:“這里面是什么,值得你這么緊張?莫不是,是嶺安王送你的定情信物?”說著他就要去伸手看。
“二哥哥,你快給我!”羅襄憶跳著去搶,“你快些給我!別鬧了!”
爭奪之間一通胡亂拉扯,那錦囊便被打開,有東西掉落在地上,仔細一看,是黑乎乎的一塊。
羅云漢趕忙搶先一步彎腰撿起:“這是什么東西?”
羅襄憶搖搖頭,上前搶過去,仔細地吹干凈放入錦囊里:“沒什么,放著玩的?!?p> 羅襄憶將錦囊拿好,轉身就走。
羅云漢見她如此寶貝,雖有些莫名奇妙,卻也沒多問,只自言自語地說:“咦,這個味道好熟悉?!?p> 羅襄憶一個激靈站在那里,轉過身一臉不可思議地說:“你剛說什么?”
羅云漢無辜地看著她:“我…我說什么了?”
羅襄憶快步走上前:“你說,你說你覺得這個味道熟悉!”她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掏出來:“你再聞聞,你好好想想到底在哪里聞到過?”
羅云漢見她如此激動,趕緊又仔細嗅了嗅:“這個味道我好像真的聞到過……對了!我想起來了!我臥房里有一盆墨蘭,就是這種味道!”
墨蘭?墨蘭!墨蘭怎么會是這種味道?
羅襄憶沒說話,失魂落魄地回了秋北閣。
青山院。
許西寧怒氣沖沖地把手邊的花瓶摔在地上。
院里正在打掃的小丫頭們趁機偷偷看了一眼,春影輕咳一聲提醒她:“做好自己的事,不該管的不要管!”
小丫頭們忙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
春思著人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勸慰她道:“夫人,人都走了,您再生氣又有什么用?”
許西寧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拍,尤不解氣,惡狠狠地說:“方楚云這個賤人!她今晚說那些話什么意思?她不就是嫌我?guī)е绢^卻沒有帶著她的女兒嗎?行,她既然偏要覺得我故意不給她女兒議親,那我就如了她的愿,讓她女兒在羅家老死吧!我看她到時候還如何得意!”
春思輕輕搖了搖頭,不想搭理她這些賭氣的話。她轉身燃了柱安眠香,扶侍她躺下,輕輕關上門走出去。
夫人若是今晚不去招惹方姨娘,也不會出這一檔子事,說不定這會子老爺也能在青山院歇下了。自己這位主子最大的問題,就是明知自己沒本事,還非要上趕著找難堪,嫁進羅府這么久卻還是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
她暗暗嘆了口氣,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靠不住她便只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