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襄憶有些煩躁地推開院門,今夜費了這么大功夫,卻什么事兒也沒辦成。她垂著頭,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剛才回來的路上,她跟南門嶺說明日還在羅府門外等他,一起去西坊拿銀子。誰知南門嶺竟說他明日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兒?莫不是他也對那紫煙姑娘見色起意?
羅襄憶有些煩躁,她一邊暗恨自己怎能如此在意他的感受,另一邊又有些心驚,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自己竟習慣了事事有他陪伴。
她耷拉著臉,一腳踹開了房門,卻見到了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人。
“師傅!”羅襄憶有些驚訝地叫出聲。隨即又快速地將臉別到一邊,說走就走,說來就來,你當我羅府是客棧嗎?
水芝對著倆人行了禮,默默地退出去把門關上。
南悠然這才對她說:“還不快過來坐著。哪有徒兒這般對師傅的?”
羅襄憶不情不愿的在桌子旁坐下:“你還知道回來?早知道你今日會把我自己撇下,當初何必來照顧我!”
她氣呼呼的拿起杯子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又把水壺哐的一聲放在她的面前:“要喝自己倒!”
南悠然心里覺得好笑,這丫頭向來都是這樣的性子,明明在乎的要死,嘴上卻不肯饒人。她自己伸手拿起水壺,不料那水壺乘得滿了些。她手上突然無力,水壺便從手上掉了下來。
羅襄憶眼疾手快的伸出腳,在下面輕輕借力一提,水壺穩(wěn)穩(wěn)當當的停在了桌子上。
羅襄憶不由分說,伸手抓住南悠然的手腕,掀起她的袖子。果然,她的右臂上纏著一層紗布,隱約還能看到沁出來的鮮血。
“你還不打算告訴我你到底去哪兒了嗎?”
南悠然靜靜的看了她半晌,長長嘆了口氣。她慢慢伸手將她的袖子完全掀了起來:“襄憶,我希望你不要再去追查你母親的死因了,如果你繼續(xù)執(zhí)意追查下去,這只是一點點警告,你會遭遇更多,更可怕的事情?!?p> 羅襄憶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的肩頭上布滿了傷痕,歪歪扭扭,那該是遭受了多大的折磨,才會行成這樣丑陋可怖的傷口。
“為什么會這樣?師父,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訴我好嗎?不管我怎么決定,我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那是我的母親,若能讓她沉冤昭雪,就是受再大的苦,又有什么可怕的?”
南悠然搖搖頭,有些失望地說:“可是你想過嗎,如果你母親壓根就不希望你再查下去呢?”
“為什么?”羅襄憶極為不解地看著她:“為什么母親會不希望我查下去?這世界是非黑白,自有公道。為什么善良的人要長埋地下,而作惡之人,卻還在這人間逍遙自在?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母親會這樣包庇兇手!不對,娘親不是在包庇他,她一定是害怕極了。她害怕我受到傷害,所以才不希望我追查下去。對嗎?”
“襄憶,自我收你為徒,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天命。可是今日為師要告訴你,這世上是真的有宿命。這是你娘親的命,她逃脫不了的。既然如此,那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其實,這么多年了,你心里總也猜出些什么。可就算你真的查出了兇手,你又能怎么做呢?他或許是你的兄弟姐妹,或許是那些你稱作姨娘,母親甚至是父親的人。你打算手刃他們嗎?你打算讓羅府上下從此視你為怪物嗎?羅府生養(yǎng)你十幾年,你不僅從未做過任何報答,如今甚至還要親手毀滅他,這就是你的是非公道嗎?”
羅襄憶跌坐在凳子上,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南悠然。她說的這一切,羅襄憶從來都沒有想過。她心里想的很簡單,她只是想找出兇手,她不想娘親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可是,若真有一天她找到了兇手,她究竟該怎么辦…
沒人告訴她答案…
“二小姐!二少爺來了!”
羅襄憶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昨晚她思索了一夜也沒有想出答案。或許只要她還活著,她就與羅家的榮辱息息相關。
她甩了甩腦袋,隨便洗了把臉,就跟著翠微出去了。
羅云漢正在門口站著,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么。如今已是深秋,院里的樹葉落了一地,看上去多少有些蕭條。
羅襄憶腦子里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若是羅云漢沒有遭遇暮云氏的變故,或許他如今早已是春風得意的狀元郎。
他們都一樣,羅家給了他們生命和富貴,卻也同時將他們的一生囚禁和埋葬在這里。
羅襄憶快步走過去輕輕地叫了聲:“二哥哥?!?p> 羅云漢轉過頭笑著看她:“我瞧著你臉色不太好??墒怯惺裁词拢俊?p> 羅襄憶搖搖頭:“你托我那事兒,只怕有些棘手?!?p> 兩人坐在石凳上,聊了大半晌。
“敬和千向來有這種癖好,之前在他府里不知被他弄死了多少人。后來估摸著是害怕影響不好,就不再往府里抬人了,只是卻偏偏盯上了紫煙。這種人連畜生都不如,我真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羅襄憶贊同地點點頭,敬和千對紫煙有一種說不清的感情。要說對她有占有欲,他又愿意跟別人一起分享她,可他又不肯放紫煙離開。真是奇怪。
兩人一時沉默,羅襄憶突然想起那日關于錦囊的事,忍不住問他:“二哥哥,那盆墨蘭,是打哪兒來的?”
“什么墨蘭?”羅傅益笑著進了院子,“你們兄妹倆感情倒好,跑到這小院子里談天說笑?!?p> 羅襄憶立馬一臉恭敬地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叫了聲:“父親?!?p> 她就知道,只要她跟二哥哥湊在一起,準沒好事。
羅云漢始終沒有開口,只坐在一旁自顧自地飲茶。羅傅益對他這樣的態(tài)度似乎很是滿意,笑著坐到他身邊:“我剛聽你們說什么墨蘭,襄憶什么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愛好了?”
羅襄憶故作拘謹的說:“沒什么。只是偶然聽到下人提起,又正巧碰到了二哥哥所以才有此一問?;ㄖ芯樱嗯涠绺?,再沒這么妥當的?!?p> 羅傅益臉上嚴肅,心里卻樂開了花。裝模作樣的對羅云漢說:“他算什么君子,這么多年了的書都喂了狗了。”
羅云漢冷哼一聲:“若我是狗,父親又算什么?!?p> 羅襄憶實在很想給她這二哥哥鼓鼓掌,他這種冷面攻擊實在太有殺傷力。
羅傅益吹胡子瞪眼地坐在那,這臭小子實在太討人嫌了!
水芝走進來,有些猶豫地看了羅襄憶一眼,見她點點頭,才說:“二小姐,青山院的春蘭姐姐來了,說是夫人給二小姐挑了幾件首飾,請二小姐過過眼?!?p> “哦?”還沒等羅襄憶開口,羅傅益說:“她既然有這等心思,就拿過來一起瞧瞧吧?!?p> 話音剛落,春蘭端著首飾盒子款款走了進來。
她移步羅襄憶的面前,將盒子打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支紅珊瑚番蓮花釵,并著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
春蘭微微一福:“夫人讓奴婢帶句話給二小姐,夫人說,閑散富貴難求,若小姐肯屈就,定能成就一番佳話?!?p> 這話,顯然是替嶺安王說的??磥?,羅宗越在母親那沒少下功夫。
羅傅益似乎也想到了這兒,認真思量起來。
“母親好意,襄憶心領了。只是襄憶的娘親教導襄憶知書達理,實在不好違背了娘親的教導之心,還望春蘭姐姐能代為傳達襄憶的決心?!?p> 春蘭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冷若戚,有些忐忑地看了羅傅益一眼,正巧和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琶Φ拖骂^:“奴婢謹記,這就回青山院復命。”
芳瑤正在門外等著,見翠微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主動跑去拉住她的手:“咱們姐妹一場,你如今怎地老躲著我?!?p> 翠微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日還要多謝你,我跟二小姐實在是形勢所迫,不是故意偷聽的?!?p> 芳瑤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跟二小姐難道我還信不過?只是…也不知夫人他們在議論什么,要是她們提到了我,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咱們做奴婢的,總不能莫名其妙的再把命丟了。”
“沒有沒有,”翠微趕緊搖搖頭,“他們沒有提起你。”
她偷偷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湊到芳瑤耳邊:“我念你救我一命才告訴你,你以后要小心些,萬萬不能招惹了夫人和春思姐姐,她們…她們要殺了常管事!”
芳瑤驚訝地捂著嘴:“你說的可當真!”
“千真萬確!你記著就是了,可千萬莫要跟別人講,不然我們一個都別想活了。”
芳瑤鄭重地點點頭,帶這些祈求:“春蘭姐姐出來了,我們要走了。對了,這夫人身邊實在太危險,你再幫我求求二小姐,把我要來秋北閣吧。”
“你放心,我會再跟二小姐提的?!?p> 春蘭出了院子,跟翠微點點頭,帶著芳瑤離開了。
兩人走了一會兒,見周遭沒人,春蘭問道:“可問出些什么?”
“嗯,常管事怕是不好了。”
只這兩句話,兩人便又恢復了沉默。始終保持著一步的距離自顧自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