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墨走向他們,就算已經(jīng)跪了一整天,動作也絲毫不顯狼狽。
他看著面前各色食物,當(dāng)視線掃過青葉酪時,幾不可查地頓了頓。
冉醉得意道:“這可是本郡主特意帶來的?!?p> 話音剛落,蘇子墨尚未開口,團(tuán)子就搶先說了起來。
他指著青葉酪說道:“仙子姐姐,哥哥不愛吃那個?!?p> 冉醉一臉驚奇,“不愛吃?”
“對呀,哥哥他向來不喜甜食,更不愛吃這些糕點類的東西?!眻F(tuán)子回答的理所當(dāng)然。
她有些迷茫,手札里......明明不是這么寫的???
轉(zhuǎn)頭看向蘇子墨,只見他此時正規(guī)矩地坐在軟墊上,眉眼低垂,嘴唇微抿,難以分辨此時的情緒,潔白而又修長的手指覆在衣擺上,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默默聽著他們的對話。
他沒有承認(rèn),亦沒有否決。
冉醉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或許,蘇子墨并非不愛甜食,只是因為太過克制、太過自持。這種自律太過極端,極端到甚至可以連自己的天性和喜好都能牢牢壓制。
這個人,對別人嚴(yán)格,對自己更加殘忍。
為什么?冉醉不解地皺眉,她向來覺得,人生在世,不就是要活的隨性恣意,才能不辜負(fù)這大好年華么?在臨境城時,她做事多憑自己喜好,只要不做違反道德禮法的事情,即使是她舅舅也不會過多干涉。
可蘇子墨這個人,仿佛天生就一直在約束著自己,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卻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苦行僧一般。冉醉想問他,又覺得兩個人的關(guān)系遠(yuǎn)遠(yuǎn)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這樣貿(mào)然問及別人私事,實在有些唐突。
將包裹著青葉酪的紙包遞給團(tuán)子,她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蘇大人不喜歡就算了,恒兒你吃吧?!?p> 團(tuán)子將青葉酪接過來,笑的一臉滿足。
冉醉此時已經(jīng)餓極,她隨手拎起一個雞腿,啃得毫無形象,一旁團(tuán)子也有樣學(xué)樣,兩只爪子各拿一只青葉酪,吃的甚是歡樂。
“平日里的規(guī)矩都忘了?”蘇子墨瞥向他。
假裝沒聽清他的話,團(tuán)子三下五除二將糕點塞進(jìn)嘴里,由于塞的太快被嗆得連連咳嗽。
冉醉覺得,蘇子墨肯定是不滿團(tuán)子搶了青葉酪,才蓄意報復(fù)。
嘖嘖,真是小心眼兒。
就這樣,冉醉與團(tuán)子在蘇子墨極具批判性的目光中有驚無險的用完了這頓飯,其實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他們二人在吃,蘇子墨只是偶爾夾幾口,每次動作還都極為講究,冉醉覺得他不像是在吃飯,而像是在完成某種頗有藝術(shù)氣息的儀式。
隨意抹了抹手,剛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蘇子墨那廂就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天色已晚,郡主請回吧。”蘇子墨道。
若不是看恒兒的面子,再加上此地乃祠堂重地,他絕對不會容忍冉醉在他面前晃悠這么久。
冉醉笑道:“蘇大人,好歹我這大晚上的不辭辛勞地來探望你,你不給好臉色也就罷了,竟然還要攆人,真是沒天理沒人性。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原也沒打算久留?!?p> 她輕哼一聲,看向吃的滿臉殘渣的團(tuán)子,捏了捏他的臉蛋。
“小恒兒,姐姐先走了,有空再來看你。”
團(tuán)子眨巴著眼睛問她:“仙子姐姐以后會常來嗎?”
“嗯…也許吧,”她摸著下巴道:“你要知道,仙子姐姐住在天上,想要下凡是很困難的?!?p> 團(tuán)子急道:“恒兒這么可愛,仙子姐姐一定不舍得我,不會不來的!而且,恒兒還要給姐姐造金屋子呢!”
冉醉被他逗笑了,這小子怎么還記得這茬。
她道:“好,等你造好金屋子,姐姐就來找你?!?p>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安撫好團(tuán)子,冉醉也不準(zhǔn)備繼續(xù)再留下討人嫌,她抬腳踏出祠堂,正尋覓道路時,聽見蘇子墨說道。
“蘇某并未曾想要牽連他?!蹦锹曇艉茌p,但確確實實是一句解釋。
他說的是祁煦。
冉醉的腳步頓住,點了點頭,“我知道?!?p> “我雖看不慣你這古板刻薄的性格,但還不至于不相信你的人品,祁煦又沒犯錯,你自然不會無緣無故針對他?!?p> “不過,”她頓了頓,好笑地回頭道:“蘇大人難道沒有想過,陛下怎么可能會為了一個敵國質(zhì)子去懲罰自己親生兒子?呵,就算二皇子犯了錯,要接受懲罰,那也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罰也自然要一并罰的,管你有沒有錯。當(dāng)然,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其實陛下這點私心,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蘇子墨沉默不語。
冉醉隨意靠在柱子上,抱臂感嘆:“所以說啊,這世間之事,哪有什么非黑即白、非此即彼,有的人即使犯了錯也可以逍遙法外,而有的人呢就算沒做錯事情也會遭到無妄懲罰。蘇大人為人處世一向講求個公平公正,可我卻覺得,世界上原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p> 蘇子墨道:“若是不試,你又怎知沒有?”
冉醉道:“蘇大人肯試?你可知,若是如此,可能會觸及道許多權(quán)勢滔天之人的利益,有的時候甚至還會付出許多難以挽回的代價?!?p> 蘇子墨道:“朝廷法度、公平正義、倫理綱常,此乃東冉治國安民之本,是東冉的中流砥柱,若是沒有人去維護(hù)它,朝廷又如何能夠長治久安,百姓又如何能夠安穩(wěn)和樂?蘇某知道,想要維護(hù)這些絕非易事,可就算再難,事情也總要有人去做,總要有人肯去拼盡全力去保護(hù)這個國家,既然如此,那這個人為何不能是在下呢?”
“蘇大人不怕?”
“不怕!”
“心甘情愿?”
“余心所善,九死未悔!”
冉醉望著面前少年,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看起來就像一枝拔地而起的秀竹,目光堅定而又沉穩(wěn),仿佛再大的風(fēng)雨也不會使其動搖。
她突然有些動容。
沒想到蘇子墨今夜會說這些話,以前臨境戰(zhàn)場上的時候,她也曾問過自己,為何要奮戰(zhàn)疆場,拋頭顱灑熱血,去做這些尋常女子絕對不敢做的事情,其實當(dāng)時她內(nèi)心所求的,不過是希望能憑自己的力量保護(hù)好她在乎的人,保護(hù)好那個她從小生活過的城池。可蘇子墨想的比她更多,他的志向,要守護(hù)住整個東冉。
她似乎有些理解蘇子墨為何過得這般清苦了,有如此重任壓在肩頭,他又如何能像旁人一般瀟瀟灑灑的生活。
冉醉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道:“蘇大人一腔壯志,小女佩服?!?p> 東冉有這樣的人,是朝廷的福氣,也是百姓的福氣。
只是可惜了,這般光風(fēng)霽月有志氣高遠(yuǎn)的人……偏偏是她的克星。
冉醉心想,佩服他的凌云壯志是一方面,可看不慣他的古板又是另一方面,她可一貫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她無賴地對蘇子墨道:“此番你彈劾了我一次,我也反過來坑了你,依我看,咱倆之間的恩怨也算是兩清了,本郡主沒有蘇大人那般宏偉的志向,以后咱倆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不主動招惹我,我也定不會惹蘇大人晦氣,你看這樣如何?”
蘇子墨沉默了半晌,冉醉心里拿不準(zhǔn),怕他一怒之下直接拿衛(wèi)虹砍她,正猶豫著要不要開溜,蘇子墨終于開口了。
他沒有回答冉醉的問題,反而問道:“郡主的父親清平王、舅父沈?qū)④姡硕呓詾橹揖龕蹏?,郡主與他們乃血緣至親,理應(yīng)行事坦蕩、忠君愛國,為何平日里非要如此乖張行事?”
冉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蘇大人真是太高估我了,我這人啊,平生胸?zé)o大志,唯獨只有一個愿望,就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夠過的安穩(wěn)和樂,這就夠了。你說忠君愛國?呵,我父親忠君,我舅舅愛國,那是他們的事,我只要活得瀟灑坦蕩、無愧于心,便不枉此生?!?p> “我可不像你,整天用一堆條條框框或者家國大義來束縛自己,雖然國家需要你這樣的人,可于對我來說,人生不過短短百年,活的開心才最重要,何苦那么為難自己?”
蘇子墨一臉不敢茍同,冉醉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恐怕很難接受她的想法。
不過也無妨,反正他倆原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