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夢醒之時
瓦爾登湖過去一夜，外界可是流逝了十多年。
在瓦倫丁的認(rèn)知中，陳樂的壽命應(yīng)該跟普通人類一樣，一百歲便是極限。就算能突破這個坎，也長不了多久。
這也是當(dāng)初他說幾天后就回去的原因。
最多五天，瓦倫丁就會離開塵世，回到現(xiàn)實。
結(jié)果……
陳樂真是個被神眷顧的好姑娘，一生無病無災(zāi)，順順利利地活到了一百九十多歲。結(jié)婚之后瓦倫丁除了那個永葆青春的神藥之外沒有再用過一次神力，這個壽命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但在短暫的驚訝后，充斥心中的依然是與愛人相處的平靜溫馨。
將近兩百年的感情積累讓瓦倫丁越來越不舍得小狐貍，也愈發(fā)清楚自己該做什么選擇。
他陪陳樂走完了漫長的一生，臨終前還握著她的手。
暖流緩緩從手中流走，隨著純潔無瑕的靈魂消散在世間。
瓦倫丁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
一鳳只愛陳樂一個人，陪她走到生命終結(jié)。
但對生者而言，死亡永遠(yuǎn)是最難接受的事。在心中積累那么久的情感在此刻盡數(shù)化為痛楚與淚水，被瓦倫丁傾瀉出來，好似要將他吞噬殆盡。
他在亞大陸已無牽掛，這場戲劇也將落下帷幕。
可瓦倫丁還站在臺上，扮演著一鳳，不愿醒來。
縱然他已度過千年歲月，看過名山大川人間百態(tài)，也品嘗過七情六欲帶來的酸甜苦辣，但那終究不過是逢場作戲，是在以欲望驅(qū)動下的游樂心態(tài)活著。
陳樂是他在亞大陸第一個動了真心的女孩，而且越陷越深，最后被徹底埋沒，心甘情愿。
哪怕是神仙，在感情面前也不堪一擊。
要想從這種心境中解脫，瓦倫丁的對手就是他自己。如果就這么回去，余生都將活在陳樂的陰影中。
倘若他真的是一鳳，這根本不是問題。
只可惜……
他需要時間緩一緩，徹底拋掉一鳳的枷鎖。
就這樣，瓦倫丁在操辦完摯愛的喪事后依然住在涂山，住在陳家老宅里，那間屬于他和陳樂的房屋。
永葆青春的神藥世界上只有兩份，他的孩子們依然正常?，F(xiàn)如今瓦倫丁在涂山人的眼中已有兩百歲高齡，他的兒子女兒和孫子孫女已不在人世，仍活著的陳家人對這位老祖宗充滿了敬畏，很少來打擾他，瓦倫丁也因此有了個安靜的晚年生活。
老宅院子中央有棵桃樹，是百年前瓦倫丁和陳樂一起種的，在時間的洗禮下變得枝繁葉茂。
每到春天，這棵桃樹就會綻放出絢麗粉嫩的花，遮住了大半個院子。瓦倫丁躺在樹下，看著滿眼的粉紅，腦海中全是他跟陳樂的回憶。
曾經(jīng)陳樂很喜歡這株桃樹，喜歡如云朵般綻放的桃花，在粉嫩花瓣掉落時還會傷心。瓦倫丁曾想利用神圣魔法讓它四季常開，卻被阻止了。
她說，這世間的美正是因為會綻放會衰敗才被稱為美。
如果一直盛開下去，總有一天會被厭煩，便不再是美了。
那時陳樂的語氣有些落寞，瓦倫丁猜到了什么，沒有回應(yīng)，只是放下準(zhǔn)備施法的手。
大致也是從那時開始，他和陳樂就住在老宅里，很少出去過，孩子們來看望他們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
不過瓦倫丁倒覺得也沒什么。不來挺好，還能圖個清靜。
而當(dāng)桃樹上最后一片葉子落下時，就代表著冬天來了。
陳樂也很喜歡冬天，因為會下雪。她很早以前就說過，涂山的狐貍們有一種特殊的娛樂方式，就是在雪后化為獸形，在雪里亂跑，像真的狐貍一樣。
結(jié)婚那一年冬天瓦倫丁就見識到了獸化的陳樂。很小巧，但尾巴依然很大很蓬松，毛發(fā)白凈，往雪地里一趴根本看不出來。
那時她還很年輕，心中仍然存在著少女時代的蠢萌。
化為獸形的陳樂小腿一蹦，沒調(diào)整好平衡一個倒栽蔥就把腦袋扎進(jìn)雪地里，只剩下兩條后腿在外面蹦跶，尾巴也甩得跟風(fēng)扇一樣，看得瓦倫丁苦笑連連。
后來……
沒有后來。
陳樂變得穩(wěn)重了許多，再也沒做過這種娛樂活動。有了孩子的她是位成熟的母親，早就跟年輕時的任性說了再見。
但是這一年跟往常不一樣，冬天到來時桃花依舊盛開。白雪點綴在粉色花朵上，顯得更加清麗冷艷。
瓦倫丁用魔法維持住了桃樹的生機(jī)，讓它無視自然規(guī)則能永遠(yuǎn)盛開下去。
他在桃花中看到了陳樂的影子，心中的回憶和情感纏繞在樹冠上，緩緩綻放。
好似那個純白無瑕的人兒仍站在他身旁。
男人佇立在雪地上，看著頭頂?shù)囊蠹t云彩。空中仍有細(xì)微的雪在緩緩飄落，落在他的肩頭，他的心中。
時間一年年過去，陳家最小的孩子也長大成人，到了該外出歷練的時候。按涂山的傳統(tǒng)，年輕人外出歷練前要先拜訪長輩，結(jié)束后就能離開，踏上新的旅途。
可當(dāng)他們推開陳家老宅的大門時，眼前所見的不是那株常年盛開的桃樹，樹下也沒有長久站立的老祖。
瓦倫丁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洗掉了心里對陳樂的執(zhí)念，那株桃樹也終于得到解脫，回歸正常。
下一年春天，它會照常盛開。
只是樹下不再會有人駐足站立。
————————過去的就過去吧————————
瓦倫丁的消失在涂山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fēng)浪。
對其他人來說，涂山損失了一位傳說級冒險者，下次魔潮可能會有些危險；而對陳家來說，他的消失反倒讓人松了口氣。
一位活了兩百年，容貌體質(zhì)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的人類，怎么想都覺得詭異。哪怕自己是他的后人，在面對這位未知的強(qiáng)大存在時，陳家人也會感到畏懼。
這種心態(tài)瓦倫丁看的一清二楚，所以離開前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是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說明了他的身份，還有一個承諾，保證涂山永世安寧。
這不是在說大話。
當(dāng)瓦倫丁回到泰拉世界時，亞大陸就會瞬間分崩離析，生活在這里的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沒有魔物，自然也沒有危險。
終究只是一場夢。
醒了，夢也就斷了。
瓦倫丁坐在瓦爾登湖入口處的大樹下，用力吸了口手里的煙。
活了那么多歲，壞習(xí)慣自然也有了不少，吸煙就是其中一項。雖然煙草對身體有害，但他是創(chuàng)世神，這點損傷根本不算什么。
不過回去之前得把煙癮給抹了，要不然得難受一輩子。
畢竟泰拉世界的他不是神。
火星亮的跟太陽一樣，一根香煙眨眼間就被燃燒殆盡。瓦倫丁手指用力一碾，將煙嘴磨成灰塵，灑在腳邊的土地上。
呼——
白煙經(jīng)過一個呼吸循環(huán)從鼻腔中噴出，濃厚似牛奶。煙草的辛辣刺激得瓦倫丁大腦一激靈，讓他清醒了不少。
該回去了。
他咳嗽一聲，掐掉自己精神對煙草的依賴，站起身看向天空。
時間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現(xiàn)在正是早晨。森林在第一縷陽光的照耀下醒來，世界又一次充滿生機(jī)。
很久以前，在陳樂去世后，瓦倫丁就感覺有人在盯著他，但不知道在哪兒。
當(dāng)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其他東西上時，這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就消失了，他也就沒太關(guān)心，任由這道視線盯了他十多年。
現(xiàn)在，瓦倫丁站在瓦爾登湖入口處，那道視線卻消失了。
不用想，肯定是角徵羽一直在偷窺。
他扶住樹干，磕了下有些發(fā)麻的腳，打開入口。
清澈的湖泊出現(xiàn)在眼前。
還有那幾個熟悉的身影。
瓦倫丁笑了笑，走向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