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善心中苦笑,知是這位督官大人沉迷酒色,不理外務(wù),跟轄下民眾的生活隔著整個衙門的高墻,臉上卻笑著應(yīng)答道:“督官大人公務(wù)繁忙,這些個俗事塵務(wù),尚且沒有余暇理會吧?”
那札八兒海倒是好不謙虛,他對這樣的奉承話信以為真,笑道:“那可不。咱們都是大忙人,可顧不上這些個小事?!?p> 元鋒笑道:“王大人博聞廣識,令人佩服。不知王大人當(dāng)時念書,是在哪家書苑?小弟也是在這里土生土長,說起來對這里的每處地方了若指掌,說不定咱們還曾同窗共讀,交臂而過呢?!?p> 王伯善道:“元幫主客氣了,在下年幼家貧,沒有錢上書苑念書,所幸受到好心人的提攜,是在南郊一個僻遠的莊子上讀書。”
元鋒面露思索狀,少頃,才搖搖頭,不解道:“南郊,南郊一片荒涼,沒有教書的哪個莊子呀?”
王伯善回之一笑,道:“有的?!?p> 元鋒偏了頭再一思忖,這才身體劇震,神色驚訝,想要脫口而出,卻見王伯善已轉(zhuǎn)過頭去,與札木兒海輕聲說著什么。
元鋒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端坐在鞍上的身體僵直不動,便如一尊雕塑,顯見得大為震驚,錯愕不已。那馬匹步子放緩,落后了兩位大人尺許,與后邊的親兵并行。
片刻之后,元鋒才鎮(zhèn)定心神,聽到王伯善道:“……小兒傳來的訊息,想必不會有假……只盼沒有什么兇險才好?!?p> 他又是臉上變色,拍馬上前,輕聲道:“原來王大人的公子爺已親赴險境,這可不能大意了。在下這就先行過去,以防起了沖突,驚嚇到王公子?!?p> 向兩人一拱手,滾鞍下馬,快奔幾步,來到路右的高嶺旁,身形不停,便頓足屈膝,縱躍而起,升起了一丈多高,伸手拉住斜出在石壁上的小樹枝條,微一借力,便又飛縱而上。
這般借力攀升,片刻的功夫就上到嶺頂。
他一個灰色的身影躥高伏低,隱伏在嶺頂?shù)墓嗄緟擦种校蓖鶘|南而去。
這般縱高及遠,輕捷迅猛,翻山越嶺的時候如履平地,顯出元鋒確實輕功高明,修為不凡。隨行的幾名親兵目瞪口呆,隨即情不自禁的高聲喝彩,聲震云霄。
那札八兒海顯然不以為意,嗤了一聲,嘟嚷道:“雕蟲小技的玩藝兒,一無所用嘛,有什么好的?你說是吧,王大人?”
王伯善啊了一聲,附和道:“是,這些個輕身提縱術(shù),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全無用處?!?p> 他所說的“在戰(zhàn)場上”全無用處,跟札八兒海所理解的“一無所用”差別可多了去了,言下之意,是說除了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或者功效不高之外,在其他的地方那可另當(dāng)別論。
那札八兒海的理解力僅限于蒙古包里的美人烈酒,哪能聽得出言外之意,只是聽他認(rèn)同自己的看法,甚是高興,連連點頭,金黃色的大胡子波浪一般顫動。
蕭瑜眼望元鋒去遠,暗道:“原來這人就是元鋒。看他長相俊雅,談吐不凡,做文士打扮,好像是一個精通政務(wù)的幕僚師爺,又或者是哪個有功名的舉人一般,誰知卻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元幫主?!?p> 聯(lián)想起言老大形貌普通,行止平凡,雖然素有俠名,但鮮為人知,平庸無知之輩,自然對他有見面不如聞名的失望。
這元鋒氣質(zhì)高貴,武藝高強,像極了傳言中的高手俠客,實則黑白通吃,無惡不作,卻又不是升斗小民所能猜知了。
到了這個時候,蕭瑜已然明白,那元鋒與官府親近,關(guān)系著實緊密。看他以一介江湖草莽,尋常的漢人平民,得能與督官令尹并騎同行,談笑風(fēng)生,便可見一斑。
這人鉆營巴結(jié),也當(dāng)真有些手段。他先前出城迎候,態(tài)度殷勤,自不必說,這時候聽聞王伯善的愛子以身涉險,便當(dāng)機立斷,攀上了捷徑先去照應(yīng)。
這樣的機智手段,自然使那王大人印象深刻,心生感激。
但蕭瑜是親歷者,事情的起末始終都看在眼里。他見到元鋒緩緩而來,自然而然的便聯(lián)想到,這人是擺下了棋局,胸有成竹,只道白竹門落入彀中,必死無疑,這才優(yōu)哉游哉,故作閑暇。
一定是他有意邀請兩位大人同行,好讓他們親眼目睹言老大的惡行,以坐實猜疑,那元鋒卻可借此樹立清白的形象,日后再要為惡行兇,兩派起了爭執(zhí),他便因為占了機先,優(yōu)勢明顯。
這些個事情甚為模糊籠統(tǒng),在蕭瑜腦中一閃而過,卻也猜知到了大概的結(jié)局。
知道是走到了這一步,白竹門是一著走錯,全盤皆輸,既損折了不少好手,元氣大傷,又引來新任縣令的猜疑和不滿,日后勢必形勢日蹙,越加不妙。
只聽身后奔跑聲急,蕭瑜心中一動,回首瞭望,見是轉(zhuǎn)角處奔來了幾個公差。
帶頭的正是申捕頭,看他們揮汗如雨,氣喘如牛,顯見是奔跑已久,神疲力乏。
蕭瑜想起剛才札木兒海說過“他們都是飯桶,累死了也跑不來這里”的話,頓時醒悟,原來是那督官惱恨他們當(dāng)街沖撞新任縣令,同來擒兇緝盜,便罰他們不要騎馬,跑步過來。
此事原本可笑,也頗解恨,但或許是因為同為漢人,蕭瑜對札木兒海溢于言表的鄙夷甚感不滿,現(xiàn)在看到那些個人大汗淋漓,步履維艱,但竟是滿臉堅毅,都在咬牙堅持,竟笑不出來,反而覺得,這些個狐假虎威的家伙,也都有可憐之處。
蕭瑜轉(zhuǎn)念一想,計上心頭,便轉(zhuǎn)回了身子,迎著他們慢慢走了過去,來到了跟前,才大大吩咐道讓在道旁。
那些個公差累得頭暈眼花,雙眼望了出去,只感天旋地轉(zhuǎn),自然無暇顧及蕭瑜,他們跑了過去,對蕭瑜看也不看一眼。
白宗正見他如此,卻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追上擊殺,看準(zhǔn)了他的去勢,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