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李俊生的婚事
二月十六這日凌晨四點，天還黑漆漆的，因李俊生要去參加考試，花樂樂和他早早就出了門，乍暖還寒的天氣，夜風吹過脖子，能讓人打激靈。
李俊生本不想她陪去，但是花樂樂哪里能放心？眼見勸不住，便只能一同早起，一同走去貢院。
行至半路，遇到了春芽，她背著一個大包裹，正哆哆嗦嗦地站在轉(zhuǎn)角。
春芽一見到二人，便飛快跑過來，忙不迭地把包裹塞進花樂樂的懷里，“李娘子，這是我家小主人的一點心意，請您務(wù)必收下。在此預(yù)祝令郎金榜題名。”她一說完就沖二人行個禮，飛快地跑了。
花樂樂叫不住她，只能打開包裹，里面是一件厚實柔軟的素色兜帽披風和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你看有什么用得上的嗎？”她問李俊生，李俊生搖搖頭，無功不受祿，他是不會用的。“阿娘為兒子準備的便足以。”
花樂樂得意，可不是嘛！聽說一考就是三天，吃喝拉撒都在小房子里，所以為了讓李俊生吃好喝好，她準備了肉干、蔬菜干和炒米花，肚子餓時可以干吃，還可以花兩文錢買一碗熱水沖泡，咸甜兩種口味都準備了，不愁他胃口不振！至于穿和住方面，三天不洗澡不換衣服，忍忍就過去，她買了半匹軟綿綿的紗布，裁剪成一塊塊30*30厘米的帕子，沾些水擦拭手腳，用完便扔，絲毫不會過多占用答題時間……
二人到了貢院門口，只見四周都燃著火把，照得亮堂堂的，一個個身材高大、兇神惡煞的帶刀侍衛(wèi)分列站立兩旁。早到的考生已經(jīng)在排隊了，提著自己的物品依次進去，到門口的時候會被侍衛(wèi)仔細檢查，為防止有人作弊，衣服還得解開查看是否攜帶小抄。
李俊生看著前面那些打著顫的考生，萬分慶幸阿娘讓自己堅持鍛煉的決定。他不知道的是，當他解開衣服讓侍衛(wèi)檢查時，有人在暗中徐徐點頭，這書生看著雖瘦，沒想到身上竟還有些肌肉。
——也不是老王爺太聰明，他只需把考生名單里那些年紀大的、長相不佳、已有婚約的一一剔除，再一看剩下的人的長相氣質(zhì)，便萬分肯定謝靈姿的新歡就是李俊生。
于是他便一直派人悄悄打聽，暗中觀察。
花樂樂這邊，把李俊生送入了貢院大門，就跟那些送自家孩子參加高考的家長那樣，雖然心情忐忑，但考試的時間太長，一直在門口守著也不是事，便背著春芽給的包裹，繞路到謝家，找了一守門的婆子，讓她幫忙把包裹交還謝靈姿。
這一舉動，給李俊生加分不少。
家有考生，家長多半是吃不香睡不好的，這三天，花樂樂覺得特別難熬，時而擔心他病了，時而又夢到他考砸了……
第三日，才過晌午，她便把灶上的雞湯倒入瓦罐，用厚實的布將瓦罐包好，放入竹籃里，便挎著竹籃匆匆趕去貢院。
到了那里一看，周邊好多如她這般的人——手里提著竹籃或者食盒，里面放得估計都是滋補的雞湯；個個伸長著脖子盯著往貢院門口；誰都不說話，沒心情。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大門終于打開了。
兩列帶刀侍衛(wèi)列隊而出，隨后是考生，個個仿佛腌制經(jīng)年的梅菜干，衣服皺巴巴的不說，腳步虛浮、臉色蠟黃，眼睛沒什么神采，看著就讓人不敢詢問‘考得如何’。
花樂樂在人潮中一眼就看到了李俊生，她連忙走到邊上的空地，高興地叫了一聲，“俊生，我在這里~”
李俊生看到花樂樂十分高興，快步走到她旁邊，“阿娘怎么來了？我不是說可以自己回去嗎？”
“這怎么行？別人都有人接送，唯獨你沒有，豈不是很失落？”花樂樂拉著他到附近的茶水攤上坐下，“累不累？你先坐一會兒?！比缓筇嶂窕@去找小二，出幾個錢，讓他幫忙把帶來的雞湯熱一下，下些脆嫩的青菜和鮮魚片到雞湯里。
有錢人喝雞湯，那必須是撇凈了油，湯色如清水，但花樂樂這雞湯，小二端上來時，面上一層不厚不薄的金黃油花，把那青菜等物放進去，燙一會兒再撈出來，雞油便去了一半，花樂樂又從籃子里取出自制的陳醋蒜米醬油味碟放在他面前，“快吃吧。填填些肚子?！庇值?，“吃慢點，小心燙?！?p> “好的，”李俊生很感動，頭一次參加科舉時，他在京都舉目無親，又碰上身體狀況不佳，出了貢院差點沒倒在路邊，倍覺凄涼。如今老娘在身邊，便覺得信心百倍。他有預(yù)感，這次，他一定會中！
雞湯不多，李俊生一人吃完剛剛好，二人又坐了一會兒，才結(jié)賬離開。花樂樂知道李俊生日后肯定是要做官的，可到底是這一次，還是下一次，她不清楚，便緩緩地道，“考得好，別驕傲；考得不好，也別氣餒。以你的才華和相貌，我相信你一定會有高中的時候！”
“娘~”李俊生無奈，哪有這樣安慰人的。
花樂樂振振有詞，“我又沒說錯?！惫糯目婆e取士就是這么坑爹，看背景、看出身、看才華、看取名是否犯忌諱，還要看體貌特征，任你才華比天高，要是長得丑，那只能說拜拜~
理由：長得丑，冒犯天顏~
考完試后便是漫長的等候期，李俊生照舊每天讀書寫字+鍛煉身體，花樂樂一看，這都考完了，怎么還干著閉門造車的事情？俊生若是這次能上榜，以后就是官老爺，人情世故要懂一些，便趕他出門，和其他學子交流詩書棋畫也好，去大街上擺攤賣書法字畫也好，甚至還給他出題：比如寫個情節(jié)離奇曲折的短話本子，比如找出京都最便宜的布匹……
李俊生的人情世故鍛煉沒鍛煉出來，花樂樂不清楚。但這桃花，倒是開了滿樹。
試想熱鬧喧囂的街頭，春花開得正好時，穿著一襲青衫的俊俏郎君待人溫和有禮，不急不緩地替人讀信、寫家書、畫畫……
春天，是個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就連動物都蠢蠢欲動，更何況是那些正值青春的少女們？誰還沒個做夢的時候？少女們穿著新裁的春衣，手持團扇半遮面，羞答答地路過那書生的書畫攤前，或是買一幅畫，或是問個路，然后‘不小心’落下一方帕子、一柄團扇……
就連謝靈姿，都差人去偷偷買了幾幅。
幸好李俊生是個拾金不昧、心如止水的好孩子。否則那暗中觀察的人，要大大地記一筆了~
李俊生不假辭色，反倒讓李家的茶水，都叫上門打探消息的婦人喝光了！
“俊生，關(guān)于你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送走了今天最后一波客人，花樂樂喝口水潤潤使用頻率過高的嗓子，等李俊生回來，便迫不及待地詢問。之前她覺得李俊生是大人了，肯定會有自己的想法，作為一個擁有開明思想的現(xiàn)代型家長，花樂樂一直在等他開口。
誰知道眼下被街坊鄰居一提醒，才恍然悟到，二十一歲的李俊生，在古代算是大齡未婚青年了！最意外的是，這兒子似乎、好像沒有找對象的念頭！
花樂樂：震驚！說好的年少慕艾呢？
李俊生剛回到家，他把擺攤的物件放下，坐在花樂樂身邊一同摘菜，“阿娘做主便好！”
“我做主？”花樂樂瞪大眼睛，反問他，“是你娶媳婦又不是我娶媳婦，是你要和她過一輩子，又不是我和她過一輩子，我怎么做主？婚姻可不是小事，若是我選的兒媳不合你心意，難道你還打算休了再娶？”她轉(zhuǎn)念一想，古人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俊生莫不是害羞吧？便道，“你若是有喜歡的小娘子，只要她身體健康、人品好，其他的，我都不介意。你盡管告訴我！”
“男子娶妻，一為開枝散葉，二為侍奉長輩。只要是阿娘選的，兒子都可以接受?！?p> “屁！”花樂樂氣得拿起菜梗打他，‘你這是直男癌，知道不知道！’
居委會大姐花樂樂菜也不摘了，開始給小李同志做思想工作，“你讀了那么多年書，我問問你，所謂‘家和萬事興’，那家如何‘和’？”
李俊生考慮了片刻，“家人上下一心。”
“那家人如何上下一心？”花樂樂反問，也不用他回答，“夫妻若是同心同德，便可力往一處使，共同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夫妻若是不和睦，每日爭吵不斷，互相拖后腿，長輩憂心、孩兒驚懼，整個家雖然人都還在，卻也跟散架差不多了?！?p> “男子若是厭煩了妻子，還能以開枝散葉為由納個合心意的妾，可女子呢？便是不甘也只能忍著，唯恐被夫家以善妒之名休了?？∩资ト苏f‘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男子不愿自己的妻子偷漢，女子自然也不會喜歡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大婦看到小妾得了丈夫的喜愛，必然不快，若是心狠之人，保不齊就干出玉石俱焚的事來；便是能忍下來，但你試想一下，家里的孩子同父不同母，日后為了家產(chǎn)，會同心嗎？必然要爭爭吵吵的?！?p> 花樂樂嚴肅地道，“未免家宅不寧，我不允許你以任何理由納妾！所以我希望你自己選擇一個合你心意的女子為妻，畢竟要相處一輩子。你可以慢慢選，選好了就不能后悔！我不催你！”
李俊生把花樂樂說的話放在心里想了又想，阿娘的這番話，論點新奇怪異卻又頗有道理，他點點頭，慎重地道，“孩兒必定聽從阿娘的教誨！”
?。窃诟舯谕德牭娜艘贿厞^筆疾書一邊點點頭，嗯嗯，李家不納妾，加分?。?p> 花樂樂笑了，拍拍手上的灰塵，連忙進屋取出一個包袱遞給他，“過兩日就是三月三，聽說城外桃花溪有聚會，你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小娘子！這是我今天剛從布莊取回的新衣服，我手藝不好，特地讓他們幫做的，不過配色和繡花是我選的，你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只要是阿娘給的，我都喜歡?！崩羁∩舆^包袱打開，里面是一整套男款長袍，湖藍色的底子，衣服鑲了細細的灰邊，袍子的下擺繡有浪拍巨石卷起千堆雪的圖案，袍子背后繡有‘東臨碣石，以觀滄?！藗€大字，走筆游龍，極為張狂；煙灰色的外層紗衣上錯落有致地繡了許多只形態(tài)各異的紅嘴海鷗……
“……”原本滿心感動的李俊生想收回剛才那句話：他是頭一次收到這么花俏的衣服。
現(xiàn)代人花樂樂在現(xiàn)代見過不少花枝招展的漢服，審美有些養(yǎng)偏：沒有什么漢服是繡花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繡花不夠多！再多繡一點！她以為俊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連忙喜滋滋地向他邀功，“怎么樣？是不是很喜歡？我跟你說，這套衣服雖然花了一兩銀子，可是你看繡花，又密實又漂亮！特別劃算！你快換上給阿娘看看，要是有哪里不合身，咱們還可以叫布莊的繡娘改一改！”
在現(xiàn)代，隨隨便便一套復原款漢服至少幾千元，可是到了這里，人人穿的都是原汁原味的漢服，什么價位的都有，花樂樂樂瘋了，跟老鼠掉進了米缸似的，如今她寫話本賺了錢，不忍心看俊生天天穿著一身樸素的青衫，又想著年輕人哪個不愛打扮，特地去布莊替李俊生訂做了好幾套仙氣飄飄的衣服，這套‘東臨碣石’只是開頭而已，后面還有更多驚喜，暫時還不能讓他知道。
驚喜？呵呵。李俊生表示自己笑得很勉強。
罷了罷了，最多不過是彩衣娛親而已，穿就穿吧。他硬著頭皮換上了花樂樂準備的‘鮮花盔甲’，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偏偏自家老娘大呼小叫，“哇哇哇，我兒長得真俊，配上這身衣服簡直貌盛潘安、仙君下凡！乖兒子，你聽阿娘的，后天你就穿著這一身去桃花溪，保準你擲果盈車、香囊滿袖！”
?。前抵杏^察的人伸頭一看，在小本本上記下：李家娘子雖然審美俗氣，但生出一個相貌出眾的兒子！）
“阿娘，這就不必了吧？”李俊生一臉為難，“如此招搖，恐怕不妥?！?p> “俊生，這套衣服可花了阿娘一兩銀子吶，你該不會是想把它壓箱底吧？”花樂樂面上裝作傷心地道，“咱們家還那么窮，你可不能浪費銀子??！”
——到底是誰浪費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