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現(xiàn)在，姜若還總是會夢見十來年前的那個老樓，說不清到底為什么，好像那個扎著兩個稀黃小辮兒，瘦弱單薄的小姑娘，一直留在那里看著她一樣……

　　思慮了很久，在有一天半夜醒來的時候，姜若覺得自己是時候和那個姑娘對話一次了。

　　C城是個小城市，雖然如今也高樓遍地，但在十幾年前還沒有發(fā)展起來的時候，在城北快鄰近郊區(qū)的地方，有這么幾座老樓圍起的居民區(qū)，叫大福元，名字是是好名字，雖然在這片住的人里，大多是看不出什么大福的。姜若當時的家就在這里，這個居民區(qū)由三座樓圍成一個“凹”字，她家屬于靠左的那座樓。

　　姜若的記憶視角總像一個搖晃的手持鏡頭，慢慢的由走廊向前推進。

　　狹窄的樓道，樓道的兩邊總是零散的放著很多生活用品，繩子上掛著一些晾曬的衣服。一層樓大概住五、六戶人家，房門白天幾乎是從來不鎖的，夏天連關都很少關。

　　姜若的家在三樓，上了三樓第二個門就是她家，打開門后是狹窄的門廊，空氣中總是有一些味道，說不清是什么，飯菜味兒還是父親喝的濃茶味道，還是哥哥身上的汗味兒或香皂味兒，總之一直都有，房子實際面積不到八十平米，沒有廳，所以那段時間的晚飯常常是在走廊上支個桌子吃的。睡覺的房間有兩間，原來姜若和哥哥一間，父母一間，姜若稍大一點后，姜父發(fā)揮自己泥瓦匠和八級木匠的才能，在家里建出了一個小閣樓，姜若就睡在上面。閣樓上除了睡床還可以放一個小床頭柜，墻上釘著同樣是姜父制造的簡易書架，還掛著一個可以收支的小桌子，還有很多——很多，零碎的小東西，像是海報，可以吸在墻上的毛絨吊墜，總之是一些十來歲小姑娘喜歡的東西。

　　姜若現(xiàn)在都說不清那個閣樓到底有多大，因為按照尺寸來推算，最多也只有五、六平米，可是按照她當時住的感覺來說，似乎很大，很大，她從沒感覺過擁擠。

　　整個大福元居民區(qū)的房子大小、戶型都差不多，還有比他們家人口更多的，至于具體怎么住，各家有各家的辦法。若是吃飯的時間點在走廊上走過，能聽見每戶人家的鍋碗勺叮當響，大家還都不愛關門，家里說話聲，電視聲，小孩玩鬧大人吵架的聲音，全都招呼了走廊上的人。

　　那時，十三歲的姜若早上從閣樓上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跟自己的老哥姜洋搶廁所，她醒的早，可是老哥占著地理優(yōu)勢，等她換好衣服跑下來，老哥已經(jīng)搔著亂蓬蓬的頭發(fā)往廁所門口去了。有時姜若也能搶個先，但多半在踏進廁所門口那一刻會被一雙伸到腋下的大手抱起來，一直抱出去放到一邊，然后姜洋再進去關上門，姜若只能毫無形象的在外面罵著哥哥，但是也不能站在門口聽他尿尿的聲音，于是姜若就離開干點別的，比如用黑水筆在他課本上寫“臭姜洋”、“廁所惡霸”這類話。

　　姜洋從廁所出來后，還要吹著口哨把妹妹剛梳好的頭撥亂，然后說一句“真丑”，這才去換衣服。

　　他們兄妹只差兩歲，姜洋長得很帥，五官很是英氣，一直是寸板頭，高大結(jié)實的身材，跟他一比姜若反倒顯得還沒長開似的，她頭發(fā)發(fā)黃發(fā)軟，五官也好似沒長開的小黃花，給人一種很清淡的感覺，身材也瘦的像個麻桿，皮膚倒是比哥哥白。他們的父母是普通工人，在這個社會大環(huán)境都很樸素的時期，一家人過得應該算不好不壞。

　　吃完飯兄妹倆都背上書包出門，姜洋和妹妹在同一所中學，但是從來不跟妹妹一起去上學，覺得這種行徑很丟臉，雖然要是有人欺負姜若他第一個就去揍那人，但是平常他自己是不會尊重姜若的。姜若落后幾步出來時，老哥正和從上一層下來的薛辰一起說話，他倆每天勾肩搭背地去上學，是小區(qū)里幾乎所有女孩子目光的追隨目標，薛辰比姜洋小一歲，不但樣子俊美而且性格高冷一點，他和姜若的哥哥姜洋一動一靜，一冷一熱，不知道怎么玩到一起的。

　　如果有大人在旁邊，姜若遇見他需要垂著眼小聲叫一聲，“薛哥哥好?！?p>　　而薛辰翻翻眼睛看向別處表示回應。

　　沒辦法，這個小區(qū)的老人特別愿意錙銖必較的監(jiān)視女孩子講不講禮貌，男孩子倒是從心底里縱容，怎么樣都是天性可愛。

　　姜若無論怎么反復回憶那段時間里薛辰和自己，到最后都只能一遍遍的確定，他確實是從沒正眼看過自己。

　　——在姜若往后日子的記憶里，薛辰看她時間最長的一次，是他們簽署離婚協(xié)議書那天。其實簽字之前他們已經(jīng)確定好了離婚的事，那天姜若把簽好字的協(xié)議書拿出來推過去，一如既往的垂下眼柔順的等著事情結(jié)束，而對面的薛辰一動不動的看著她，面無表情，目光似冰。

　　姜若不明白他怎么了，可還是等待著，那一眼的時間是那么的長，最后薛辰突然站了起來，好像要離開，可是忽然又回頭抓起桌子上的水杯猛地摔在地上。

　　“砰”的一聲，水杯的碎片亂飛，姜若抖了一下，可是坐著仍沒有動。薛辰從沒這么失態(tài)過，他摔完杯子就轉(zhuǎn)身走向門口，臨走時冷冷地說協(xié)議書他會讓秘書送過來。

　　他走后，姜若想起他們之前三年的婚姻生活，也忍不住哭了一會兒，可是哭過后，一種新生的感覺從頭到腳席卷她的全身，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感覺從未這樣輕松過。

　　好吧，我們還是回到大福元還在的時候。

　　等姜陽和薛辰一起消失在樓道轉(zhuǎn)角，姜若還是慢悠悠一邊啃著蔥油餅一邊走，她也不想跟他倆并行。

　　他們這層樓一共四戶人家，在姜若家前面的那一家是帶著個八歲女兒的孟嬸子，她丈夫常年不在家，所以出來進去總是她帶著女兒，孟嬸子為人很和氣，有什么事鄰居們都愿意幫襯她，偶爾她有事還會把女兒杏雨先領來姜若家。由于另一個出口離小區(qū)門口近，姜若都是從另一邊下，所以清早不用打孟嬸子家門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