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高雁燒爐子的指尖一滯,但良久的沉默,火光溫暖,他移來爐子,取了件自己的袍子。
“你身上的衣衫都濕了??究景?,你先穿我這件?!?p> 沈銀眉梢一垂,耳墜本能的泛起一抹紅暈,低下頭去攪著衣角。
薛高雁倒是神色如常。他坐下來,伸手往火爐上烤了烤火,輕笑:“敢大半夜跑到深山里,還怕這個?”
沈銀咬了咬唇。遂乖乖的脫下衣衫拿去爐上烤了,薛高雁轉(zhuǎn)過身去,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話。
“一個姑娘家雨夜進山,太危險了。”薛高雁帶了責備,又加了句,“若真出了什么事……不值得。”
沈銀看著爐子上烘得噼里啪啦的衣衫,火花跳動在她眸底,明滅。
薛高雁半天沒等到答案,卻等來一聲“嘶”,他心里一急,下意識的就轉(zhuǎn)過頭去,正好看見女子身著薄如蟬翼的中衣,勾勒出姣好的線條,外邊又披著一件他的袍子,寬大的,帶著他的氣息。
薛高雁呼吸一緊。
沈銀怔怔的瞪著他。彎著腰,揉著自己的腳,一段玉似的藕,卻有鮮紅的刮痕,又青又腫。
薛高雁慌忙垂下目光:“不是,不,我是……你,你腳傷了?我,我是聽著了……來幫你擦擦藥?!?p> 男子拿來金瘡藥,眼睛始終不敢往上瞧,走到女子跟前,蹲下來,指尖沾了藥,就要去抬那只藕段似的腳。
沈銀沉默。低頭看著薛高雁的腦門頂,還有他的指尖在半空頓住。
“你不是要為我擦藥么?我怕引人注意,所以提了鞋,林中的枝葉把我的腳劃傷了?!鄙蜚y開口,拉住外袍的指尖輕輕攥緊。
薛高雁滯在半路的手有些尷尬。
屋子里很安靜,爐子里的火噼噼燒,他能感到上方的視線,像被這火融開的飴似的,粘在他腦門頂。
薛高雁渾身都冒熱汗起來。
他一個心虛。咻地,手縮了回去,訕訕道:“還,還是不用了。男女授受不親……你是侯府千金,別壞了你名聲?!?p> 沈銀一聲輕笑:“薛高雁,你也是會講名聲的人?我如今冒天下大不韙到你跟前了,就是要句明白話,你到底認不認?!?p> “認,認什么?!毖Ω哐憬駜航Y(jié)巴到不行,平生一箭封喉的御史卿,此刻卻頭都不敢抬。
沈銀伸出手去,將男子拉起來,逼他直視自己的眼,于是噼里啪啦,兩團火同時在對方眸底點燃了。
“認我啊。”沈銀巧笑。
薛高雁耳畔嗡嗡響,滄海桑田,蕭郎陌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年年歲歲都從腦海里閃。
從第一眼她來草廬找他,質(zhì)問他大雁塔輕狂,到她送他南下,輕輕一句,南國春早,望來日君前綺窗下,寒梅開遍。
他和她的孽,山河故人,綿綿無斷絕。
叮咚,玉漏滴答。夜半。
峽谷里的雨還沒停,打得窗外芭蕉淅瀝。
見薛高雁長久的沉默,沈銀笑笑:“民間有云,事不過三。我第一次夜半來找你,是你出京赴職之前,來找你問個明白話。第二次是朱雀門,你將我推下了水。今天,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p> 頓了頓,沈銀眸底忽的迸發(fā)出熾盛的光,將這蒼白虛偽的人間映得煌煌。
艷艷春日華,女兒嬌,付溫柔為刀,斬一生情鐘。
“事不過三。最后一次,是我的任性,也是豪賭?!?p> 沈銀深吸一口氣,什么江山興亡閨范綱常都拋腦后了,既然是豪賭,她接了。
于是女子手一松,披在身上的外袍飄落。
薛高雁一愣。旋即笑了,笑得眼眶都紅了。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上可射日,下可斷海,一把龍吟弓天下無人不識,何等天地不懼。
然而每每在她面前,他所有的膽色和豪情,都化為了纏纏繞指柔。
百煉成鋼。而他是百煉成水,弱水三千的水。
“阿銀,這是我的答案……我薛高雁這一生,都輸給你了……”
薛高雁自嘲的一嘆,然后輕輕攬過女子,吹滅了燭盞。
玉山,寮峽,夜深了。
淅淅瀝瀝的雨滴濺在溪澗里,打朵兒的蓮荷開了,鮮艷的一抹紅。
初夏,盛京嬌秾,亭亭風荷舉。
這日,程英嚶踩著一路日光,走進了太液亭,便欲向軟榻上倚著的女子一拜。
“民女花二參見……”
話還沒完。一只手便扶住了她,笑聲從耳畔傳來:“此地沒有外人。憫徳皇后就不必講虛禮了。”
程英嚶微怔。但也在意料之中,遂起身,撫了撫裙擺,直視西周的女主人,繼后劉蕙。
“不知皇后宣召,所為何事?”
“啊,敘舊,敘舊罷了??煺堊线呅逻M的荔枝,都拿冰鎮(zhèn)過,解暑哩?!眲⑥u著白玉扇子,也沒回答,只是盡地主之誼,勸程英嚶又是吃又是喝。
二人身處御花園的太液亭,亭中置軟榻酒案花果珍饈,四面臨湖,太液池的風一吹,水霧往亭子里漫,絲毫都不熱的。
程英嚶落座,于是也便真吃吃喝喝,看看四下的風景,蓮荷開碧波蕩,劉蕙不開口她也就不開口。
終于,劉蕙被耗得有些奈不住了,主動打破了凝滯:“您和東宮的事,本宮都知道了……本宮覺得,您是否可以三思?”
劉蕙說得客氣,還一口一個“您”,當年程英嚶高坐鳳凰臺時,她只是右相府的側(cè)室,連近她身都沒資格的。
是以程英嚶也不懼,直截了當?shù)溃骸笆ト艘雅c娘娘說過了?”
劉蕙搖著白玉扇子,拿捏著語氣道:“是……不過,本宮自己也覺得不妥。以前當您是民女花二時,若東宮真鐵了心,一個妾侍倒也無妨。只是如今,您真是憫徳皇后……”
頓了頓,劉蕙抿了口茶水,斟酌道:“你雖頂著花二的身份,但若真到了東宮身邊,那么多人盯著,遲早紙包不住火……彼時人倫大防亂了,東宮的臉又往哪兒擱啊?!?p> 程英嚶往嘴里剝了顆荔枝,眸色一閃:“聽這意思,皇后也不樂意?”
劉蕙嘆氣:“圣人尊周哀帝為弟,天下都知道,年前才祭拜過的。若他日傳出來,東宮和哀帝遺孀有糾葛,那就是義侄與叔母……實在是太難聽了……”
枕冰娘
在寫文這件事上,阿枕有點完美型強迫癥==會反復糾結(jié)一個字,會不停返回去看自己的文,不停刪刪改改(#^.^#)所以你們的評論,無論是吐槽邏輯bug的,還是指出錯別字的,阿枕都有認真看,認真改。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