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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朝鳳儀

第三百三十二章 銀弓

兩朝鳳儀 枕冰娘 2117 2020-12-13 06:03:00

  流香連忙捂嘴,故意說得大聲:“兄長,此次進京投奔親戚,待安頓下來,一定得好好治治您的病了,天子腳下多名醫(yī),會有辦法的?!?p>  趕車的農戶聽到,打趣:“二位兄妹原是進京啊,那你們可趕巧了!五月廿五,上賜盛宴,全城同慶的大熱鬧!二位正好能去討杯椒花酒喝!”

  薛高雁的指尖在衣袖里猛地一攥,青筋暴起。

  “他們一定會,一定會……”

  “兄長說什么呢!您也等不及了吧,天子與民同樂,你我都能有酒喝!不會晚!”

  流香又故意大聲談笑,把男子那點音兒壓了下去,畢竟這一路,他們倆的身份都見不得光,無論是南邊黨人,還是帝宮天家。

  這時,路邊傳來喧嘩,有叱罵聲和小孩的哭聲。

  薛高雁探頭一瞧,是一處路邊攤,賣自家種的青棗,碧玉珠兒般的一粒粒,看上去就新鮮可口。

  而一名騎馬路過的公子哥兒,正大搖大擺的將棗裝了走,旁邊一名男童坐在地上哭,身旁一位老者,額頭有血包,卻是只有進氣沒有出了。

  死人了。

  “人,是你殺的么?”薛高雁也不顧身子孱弱,一把跳下車,冷聲問那公子哥。

  公子哥斜眼瞥他一眼,不在意的聳聳肩:“這老漢不結實咯,我不過推了把,他腦袋磕在石子上,就掛了咯!是他自己不識好歹,幾顆棗,還敢向本公子要錢?呵,沒事找罪嘛!”

  流香也跟了上來,厲聲呵斥:“一條人命,你就這等輕描淡寫?按照西周律法,爾當被押入死牢,聽候問斬!”

  沒想到公子哥絲毫沒被嚇到,反而大笑:“問斬?我老子就是在刑部聽差,誰敢斬我?再說了,荒郊野嶺的,一介庶民而已,你沒看見,他沒看見,不就皆大歡喜么!”

  頓了頓,公子哥眼珠子一轉,取下身側玉佩,塞給薛高雁:“兄臺,看你衣飾,日子過得清苦吧?沒關系,這枚玉佩賣了,頂你半年的肉錢!嘿嘿,你趕你的路,我趕我的路,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最后問你一句,認不認罪。”薛高雁臉色有異,后槽牙咬得緊。

  陌生而又熟悉的寒氣,從他身上絲絲縷縷的滲出,指尖碰到了背上那柄塵封的弓。

  “死腦筋!刑部都不敢殺我,莫非你還敢了?本公子還要去打獵,懶得跟你爭辯!”公子哥沒注意異樣,反而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然后流香聽得身側一聲輕嘆,聲音不大,卻是黃泉修羅最后的憐憫。

  旋即空氣被撕裂的微響,一線銀光,一剎那映亮天際。

  她遠遠的見得公子哥從馬上栽了下去,背心一枝銀箭,貫穿心肺。

  流香傻眼了,就算聽得無數(shù)傳聞,她還是無法描述,見得那傳說之人射出銀箭的風采,震撼,敬畏,和對極美之物的嘆服,同時炸開在她胸腔。

  緋衣銀弓,狀元郎,先斬后奏,御史卿。

  就算她身側的人塵霜白鬢傷痕累累,面容早就沒了故人模樣,卻還是在開弓的那一瞬,讓所有大周百姓的記憶,都重新鮮活起來。

  “大蛇……不是,大龍,龍吟弓……”這時,那個八九歲的男童哭腔傳來。

  薛高雁一愣,蹲下身為他擦淚:“小弟弟認識我?”

  男童搖搖頭,指了指身子都僵了的老者:“爺爺給阿囡講過故事,說官老爺不管的事,賢夫子不管的事,手執(zhí)這把弓的哥哥,一定管?!?p>  薛高雁瞳孔猛縮。

  時間可以改變的,歷史可以湮沒的,卻被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們,記得。

  官不管,賢不管,我管。

  這是當年那個狀元郎接過龍吟弓,跪倒在圣前的發(fā)誓,也是這柄神佛可斬的龍吟弓,所背負的使命和榮光。

  是啊,人老了,心變了,世道換了,弓,卻還是雪亮的。

  流香上前來,扶起薛高雁,似是自言自語了一句:“行首大人,您這次回京,將去往何處呢?”

  是南邊黨人,還是趙家王朝。

  薛高雁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然而接下來趕路的日子里,老天爺似乎故意的,要用那九九八十一難渡魔。

  因為二人身份機密,所以走的都是偏僻小道,這個被世人稱贊的明君開國的土地,在薛高雁面前展露出了所有隱秘。

  注定會被輿論和史書掩埋的,貧窮,黑暗,和罪孽。

  于是當他見到某村亭長一把火燒了貧民窟,沒來得及跑出的病殘者白骨遍地,只是為了在巡撫大員親臨時編一個盛世祥和,龍吟弓,開弓。

  于是當他見到某小城少爺害死了一名煙花女子,卻因女子賤籍身份,上面連案都懶得立時,龍吟弓,開弓。

  于是當他見到某急著升遷的縣令封了衙門前叫冤的鼓,只為了御史考績時有好看的功業(yè),而滿縣錯案冤魂無數(shù),龍吟弓,開弓。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數(shù)不清多少次,龍吟弓,開弓。

  然后毫無例外的,那些處在這個國最底層的百姓,都叫出了這把弓的名字,不論是聽說過薛高雁的,還是沒聽說過薛高雁的。

  他們只知道,當這把銀色的弓拉開,他們曾經喊破喉嚨也會被湮沒的天道,就來了。

  薛高雁眸底的沉默,變?yōu)檎痼@,再變?yōu)獒葆?,最后變?yōu)榱搜┝?,跟他箭尖的光芒一樣,不再因任何東西變得晦暗。

  再太平的國土也會有光不曾照到的角落。

  再繁榮的國家也會有飯吃不起的百姓。

  再清明的吏治也會有刀滅不盡的齷齪。

  再賢明的君王也會有目光無法到達的底層。

  ……

  薛高雁回京那天,讓馬車在城門口停了很久,然后他掉頭,車去了京郊的衣冠冢,是他為夫子賈章立的。

  他在夫子的墓前呆了三天三夜,野人般的走出來時,把流香嚇得不輕。

  “走吧,進城,去找孫櫓孫郎中。他年紀大了,下次進宮給天家瞧病時,需要一個隨從了。”薛高雁輕道。

  “行首您決定好了?”流香喜憂參半。

  薛高雁沒有回答,只是笑笑,趕車進了城,若有若無的吟唱飄散在春風里。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清兮之水,去往何處?

  丹心所在之處。

  ——濁兮之水,去往何處?

  箭尖所指之處。

  那一瞬間,世間所有的光,都在男子眸底炸裂。

枕冰娘

月底之前,《兩朝鳳儀》完結,新文發(fā)布。謝謝等待和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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