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清歡,還不知道將來會發(fā)生什么,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繁華大道上,沉渣泛起,魚龍混雜。其實她所知道的不過冰山一角。
如果她此時此刻能有一雙看透未來的眼睛,不知會作何選擇。
大約也不會有改變吧。
“我相信,我一定能好好回來?!鼻鍤g跪在地上,她的目光緊緊卻直直向上投去,抓著謝清直的眼睛不放,“爹,請你也相信我?!?p> 因為,她信自己,超過莫須有的未來。
謝清直也看著她,看著地上這個眼神堅定的女孩兒,看了很久。
久到,他居然在如此存亡的關鍵時刻,居然恍了神。
曾經(jīng),也有一個滿面英氣姑娘,利利落落地辦所有事,不管有多大困難,她總是如此堅定地說,“相信我?!?p> 數(shù)十年滄海桑田,斯人已去,現(xiàn)在她的娃仍然如此,真真是一個模子里澆筑出來的個性。
從前他便忙著給她擦屁股,如今又給她的娃擦屁股。
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雖然這個娃也是自己的。
清歡的眼睛很亮,心也亮,馬上發(fā)現(xiàn)了她爹的晃神。對此,她忽然對自身的價值產(chǎn)生了一點點懷疑,可能她只是娘帶來的附屬品,和娘沒啥可比性。
但是,這也不阻礙她的趁熱打鐵,“若我娘在世,也必定會這么做的?!?p> 說著,她給磕了個頭,也不知是不是想掩飾點什么。
謝清直的眼皮顫了兩顫,他徑直繞過清歡,大步流星朝她后頭走去,竟是要直奔死士所在的廣場!
清歡感覺不對,一直起腰,發(fā)現(xiàn)人沒了,氣得跳腳。
天!他居然在如此感動的時刻也要給老娘玩一個先斬后奏。
再一看身后,漆黑的通道里,還能勉強看見老爹的背影。
走的那叫一個快,整個衣袖都想灌滿了風似的,鼓鼓的,連頭發(fā)都顯出幾分飄逸的意味。
來不及多看,清歡只得一先急急地趕了上去。
開始的時候,她一蹬著墻面,就炮彈一樣地能往前沖個一大段,距離的縮小是顯而易見的。
不過,奇怪的是,每次差點碰到那鼓風的衣角,都被它游魚一樣靈巧地逃掉了。
她又試了幾次,次次都是,沒有例外。
就連她上次心急火燎地一連蹦上了幾次,也還是如此。
顯而易見,謝清直是在赤裸裸地嘲諷她。
仿佛在說,老子就是跟你玩陽謀,有本事別中計?。?p> 并且她還得上趕子似的屁顛屁顛跟上去,聽起來好像是件有點悲傷的是。
冷靜,冷靜,清歡這樣告訴自己。
每到這種看似無可奈何的狀況,清歡都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該怎么樣才能追上他呢?
看著看著,她忽然眼前一亮。
步法,老爹的步法好像更高明些。
本來,在平常的時候,謝清直的步法就是再風騷,藏在一層又一層的長袍里,也是看不出點端倪的。
這時候,不知道哪里來的小風,把他衣裳下擺就那么吹起來了,搖搖晃晃的。
這下就勉強能看清了。
她有樣學樣地也那么跑起來,老爹伸腳她就伸腳,老爹抬腿她也抬腿,模仿得不亦樂乎。
等到清歡一晌驚覺,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速度幾乎能與他持平了。
而此時,他們已經(jīng)在這個道里繞了好幾圈了。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謝清直是想用這種方法來教輕功。
雖然老爹意思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了,但是清歡還是沒有停下來,她為剛剛自己的揣測感到羞愧難當,故而便一直跟著,想想一會兒要說點什么。
沒承想,這個時候,謝清直卻一個閃身,直接不見了。
清歡把附近上上下下都掃了一眼,隨即加快了步伐。
空蕩蕩的廣場里,而十個死士整整齊齊地立在那里,沒有變過位置。
然而時間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
里面沒有光能進來,于是在四周點上了油燈,燈口有一個碗那么大,緊緊貼著圓形廣場的墻壁。
火光不算多亮,卻足夠看清這里的大部分東西了。
那二十個死士顯然是所有“東西”里最顯眼的那一樣。
他們個個頭上頂光,影子則長長地拖在地上,森冷又嚴肅。
這里很靜,但凡有一點武功的人,連一點風聲都聽得清楚。
于是當那點風聲來的時候,大家都懂了什么,但是他們沒說話,還是那樣站著。
影子也沒有動。
謝清直沒有想這么多,他一到這里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去那你們最趁手的武器!”
二十個黑衣人就都像影子一樣散開了,二十息之后,大家有整整齊齊地回到了原地。
他的第二句話也隨之而來了,“你們愿不愿意為謝家的百年榮譽犧牲性命!”
死一般的寂靜。
黑衣人們都沒有說話,或許他們已經(jīng)不習慣說話了。
但是,清一色的,二十個人一起,把武器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沒有一個人猶豫。
火光不是很穩(wěn)定,它在跳著。
武器上泛起的冷光也隨之跳躍。
一整排都是這樣,遠遠看去,亮閃閃的一片,甚是壯觀。
清歡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嗡——”的一下,她的腦子亂了,那種由二十條人命堆起的震撼感壓迫著她的情感。
“聽令!”她不假思索地叫起來,像是本能,平生說話沒有這么急過,“放下兵器?!?p> 令牌高高舉在她的手上。
死士向來是“認牌不認主”的。
但是,沒有人聽她的。大家都沒有動,他們的生命仍舊岌岌可危。
謝清直平淡無奇地看了她一眼,沒有任何清晰的波瀾,就是如此平常地看了一眼。
然后,他說,“放下武器?!?p> 室內就響起了各種噼里啪啦的東西,齊刷刷地,都是兵器落地的聲音。
然后他走了,走得也很平常。
清歡的心里卻掀起了軒然大波。
那一眼,那些響聲,都是一重一重的波浪,沖擊著她的思緒。
沖垮,又重鑄。
明明不是那么累,她卻劇烈地喘息著,胸口也大幅度地起伏著。
力量,她想的眼睛沉沉地望向眼前的這些人,心里克制地叫囂著,我要足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