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第十一重天,紫株原。
漫天的紅霞像暈開的十里桃林,遙遙鋪在天際。不知名的粉紫色花株從腳尖向前四散蔓延,同樣直開到天際。霧氣氤氳中,滿眼的暖意。
有點不協(xié)調(diào)的是,一位素衫女仙在這片美景中架了火堆,一邊懸鼎烹茶,一邊支釜煮蛋。
“哪個宮的小仙姑,好大的膽子。在此私設(shè)爐火,不怕…被貶入凡塵?”
耳旁傳來不相熟的聲音,盛氣爽朗。假寐之仙在此喝了無數(shù)回茶,今日是第一次被告誡。
抬起眼瞼的一瞬,一身明艷破爛的紅衣、一張被揍得青紅斑駁的小花臉映入眼中。乍一看,像是哪個宮里跑出來的小野豬。
小詫之下,視線在對方身上又多停了一瞬——
來者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身量挺拔。半散的雪白發(fā)絲間粘帶不少草葉碎末,一身外紅里白的衣衫面目全非。胸口臂上、撕裂的衣片在風中輕舞,配上隨性的坐姿……整個一凌亂不堪、天界鮮有。
不過眼眸很好看,赤紅明亮的瞳孔閃爍著熠熠光彩,正含笑看來……
被揍得這般慘絕仙寰,卻還能笑得如此明朗坦然,倒是少見。
女仙別過腦袋,意欲不再理睬。
“鸞鳥蛋!”花臉一聲驚詫,旋風似地挪到銅釜旁。
赤紅的瞳孔盯著釜中散發(fā)縷縷香氣的兩顆五彩蛋,嚷道:“小仙姑,分我一顆可好?”
“你若分我一顆,我保證,絕不向三省告發(fā)你?!?p> ……眼神欠佳,品性……今日原來是有奇遇。
女仙看著蹲在銅釜旁要流哈喇子的少年……氣息半仙半妖…半人……
天蠶絲染星外衫、軟云緞如雪里衣,看樣貌著裝,可見不像仙使。
若非哪位仙君身邊的得寵靈獸,就是哪位天君或帝君座下新收的子弟。
但如此囂張的靈獸,六御天之下可沒有。
“小仙姑,可有在聽?鸞鳥蛋可以吃了吧?”小半仙頭也不回地催道,眼看著就要往釜中伸手,絲毫不客氣。
“……”女仙:“候時入味。此刻啖之,味如雞肋。”
小半仙手一頓,看了過來。
素衫女仙從懷中掏出個白玉瓶,遞向前,“藥膏,先療傷?!?p> 女仙:此般形象,有礙觀瞻。
小半仙瞥了眼藥瓶,視線在她身上打量一眼。隨后甩了甩手指,一屁股坐在她身后的石堆上,順手拿過白玉瓶。
這片天隅又恢復安靜。女仙就著面前的香風,繼續(xù)閉上眼假寐。
少年半仙處理好傷口,因一番收拾,沒了先前的狼狽。他看著躺靠在石堆旁的素衫女仙,問道:“小仙姑,哪個宮的?剛從下界來?”
……‘小仙姑’……也不知何來的底氣。
“琳瑯苑。有段時日?!迸傻馈?p> “琳瑯苑?”小半仙似是有些驚訝。
“怪不得?!毙“胂桑骸奥犅勛詿o情仙任職司典仙后,琳瑯苑的掌校仙和眾仙使清閑了許多,難怪你能在此偷懶?!?p> 女仙:……倒是…挺巧。
小半仙從石上挪到地上,坐得離素衫女仙近了些,笑道:“你如何稱呼???”
女仙近兩萬年沒說過謊話,連眼眸都未睜,簡簡單單地回了兩字,“洬雨?!?p> ??!
?。俊?p> 偌大的紫株原霎時安靜的有些詭異。
過了好半天,身旁應了聲,“噢?!?p> 輕輕的吸鼻聲傳入耳中,緊接著是輕緩的挪動。少年半仙搖頭暗自一哂,坐得離她遠了。
他拿起腳邊的小藥瓶,伸臂將它放回洬雨身旁,抬頭看向周圍的風景。清風在周身吹了幾個來回后,他從地上站起。
他看著枕臂假寐的洬雨,“小…小仙姑,多謝贈藥,另外……”
天規(guī)有言,二十七天九宮仙階之下,不得在宮室外私設(shè)爐火。
無情仙雖不是上霄九宮的上仙,可這位平仙住在十八天、還受著上仙的禮遇。
小半仙笑道:“算了。”
話落,他起身躍到半空。
洬雨在‘砉’的一聲輕響中睜眼,聞聲望去時視線頓住。
她看見一對潔白豐滿甚是美觀的羽翼——從小半仙背上生出的羽翼。
懸于長空,煞有遮天之勢。
小半仙停在半空時回過頭來,紅衣白發(fā),雙翼俱起。
他抱臂胸前,赤瞳含笑:“對了,不是鸞鳥蛋吧?菜名是什么?”
洬雨看著長空,“無菜名。豆腐?!?p> “豆—腐?”少年難掩驚訝,笑道:“司膳宮都不及你這手藝?!?p> 洬雨沒再說什么,少年居然也未走。
她瞥了眼銅釜,“……快好了?!?p> 女仙的神情語態(tài)同之前一般,始終淡淡的。既不熱情也不冷漠,卻有種無端的疏離。
仿佛,方才眼底停留一瞬的驚羨,是他的錯覺。
少年從十里粉紫中的一抹灰白上收回神思,搖首道:“來不及,去晚了要挨訓?!?p> 他沖洬雨笑笑,“小仙姑,走了!”
洬雨看著紅白之色徹底隱入云間,四野復歸安靜。不禁覺得,賞了一萬年的景色,忽然多了絲高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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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逍九重,第十八重天,琳瑯苑。
十二重的白玉樓閣半掩在云中,看不清閣頂。定睛望去,方能看見閣樓上部的一扇窗邊,遙遙露出半截靛灰藍的倩影。
滿臉焦急的小仙使立刻腳底生風,朝閣中急行。
寬敞明亮的屋宇內(nèi)排列著層層書架,琳瑯滿室。洬雨坐在窗前,在裊裊香煙中伏案靜讀。
忽而,對面的一扇窗外再次雷聲填填。且一聲才歇一聲又起,一時間竟不曾停。
洬雨心下略怔,起身走了過去。
還未靠近窗前,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一轉(zhuǎn)身,便見一個小仙使從浮梯間匆匆跑了上來。
小仙使探著身子四處張望,尋見洬雨后忙走到她跟前,施了一禮顫聲道:“司典仙,出大事了!萃芳庭的小仙娥傳話,說風鸞舞鸞不見了!”
洬雨心頭莫名‘咯噔’一跳。窗外的雷聲依舊或近或遠地傳來,她心中一凜快速奔至窗口,霎時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閣內(nèi)。
在九重天,每隔千年會落一次天雷。天雷降落的地點和具體時間素來無法預知,若是仙力不夠,一旦被擊中少則要去半條命。這是對三十重天之下所以仙神的鞭策。
今日正是落雷之日。若是她未看錯,方才天雷降落的位置,正是萃芳庭的方向。
不見了?在哪不見的?若它們還留在萃芳庭,天雷落下之際,難保不是它們命殞之時!
洬雨直奔天雷降落之處,須臾間越過浩浩長天,來到東天。
青紫交雜的閃電從烏壓壓的云間落下,帶著它刺目的光芒,形成一個碩大的雷電區(qū)。
光芒落下之處,剎那間摧枯拉朽擊石碎玉、宮銷殿毀林焚池干。里面的仙神出不來,外面的仙神不敢靠近。
身著明黃色衣衫的仙娥和這片天隅的仙神遠遠站在雷電之外,正不安地張望。有個小仙娥在慌亂中瞥見洬雨后,立時向她高喊。
洬雨認出是飛瓊身邊的仙娥文茵,閃身至其面前,“究竟怎么回事?”
她聲音里滿是壓抑的焦急。
所有知曉洬雨的仙神皆知,風鸞舞鸞這兩只紅鸞在洬雨飛升前就跟著她,它們是洬雨心頭的寶。
“仙子對不起,是小職疏忽……”文茵既焦急又懊惱,“小職原本和二鸞一起在園中,中途月宮遣使來傳話,等小職回來時它們就不見了……我們仙子和其余幾位仙子前前后后將附近找了兩遍,都未見到它們的蹤跡……”
文茵淚水漣漣,繼續(xù)抽噎,“天雷落下的一瞬,我們仙子已經(jīng)出了萃芳庭,可她聽見一聲長鳴后轉(zhuǎn)身又跑了進去……站在這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形,這會兒不知仙子她還、究竟怎么樣了……”
她慌亂地看向洬雨,卻見這位素來處變不驚的女仙,臉色一片慘白。
洬雨的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她不敢再往下想。待回過神后只吐露一句,“我找她們回來?!?p> 她不敢再耗費時間,朝著頭頂?shù)脑茖语w去。
“洬雨仙子!……”身后的文茵一聲驚呼。
“司典仙這是要做什么?!”
“……她想闖天雷!”有聲音驚呼。
“哎呀太莽撞了!天雷之下救命,九死一生??!”有仙聲音顫抖,“若從天雷之下奪命有那么容易,設(shè)這千年的雷劫又有何用!她這……”
“這哪是試煉啊?…我才剛飛升,今日第一次閑逛就遇見這陣仗……”
“諸位想想辦法?。 ?p> “能有什么辦法?歷來如此!誰敢擅闖?…即便司典仙有命出來,也要受雷霆之刑……”
是啊,若天雷易受,若雷霆之刑那般易承,那第三十重天早被眾仙神踏遍了!
圍觀的平仙神望著天雷擊落之地想進不敢進,只能亂糟糟地圍在附近。
洬雨卻一口氣毫無阻礙地踏上了第三十重天。
站在六御天的她,一眼便看清了萃芳庭附近的情形:
天雷區(qū)內(nèi),白發(fā)白衣的少年以身護在兩只紅鸞身前,好像是紫株原偶遇的小半仙。另一邊不遠處,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幾道天雷后閃出,護在飛瓊面前。
垂于廣袖中的纖手一翻,一條金色光芒掩映下的長鞭赫然纏繞于臂端,洬雨望著紅白身姿交映的地方,沖進雷電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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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圃齋·華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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