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坐在角落里,吹奏著宮廷音樂,幾個舞女穿著桃紅的紗質舞衣在筵席中間的空地上翩翩起舞,裙擺隨著舞女的動作起伏飄動。
一眾宮女托著精美的食盤,依次從筵席的外側繞到每個的小案子前,將酒水和菜品擺到桌前。
舞女跳完最后一支舞,沒有停留,有序的退出了宴會,樂師也知趣的停止了演奏,會場變得很安靜。
大臣們似乎都意識到了什么,不約而同地朝皇上看了過去。
“去歲冬日巫咸國糧荒,曾渡過潼江騷擾我商瞿邊鎮(zhèn),還想要攻城掠地,好在有司徒父子二人,合力將其擊退。
司徒將軍遲暮,朕心痛老將軍在邊關,特急召回京,安心養(yǎng)老。司徒幻潼隨父從軍,年少有為,是我商瞿的棟梁之才,即日起到白虎營任職參領?!?p> 宣布完,皇上舉起酒杯,遙敬司徒父子。
司徒父子站起身,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以表感謝。
司徒幻潼任命參領一事,宮中早已傳開,只有那些官職較低,宮中又沒個人傳消息的才剛剛得知,面露詫異。
左相就坐在父子二人身側,是最早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如今皇上當著眾位大臣的面宣布之后,最為迅速地表示了恭喜,轉身敬了一杯酒。
眾人才稍稍回過神來,紛紛上前道喜,一時間宴會熱鬧非凡。
“你就是司徒哥哥?”
突然有個小腦袋出現(xiàn)在桌子前,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眉清目秀,與皇上有八分相似。
這孩子看上去大概八九歲的樣子,身型瘦肖,臉色也稍微蒼白了些。
幻潼此時已經(jīng)猜到了,面前這個孩子正是八皇子滕子瑞,蕭賢妃的兒子,一直體弱多病,皇上最為憐惜的小兒子。
“正是在下?!?p> 八皇子頓時笑開了花,拉住幻潼的袖子,“那司徒哥哥教我習武吧,這樣我就能保護母妃和姐姐了?!?p> 這時一個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的朝這邊跑了過來,八皇子瞥見后斂去了笑容,湊到幻潼耳邊:“我叫子瑞,住在羽坤宮,記得來找我啊?!?p> 說完,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到了跟前,將八皇子拉到身側,然后跪在司徒幻潼桌邊:“小的沒有看好八皇子,給大人添麻煩,大人恕罪?!?p> 幻潼此時并沒有心思管這個小太監(jiān),搖了搖手將他支走了。
羽坤宮,有“坤”字的宮殿是皇后的寢宮,八皇子是蕭賢妃所出這沒錯,他怎么會住在羽坤宮呢。
幻潼被這個問題困擾著,突然覺得宴會上有些吵,便佯裝醉酒,溜了出去,一路逛到了島中湖。
島中湖并不大,種滿了荷花,如今也只剩一些老荷葉在了。湖中修了一座八角亭,由一條長廊連通湖岸。瞧著亭子里沒人,便決定進去歇歇腳。剛坐穩(wěn),五皇子便搖著扇子來了。
“瞧見你一路晃晃悠悠的出來,怕你出事便跟過來看看,沒想到是本宮多慮了?!?p> “只是覺得有些吵,想出來透透氣罷了?!?p> “愁眉不展,有心事?!辈皇且蓡枺强隙?。
“剛剛遇到了八皇子纏著我教他武功,臨走還告訴我他住在羽坤宮?!?p> “正在煩悶如何混進羽坤宮找八皇子?還是算了吧,討好八皇子不如討好本皇子,樹大好乘涼,本宮的母妃可是貴妃。
那小病秧子的母妃只是個賢妃,雖說是四妃之首,卻也大不過貴妃。再說了,本宮還有個當丞相的祖父呢。本皇子就在你面前,何苦去煩悶如何討好一個小皇子?!?p> 幻潼突然覺得五皇子也是一個有趣之人,面上卻沒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搖了搖頭。
“我在奇怪,賢妃怎么住進了羽坤宮,羽坤宮不應該是皇后的寢殿嗎。”
五皇子突然上前捂住了幻潼的嘴,左右觀察發(fā)現(xiàn)沒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氣,開口道:“這話可別被皇后和三哥聽到,這也算是宮內的禁忌了,今日我也煩那宴會,就在這兒和你好好說一說?!?p> 幻潼眼神示意感謝,五皇子笑著點點頭算是接受了感謝,接著壓低了聲音湊到幻潼耳邊。
“黎皇后是父皇的第二任皇后,在她之前,當時右相鳳梧的嫡女鳳靖才是皇后。十年前鳳家出事兒敗落了,鳳相被處死,靖皇后也慘死在了冷宮。
靖皇后有對兒龍鳳胞胎,就是大皇子和長公主,誰知道我這大哥也命苦,沒過多久便薨了,只留下長姐一人住在靖皇后的羽坤宮里,那時長姐只有七歲。
父皇覺得長姐命苦,便讓最溫柔無爭的蕭賢妃照顧她,特許她們住在羽坤宮里。
第二年黎貴妃成了黎皇后,皇上卻沒讓長姐和蕭賢妃從羽坤宮里搬出來,而是直接將黎皇后的華寧宮改叫了華坤宮。
所以蕭賢妃就一直住在了羽坤宮里。宮里有了兩個帶坤字的宮殿,黎皇對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羽坤宮就是黎皇后心中的刺?!?p> “看來皇上很疼愛長公主。”幻潼似是安心了,也有了笑容。
“長姐性格孤僻,一直對父皇不冷不熱的,前幾年父皇還什么事都想著她,如今可能是心寒了,也就不管不顧了,倒是也沒有委屈了長姐?!?p> 幻潼有些沉默,五皇子也沒再說話,安靜的坐在一旁,四處張望著。
“哦,對了。這湖邊有一片鈴蘭,還挺好看的,就是長姐種的。就在那兒,你可以去瞧瞧。”
順著五皇子手指的方向,幻潼找到了那片鈴蘭花,雖然已經(jīng)是深秋,這片花仍在盛開。
是雪白色的,花朵像鈴鐺,幾個一串,垂在枝莖上。晚風輕拂,花枝搖晃著,花香淡淡猶如一曲飄渺的歌聲。
鈴蘭,長在山崖上的花,盛開在峭壁之巔,卻怎么在皇宮里盛開成海了呢。
幻潼記得,那年他六歲,第一次和師父去山中,他在山崖下便望見了那串鈴蘭,甚是喜歡。晚上趁著師父入定,他偷偷跑了出去,借著月光找到了那片斷崖。他已經(jīng)不記得那天晚上自己是如何爬到上邊去的了,只依稀覺得,他采到了那一株鈴蘭。
“知道嗎,這片鈴蘭四季不敗?!笔煜さ穆曇粼诙吇仨懀驍嗔嘶娩乃季w,回過頭,撞進眼中的是那顆朱砂痣。
“姑娘……”
姑娘似乎并沒有想要和幻潼交流,而只是想找一個傾聽者,只是自顧自的說著。
“皇宮里,我最喜歡這里,這里是最干凈的地方。這些花從我第一次到皇宮時就在,開到現(xiàn)在從來沒敗過。宮里人說這花被施了咒,主人逝去親人的魂魄都匯聚在了花上,才讓花一直盛開著,所以宮里人多少有些忌諱這些鈴蘭?!?p> 她突然轉過頭來,歪頭一笑:“吵著你看花了,不好意思?!?p>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黑色的侍衛(wèi)服融在白色的花海之中,被蕩去了凡塵,風吹過,發(fā)絲飄逸,似是剛下凡的神仙,幻潼頓時覺得星辰光芒黯淡了不少。
“姑娘和這花兒很配,若是姑娘喜歡,改日我愿為姑娘尋一束來,種在自家院子里,隨時都能看?!?p> “公子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誰,便許下禮物,看來公子還真是唐突之人?!惫媚锘剡^頭去,繼續(xù)看著花海,似是對幻潼提議毫無興趣。
幻潼正想順著話頭問一下名字,不料一個小丫鬟突然沖過來把幻潼身邊的姑娘拽到了一邊,一邊拽一邊嚷嚷著:“公主的園子不歡迎皇后的走狗!”
“夏竹,回來?!闭f話的女子身穿藕荷色薄煙紗百褶如意裙,頭戴白色輕紗,輕紗的左下角還繡著一支木槿花。
“安姑娘,本宮希望你日后不要再來了。哥哥死在皇后手里,這花兒又是哥哥種的,他不會喜歡皇后的人天天來這里的?!甭曇粲行┥硢。坪跏莿偪捱^。
“沒聽到公主說話嗎,還不趕緊走?!?p> 主子溫柔端莊,丫鬟卻是個厲害的。
安姑娘沒說什么,似是全程都沒看到公主,沒問安也沒道歉,徑直地走開了。
幻潼看著這個柔弱的公主,想必就是這片花海的主人——長公主滕梓妍。
“微臣司徒幻潼見過公主?!卑补媚锟梢岳淠淖叩簦约捍_還是要見禮的。
“公子免禮。不過還煩請公子到別的地方休息,今日是瑾王忌日,本宮想在這里祭拜長兄?!?p> 幻潼默默退出來,走到公主身邊,停了一會兒,糾結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公主莫要太過悲傷,我相信瑾王殿下也希望公主快快樂樂的活著?!?p> 滕梓妍猛然抬頭,透過白紗,借著月光只能瞥見幻潼依稀的五官?;娩f罷便離開了,滕梓妍卻站在原地呆住了。
“哥哥,我果然是太想念你了,聽到那聲音,還以為是你回來了呢。”
轉頭,滿眼的白色鈴蘭,迎著月光開得正盛。
“哥哥,你的魂魄是不是真的藏在花里了,今日借著旁人同我說話呢?!?p> 輕紗被風吹起,露出蒼白的小臉,兩只眼睛已經(jīng)哭得紅腫,一滴清淚從臉頰滑落,滴在了花上,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