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人哪……丟人……”
洛一凡抱著毯子縮在營帳角落,口中不斷重復著這樣的哀嘆。
他自己昏迷過去了所以不太清楚,但按照探望者們和羅曼的說法,勞拉是一路抱著他離開魯納山脈的,乘坐板車時也沒有放下,直到最后回到軍營把他送進營帳。
換言之,他在無意識中雙手環(huán)抱住勞拉的脖子,被她以“公主抱”的方式抱回軍營。全軍三百人應該都看到了。
還有他三天內連續(xù)兩次因看到死人而大吐特吐,第一次吐到頭昏,第二次則干脆把自己給吐暈了。全軍三百人應該都知道了。
加上這幾天他因為身體過度虛弱,一邊接受醫(yī)療班的護理一邊每日上吐下瀉……
洛一凡雙手捂臉向后栽倒。
“唉,丟人哪……丟人……”他發(fā)出這樣的呢喃。
“別擱那娘們兒唧唧的了!”
羅曼一掀營帳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哥們兒,你這真沒啥。我跟你講吧,我小的時候,天天跟街面上一些混子一起玩。其中有一個,整天說要去當那種快意恩仇的武人,殺伐果斷,視人命如草芥……可后來有一天呢,這小子跟人起沖突,用板磚把人腦袋給砸爛了。你是沒見到,他又是吐又是尿褲子,然后就翻著白眼兒倒地上了?!?p> 羅曼一屁股坐在洛一凡身旁,笑著說道:“打那以后,再見到說這種蠢話的智障,我都是繞著走的。這大概是我沒依靠父親和老姐就自己領悟的第一個道理。相比之下,你這么有自知之明,已經算是很不錯啦?!?p> 洛一凡一掀毯子坐起身來。
羅曼的安慰完全沒有搞準重點,不過他的好意洛一凡倒是心領了。
其實本來他也沒把這當成多么嚴重的事,只是一個人獨處時,只要想起便會感覺尷尬不已。
“怎么,終于打算拔營了么?”
“還沒呢!”羅曼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我是來叫你去吃面的!為了答謝前幾天的事,我老姐親自下廚為你做面吃,感動吧?”
“……喔?!甭逡环惨粨P眉毛,“我倒是沒想到你姐還會廚藝?!?p> “不,她不會?!绷_曼干脆地答道,“所以她做出來的東西……非常難吃。但因為這是特別為你做的,所以你必須得吃干凈,不然我怕她會傷心?!?p> 洛一凡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
“……我記得你說過這是‘答謝’?!?p> “是答謝沒錯?。 ?p> “我怎么覺得更像是‘懲罰’呢?”
“嘿嘿。”
羅曼帶著惡作劇的笑容,起身便要離開營帳,他邊走邊說:
“你要這么想嘛!她肯為你下廚,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答謝了。至于成果如何,你就當做是附屬品吧!”
門簾輕輕晃動著。洛一凡聽著羅曼的腳步聲消失在營帳之外,有些無奈地爬起身來。
……不管是有理沒理,總之,他們似乎是沒給我準備拒絕的選項。
不過,這也正是這對姐弟的風格吧。
他打著哈欠走出營帳,久違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
……
大家全都在笑。
洛一凡也帶著他一如既往的笑容,用精神百倍的聲音和大家打著招呼。
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怎么煩惱傷神都行,但在觀眾面前,就一定要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這是魔術師——不,應該說是每一位表演藝術家的尊嚴。
在他的拜托下,醫(yī)療班的小姐姐們在照料他的同時,順便也幫他刮了胡子,還上了點特制的魔藥。不愧是專業(yè)人士,這都兩天過去了,洛一凡對著鏡子仍然找不到自己的胡茬,下巴摸起來一片光滑,整個人感覺年輕了十歲。
有些男人喜歡成熟的滄桑感,有些男人則更鐘愛年輕的姿態(tài)。洛一凡認為自己只需要表現出與年齡相符的狀態(tài)就好,既然眼下使用著二十歲的身體,追求年輕一些也并沒什么不妥。
那些擦肩而過的女兵們,在對他露出的笑容中似乎摻雜了一些新的東西。如果說一開始她們看待洛一凡就像是看待馬戲團里的小丑,熟悉了之后則像是看待一個歡樂的朋友,那么現在……
當一個完全不可能施展魔法的人,卻憑借著道聽途說來的一點魔法知識,組合出一個短時間內坑殺了三百人的龐大術式,一舉逆轉戰(zhàn)局拯救了她們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后……
她們的態(tài)度,又會發(fā)生怎樣的轉變呢?
這樣的細微之處,身在局中的洛一凡暫時還沒有注意到。前方不遠處就是勞拉的營帳。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心想也許并沒有羅曼說得那么可怕,畢竟勞拉跟姬路瑞希還是有些差別的。
“呃!”
“哦,對不起!”
輕微的碰撞,主責應該在洛一凡這邊。但道歉的話語說出口后,他才發(fā)現對方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人。
純白的法袍遮蓋著她纖細的身體,袖邊和領口等處則縫有花紋精致的金邊。她用兜帽包裹著腦袋,那潔凈的面龐讓洛一凡的呼吸停頓了一瞬。
那是一種和女巫維特的平衡之美截然不同的美麗。她的整張面孔像是用色過淺的畫作,白皙的肌膚暫且不說,嘴唇的粉色也相當淺淡,雙瞳有如白金,發(fā)色則是和袍子相近……但這種白和小白那雪白的長發(fā)不同,更像是瑩潤的珍珠一般。
少女給人的感覺,就仿佛整具身體都是用玻璃或白瓷做成的娃娃,只要用力稍猛就會徹底崩碎。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她這純粹的美感才會讓人不忍褻瀆。
洛一凡的視線有些不太禮貌,這讓少女微微偏過臉去,但卻并沒有露出不快的神情,許是早已習慣這樣的視線了吧。
“……走路還請小心些哦?!?p> 說話者是后方的一位男子。洛一凡這才注意到他。
白銀的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年輕的騎士和少女的面貌并不相同,卻有不少近似之處。他也擁有著白金的眼瞳和珍珠色的頭發(fā),但或許是經歷過不少嚴苛的訓練,膚色則要偏深一點。
他的話語中倒沒有什么責備,只是善意的提醒。
“不好意思,是我太不小心了?!?p> 洛一凡再度道歉,年輕的騎士便禮貌地沖他點頭。他目送著兩人從身邊經過,走向軍營深處。
……唔?
洛一凡眨巴著眼睛,盯住了那年輕騎士背甲上的黑色花紋,那花紋看起來像是一個怪異的“中”字,但仔細觀察,卻是翻開的書本和一柄長斧橫豎交錯。
是神圣教會的紋章。
畢竟來到這異世界已有三個月,這些基礎知識他還是了解的。
白袍少女的法袍背部也有著同樣的標識。
這么說他們是神圣教會的人?
“奇怪……”洛一凡輕聲自語。神圣教會的人到鳳翼軍的臨時營地來做什么?
但這并不是應該他去思索的問題,而且干想也不可能想得明白。他搖了搖頭把這些想法甩開,徑直走向勞拉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