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邊上用膳廳之中。
用膳廳里安放一張長桌,此處便是整個大竹峰眾人用膳之處。此時眾弟子以宋大仁為首,都在長桌右側(cè)依次落座,宋大仁在最前頭,老五呂大信在最末處。桌頭之處和對面各安放了一把大椅和一張小一些的椅子,正是為田不易一家準備,此時也都在位置上落座。
頗為奇怪的是,往日用膳時間已至,但長桌上空蕩蕩一片,只在每個人面前擺好了碗筷。眾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面面相覷,不知為了老六今天做膳食用了這般久。
田不易雖然感覺奇怪,但還能沉住氣,畢竟用膳并非苛刻地規(guī)定在某個時候,早些晚些倒也正常。年紀最小的田靈兒自是等得不耐煩,一手拿著一根筷子在那無聊的玩耍,被蘇茹瞧見一番教育。
“來了來了!”
杜必書一手端著一份菜肴,快步走入用膳廳,一一放置到長桌上面??粗缫训群蛟诖说膸煾笌熌镆约氨娢粠熜?,杜必書也頗為赧顏,雖說事出有因,但總不能怪責到一個十二三歲少年身上吧?何況別人還是好意來相幫。
“師父師娘,諸位師兄,讓你們久等了!”
杜必書賠禮道,“且再稍坐片刻,馬上就好!”
也沒等其他人回話,杜必書連忙又回轉(zhuǎn)到廚房去繼續(xù)端菜。只他畢竟僅是一人雙手,走一次也就端出兩份菜肴,只怕還得再跑好幾趟。田不易看在眼中,目光往眾位安坐的弟子一一看去,惱怒地罵道:“老六一個人端菜,你們就這么看著?”
眾弟子噤若寒蟬,忙不迭在宋大仁帶領(lǐng)下,往廚房魚貫而去。
再次回轉(zhuǎn)的杜必書正碰上他們,說道:“哎,師兄你們怎么來了?都回去坐著吧,我一個人就行的!”
何大智笑道:“師父發(fā)話了,我們哪兒還敢坐著?要我說啊,咱們幾個里,師父最疼的還是老六!”
“沒錯,”排第二的吳大義深以為然,“要不怎么明明是老六做飯晚了時辰,反倒怪我們不幫忙呢?”
杜必書聽師兄如此言說,心里頭高興,也不推脫地得意道:“那是!誰讓我是老幺呢!”
“行了!”宋大仁打斷一個個沒正形的師弟,道,“都別說了,趕緊做事!”
不過,等宋大仁隨即看到廚房里一個人,那灰頭土臉的模樣讓他不由一愣。其他擠入廚房的弟子,也都隨后看清廚房那人,臉上皆露出奇怪的表情,相互之間對視之后,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難怪老六今日備膳晚了,卻原來是這個緣故!
等在用膳廳里的田不易一家,都隱約聽到了廚房傳來的吵雜聲音。田靈兒好奇的往那邊張望,不一會兒,宋大仁端著兩份菜肴第一個出來。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剛剛笑過,此時沒能收斂完全。
宋大仁把菜肴放好,便去自己的位置坐下,人多的確力量大,杜必書要跑多趟的活計,眾人一齊行動不過每人一次便足夠。在他之后,第二個進來的是老三鄭大禮,黝黑的臉上隱約有些漲紅,然后是何大智、呂大信,以及走在最后的杜必書,一個個大都嘴角噙笑,讓人好奇。
菜肴一一布好。
蘇茹看一眼桌上的菜,發(fā)現(xiàn)今日這頓膳食頗為有異,時間晚了不說,連菜的品質(zhì)也較往日更差。她心思靈巧,聯(lián)想方才眾人的模樣,便知應(yīng)是廚房里有了往日不同之處,于是開口道:“你們師兄弟今日怎么了,莫不是遇見什么意外之事?”
“嗯哼,師娘,”說話的是何大智,他現(xiàn)在都沒能從那發(fā)笑的場景里脫出,搶先眾人一步道,“還是我來說吧!”何大智此人口齒伶俐,頗多智慧,在眾師兄弟里向來是比較聰明的那個。
他將自己在廚房所見,以及杜必書口述秦燁廚房相幫之事一一道來,說得繪聲繪色,叫人忍俊不禁。尤其是描述秦燁滿臉煙灰,說成“整個跟從灶膛里出來的猴子一樣,滿臉烏漆墨黑”,引得田靈兒好奇心大起,直接從小椅子上跳下來,大聲地道:“真的嗎?我也去看看!”
“靈兒,回來!”
蘇茹哪里會由著女兒胡鬧,田靈兒望一眼廚房那邊,明明心里好奇極了,可她終究拗不過自家娘親,老老實實回到座位上。不能親見師兄所說的場景,田靈兒只好向何大智追問,其他幾個師兄弟在何大智說完之后,也都各自補充幾句,眾人說笑一番,倒是頗為熱鬧。
如此也將杜必書備膳延遲緣由,解釋清楚了。
蘇茹自己問了幾句,最后也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倒不知那少年竟連最簡單的燒火都能弄出百般狀況,只怕原先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貴胄出身吧!
田不易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沉著臉看向眾弟子,直到一個個的重新安靜下來,方才大手一揮,說道:“吃飯!”
廚房里,秦燁端著一大碗米飯,身前擺了兩個菜肴。
此時他有一口沒一口的地扒拉著米飯,心里面卻在仔細地回想著今次燒火的諸般細節(jié),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以便下次能做得更好。不錯,經(jīng)由那么多人見證尷尬之后,秦燁反倒下了決心,一定要將此事做好!
在灶膛燒火難嗎?
自是不難,甚至許多有過經(jīng)歷的,更覺此根本不算事兒。
秦燁也是此前從未有過這般經(jīng)驗,乍然為之,又兼掌膳杜必書對火候要求頗高,一時便弄得手忙腳亂,鬧出諸般笑話罷了。
陷入思索的秦燁未曾注意,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進入到廚房之中。
它甚是熟門熟路,進來之后直接往杜必書儲備食材的儲柜而去,不過走到半途,鼻端微抖,卻是輕輕嗅了嗅,頓時聞到一股濃香氣味,引得口中涎水霎時便止不住了。
它跟著氣味的方向過來,馬上便發(fā)現(xiàn)了濃香氣味的來源——陶碗之中,一根烹煮得極為美味的雞腿!
它不由雙眼生花,口涎越發(fā)止不住了。
大竹峰眾人平日雖不禁葷腥,但畢竟修道門派,菜肴大都仍以清淡素齋為主,似它眼前陶碗中烹煮美味的雞腿,由來都十分少見的。那其實大竹峰照顧秦燁受傷未愈,需要進補,杜必書特意為他做的。
且說那鬼祟身影,在發(fā)現(xiàn)比肉骨頭更香的目標之后,它自也看到坐在陶碗前怔怔出神的呆子。此人氣味面孔都屬于較為陌生那類,但它畢竟也見過聞過,也知道對方的存在,猶豫片刻之后,還是決定以美味為先。
而秦燁呢,在理清燒火的諸般訣竅之后,他心滿意足,也能感覺到腹中饑餓了,當即便大口扒拉碗里的米飯。吃了幾口飯,正待伸筷子去夾今日特供之雞腿時,猛地見到一張齜牙咧嘴的“猙獰”大臉杵在眼前——
“啊!”
秦燁嚇得渾身一哆嗦,手里的碗都差點跌到地上去。
“汪汪!”
“汪汪汪!”
待那“猙獰”生物一陣吠叫,秦燁才看清出,那竟是條體格十分壯碩的大黃狗。雖說他被嚇了一跳,他突然的動作,同樣讓大黃狗也驚了一下,“汪”地狂吠幾聲,見機不妙竟是在秦燁震驚的眼神里,探頭一口咬住那陶碗的雞腿,轉(zhuǎn)身一溜煙跑出了廚房!
“啊啊!”
“我的雞腿,該死的黃狗,給我站?。 ?p> 秦燁氣急了,丟下碗便追那黃狗,也沒考慮過就算追到了,他還能真搶過來吃?大黃狗口中有東西,沒法吠叫,不過四肢撒歡地邁動,秦燁越是追,它跑得越是起勁,沒一會兒就從廚房通過林間道路跑去了守靜堂,再一轉(zhuǎn)直接奔向后山去了。
秦燁追出來,連一根狗毛都沒能攆到!
無奈,他只得一邊喘氣,一邊沮喪地回去。過了一陣,用膳廳里大竹峰眾人都用完膳,秦燁等到了收拾的杜必書。他幫著杜必書收拾碗筷,似不經(jīng)意那般提起大黃狗,杜必書卻是個人精,笑著道:“你說大黃???那是師父年輕的時候養(yǎng)的一條狗,年紀可大了,據(jù)說早就通了人性。哎,小燁,你是不是被那狗給欺負了?”
“啊?”秦燁連忙搖頭,“沒有沒有,那能呢,哈哈,我只是好奇而已!”
“嘿嘿!”杜必書卻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樣,手上沾水都直接摟過來,“別騙我哦,大黃的能耐我可是清楚的很,以你這小身板,會沒有吃虧?”
“哎?”秦燁聽出他話里的漏洞,驚訝地道,“六哥,你也在那條狗那兒吃過虧嗎?”
杜必書一愣,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漏了底,尷尬地笑了笑,隨即灑脫承認道:“是啊,小燁。你是不知道大黃有多可惡,仗著有師父撐腰天天來偷我做菜的肉骨頭!它鼻子又靈,六哥我便是藏得再嚴實,也能叫它找出來偷吃,偏偏又惹不起它,唉!”
秦燁心有戚戚,想起逝去的美味雞腿,認同地點頭。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
朝霞,夕陽。
霧靄,流嵐。
皎皎明月,幽幽竹濤。
大竹峰上一場一景,秦燁愈漸熟悉。
他每日都會在廚房相幫,曾經(jīng)被認為極難的燒火,掌握技巧之后其實不過如此,他已然能夠滿足杜必書所有的火候要求了。其他廚房的活計秦燁也曾嘗試,但不知為何,他明明能通曉其中所有的訣竅,但輪到他上手之時,卻是縷縷出錯。杜必書無奈之下,勒令停了他廚藝的培訓(xùn),他算是看清,秦燁全無半點烹飪天賦。
每日有了事情做,秦燁應(yīng)該充實才是。
但事實上,他心中的焦躁越來越盛,因為距離三個月休養(yǎng)時間,儼然過了一半??伤隽耸裁??僅是廚房幫工,燒個火罷了。
如是焦躁,讓那往日的絕美風景,也失去了原有的意蘊,變得讓他看不入眼了。獨自走在回廊外的林間道路上,腳下踩著平整的青石板,秦燁腦海里滿是不安,以及對未來不可預(yù)知的踟躇。
嗤啦~
一片枯葉,在秦燁腳下被踩得粉碎。
秦燁微微皺眉,又回身看一眼走過的這條小道,上面落滿了樹葉。他想了想,去往廚房,取出一把掃帚,慢慢地掃起林間落葉來。隨著落葉被一片片地掃到一處,秦燁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境在此期間慢慢變得平靜。
半日過后,秦燁看著一堆一堆的的落葉,滿意地擦了擦額頭汗水。
——唔。
——所以說,還是閑的??!
秦燁并沒有注意到,遠處林間,兩道目光一直靜靜地關(guān)注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