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檸趴在桌子上快要睡著了,耳機里李宗盛一遍一遍的重復唱著: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里.......
她剛完成最后一名疫苗接種的兒童,周一的緣故,人特別多,忙到下班這個點,有些精疲力竭。
李科長走進來夸獎道:“小邵,今天辛苦了,年紀輕輕很能干!”
邵北檸抬起頭,揉揉酸痛的脖子,謙虛的笑著說:“您過獎了?!?p> 李科長拍了拍邵北檸的肩膀,走了出去。一個小護士進來,看著正在收拾包的邵北檸神秘的說:“邵醫(yī)師,有個病人找你,見不見?”
邵北檸沒當回事,隨口問道:“我的病人?”
護士搖頭說:“不是,可是病人指明說要找你,我跟他說了你在忙,可是他們非要見你?!?p> 邵北檸一邊換衣服,一邊說:“誰的病人讓他找誰去吧,我只是個疫苗接種醫(yī)師,告訴他這是醫(yī)院的規(guī)定?!?p> 護士猶豫著說:“可是他們說認識你。”
邵北檸回過頭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包,跟著護士來到醫(yī)院的大廳里。
一對夫妻在醫(yī)院的大廳里來回踱步徘徊著,那對夫妻一見邵北檸走來,隔著老遠就喚道:“檸檸,我們可算見到你了?!?p> 邵北檸一時有些發(fā)怔,僵在原地。
那女婦人看她一語不發(fā),殷切的又說:“檸檸,救救你妹妹吧?!?p> 邵北檸甩開婦人的手,眼睛慢慢移向旁邊的中年男人,這個她叫了十八年父親的男人,此刻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fā),鬢角滿是白發(fā)。
一霎間,往事紛至沓來,邵北檸一陣神思恍惚,她無論如何人都不能將眼前這對可憐的老兩口與當年言辭凌厲心狠無情的中年夫婦聯(lián)系在一起。醫(yī)院這個救死扶傷的地方,出于人道主義本能,她雖然一臉淡漠,但是卻沒有甩手要走的意思。
邵母將病歷本塞到她手中,邵父嘆息一聲,背過了身。邵母繼續(xù)在一旁不停的說著:“從小昕這病確診,我跟你爸就覺得天塌了,我們就想你不是讀的醫(yī)學嗎,張彧的爸爸又是院長,你妹妹在這治療,一定能治好?!?p> 邵北檸聽著邵母一口一個你妹妹,你爸,在心底里哼笑一聲,卻也不屑與她爭辯,聽著她嘮叨,翻開病例,看見上面寫著: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她不禁想起那個曾經(jīng)總是喜歡張牙舞爪跟她對罵的女孩。
邵北檸合上病例,還給邵母,開口說:“主治醫(yī)師劉大夫是這科經(jīng)驗比較豐富的大夫,放心住院配合治療就好?!闭f完,她沒再看邵父,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她的這些話這些話顯然不是邵母的目的,她跟著邵北檸,哽咽地說:“檸檸,你能不能讓張彧跟他爸爸說說幫忙有合適的供體先考慮小昕啊。”說完,不停的跟邵北檸道歉,過去他們做了很多對不起她的事情,求她看在邵家爺爺奶奶的份上一定要幫幫他們。
邵北檸表情淡然冷漠的聽著她說,當聽到她提到爺爺奶奶時,邵北檸握緊了手指,邵母依舊是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一臉凄惶,正當邵母感覺無望時,院長張長山走了過來,邵北檸禮貌性的叫了一聲張院長。
夫妻兩人感覺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圍了上去,邵母又開始跟他嘮叨起來了,邵北檸淡漠的看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邵北檸回到辦公室拿起包,慢步走出醫(yī)院大廳,路過繳費處時,意外看見了陪家人看病的章旭堯。
邵北檸走過去很平靜的跟他打了招呼。
章旭堯沒有她那么冷靜,他驚訝的看著邵北檸,很意外會在這里見到她。
“什么時候回來的?”他問。
邵北檸微微一愣,“兩個月前。”她淡淡說。
“怎么在這?”章旭堯隨意問了一句。
“我在這里工作?!?p> “工作?”章旭堯問,“讀了醫(yī)學?”
邵北檸下意識搓了搓手指,輕輕“嗯”了一聲。
章旭堯還沒來得及跟她多說兩句話,張彧走了過來說今天同她一起回老宅,已經(jīng)跟爺爺奶奶說好了。
張彧和章旭堯禮貌性的互相點了點頭,沒說話。
邵北檸和張彧并肩一起出了大廳,兩人對視說話的動作落盡章旭堯眼里,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冷,轉(zhuǎn)身離開。
回老宅的路上,張彧開著車,邵北檸坐在后座,茫然的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在后視鏡里看她一眼,視線交錯他開口打破了沉寂,“工作還習慣嗎?!?p> 邵北檸撇開視線再次看向窗外,淡淡道:“挺好的,不過進步的空間還是有的?!?p> 紅燈亮起,張彧摸了摸鼻尖:“好吧,做什么事都要求完美是你的堅持,性格使然,君子和而不同。”
邵北檸失笑,“什么時候說話這么老成了?!?p> “年齡到了?!睆垙獜澊叫?。
“確實?!鄙郾睓幪а劭聪蚝笠曠R,“按照您今年貴庚,確實到了而立之年。”
面對她的調(diào)侃,張彧彎了唇角,難得今天她給人的感覺不那么舒遠。
到了老宅,奶奶先看見她,還隔著一些距離就喚檸檸。
邵北檸跑過去幫著奶奶提菜,聽她笑著說,等會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張彧叫了聲奶奶好,邵奶奶笑著拉他們進屋。
邵爺爺聽到說話聲,手里還拿著澆花的花灑就從后院出來了,“怎么才回來啊,距離你們下班都快兩個小時了?!?p> 張彧進了廚房幫著邵奶奶洗菜,邵北檸很自然的走到爺爺身邊接過他手里的水壺,說道:“怎么我每次回來,你都在澆花。”
邵爺爺哼笑一聲,跟著她往后院走。
看著孫女把所有的花不動聲色的又澆一遍,邵爺爺忍不住打趣道:“你這是想把我的花都給我淹死啊。”
“怎么會。”邵北檸拍拍胸口,“我可是有分寸的?!?p> “說說吧,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
爺爺總能一下看出她的心事,一語中的。
邵北檸抬手輕輕打散一滴粘在花葉上的水珠,淡淡的開口,“我能出什么事”
見她沒有要說的意思,邵爺爺開口道:“是不是他們?nèi)フ夷懔???p> 邵北檸聞言抬頭,眼睛里沒有多少驚訝輕輕的嗯了一聲。
“檸檸啊,跟著心走?!睜敔斦f,“不用為難自己?!?p> “我知道?!鄙郾睓幪蛱蚋缮娴淖齑酵犷^看著自己的爺爺笑著說。
“剛?cè)肼?,工作累不累?”爺爺問?p> “我很喜歡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有你跟奶奶一切都好?!?p> “那就好,邵昕的事情我會跟他們說的?!?p> 邵北檸沒再說話。
關(guān)于邵家小女兒生病的這個話題到此為止,邵北檸心底松了口氣。
晚飯后,邵北檸明天不上班留在老宅沒回公寓,張彧回到警局值班。
陪著爺爺下了會象棋,邵北檸準備回房間睡覺,看見院子里的燈還亮著就走了出去,奶奶正坐在庭院里的搖椅上纏著線團。
邵北檸悄聲走近,光線有些昏暗,她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這么暗,看得見嗎?!?p> “看得見?!蹦棠绦χf,“你爺爺這個丟三落四的脾氣,改了一輩子也沒改掉,我要是不收好了,下次他要用的時候,又找不到。”
邵北檸趴在奶奶的腿上,有些撒嬌的說,“爺爺就是知道你會收好,所以才會這么多年都改不掉。”
夜里的平城冷風陣陣,奶奶把收好的線放到一邊,抬頭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發(fā),邵北檸很享受的閉上眼睛,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屋里傳來邵爺爺?shù)目人月?,邵奶奶忍不住嘮叨兩句,邵北檸沒有聽清,意思大抵又是爺爺不聽她勸,又在抽煙了。
“你現(xiàn)在不抽了吧?!蹦棠毯鋈荒笾囊恢欢鋯柕?。
“你知道?”邵北檸抬起頭依偎到奶奶懷里,“我那時候也就是裝裝樣子?!?p> “我什么不知道。”奶奶忽然坦蕩的笑了,“那時候我跟你爺爺就怕你學壞了?!?p> “那我學壞了嗎?!鄙郾睓幙粗棠绦?。
“當然沒有。”奶奶說,“那時候我們就想啊,我跟你爺爺都是一只腳埋進棺材里的人了,你一個人我們怎么放心?!?p> 邵北檸瞪眼道:“說什么呢您?!?p> 奶奶看著她笑,換了個話題,“你跟張彧什么時候辦事啊。”
“辦什么事?!鄙郾睓庮^疼,“我跟他就是好朋友,再近一點就是哥哥妹妹?!?p> “這么多年,張彧可是一直在等著你呢。”奶奶說,“是個好孩子?!?p> 邵北檸:“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p> 奶奶頓時緊張起來,“好好好.....奶奶不說了?!?p> “回屋睡覺”
奶奶笑得無奈。邵北檸拿起收好的線團,挽著奶奶回了房間睡覺。
熊曼文發(fā)來消息說要跟她老公離婚了,她心里多少有些替她難過,浪費了一個女孩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
邵北檸沒有憐憫直接了當?shù)恼f:離了挺好。
那女人啞著嗓子發(fā)來語音說她沒有同情心。
邵北檸:“......”
這一晚她睡的很不安穩(wěn),睡夢中總覺得有人攥住了她的嗓子,讓她喘不過氣,她想掙脫都無果。
一瞬間清醒過來,一身冷汗。
邵奶奶在這時候敲她的門:“檸檸,醒了沒有?”
她起身趿上拖鞋去拉窗簾,十月的平城此時太陽已經(jīng)很高了。
今天不上班,跟熊曼文約好陪她見律師。
地點在市中心的一家中式餐廳,邵北檸在大堂里等了一會還不見熊曼文的身影,拿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后面幾個小孩子打鬧著跑過來,一名服務員端著熱湯沒有看到那幾個追逐的孩子,邵北檸擔心他們被燙傷,伸手去拉那個孩子,身后另一個小朋友推開了她,邵北檸慣性的后退幾步,踉蹌幾步,眼看就要撞上后面尖銳的桌角。
孩子的手勁不大,主要是地板有些光滑,邵北檸下意識扭頭想要抓住一邊的椅背。
腰間突然橫出來一只手,用力一樓,輕巧的帶她避開了危險的桌角。
一瞬間的親密接觸,對方又是個陌生的男人,邵北檸覺得臉頰滾燙。
對方扶她站穩(wěn)后瞬間收回手,并清晰的說了句:“抱歉?!?p> 紳士又禮貌。
低沉平靜的嗓音,男人說完并沒有停下腳步,徑直與她擦肩而過。
邵北檸回過神,視線里只出現(xiàn)了頭頂那只有力的手臂,定睛去看的時候只剩下對方一個筆直的身影。
他好像在打電話,邵北檸聽見他語帶笑意地說:“我現(xiàn)在往回趕,二十分鐘......”
那個身影逆著光,影子被拉長,步伐從容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