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夜的螢光
這日中午飯后，阿玲進(jìn)屋給陸文龍的右腳更換膏藥，阿玲細(xì)心地纏著棉紗，神情安詳又體貼。阿玲囑咐道：“今天換的是藥煮過的木棉紗，平時小心不要沾涼水?！标懳凝埼⑿χc了點頭。
屋外的陽光熾熱爍亮。窗口涌進(jìn)一股午后的涼風(fēng)，陸文龍仿佛隱隱約約聞到一股茉莉花的暗香，一絲絲的馨香，若有若無，襯人心脾。這應(yīng)該是院子里那排盛開的茉莉花隨風(fēng)散發(fā)的幽香。屋外那桂花樹梢傳來的一聲蟬鳴，偶爾打破午后的片刻寧靜……
“樹上的蟬又叫了”陸文龍道。
“嗯，入秋越叫越少了，我在桂花樹上已經(jīng)抓了十幾個蟬蛻了?！卑⒘嵝χ貞?yīng)。
“我記得小時候，村里的私塾先生說，這公蟬的鳴叫是在吸引母蟬呢！”陸文龍繼續(xù)道。
“你怎么那么懂啊，哥哥可以去考個秀才了……”阿玲邊笑邊要走出屋去。
“耶！阿玲，你先別走，在下還有件要事要求您幫幫忙？”陸文龍趕緊叫住阿玲。
“是嗎，什么事，今天怎么突然這么客氣啦，真稀奇！”阿玲俏皮地嬉笑道。
“阿玲，我整日困在屋內(nèi)，虛度光陰，你能不能幫我找些書來讀，四書、五經(jīng)、或是孔孟學(xué)說、千家詩、朱子注本都可以……”陸文龍道。
阿玲看了一眼陸文龍，遲疑了片刻，道：“嗯，也好……不過呢，我阿爸屋內(nèi)也有一些書冊，不過多是些醫(yī)書，不知你要嗎，我可以拿來借給你。”
“也行啊，”陸文龍欣喜的回應(yīng)。
“對了，文廟旁邊有家書坊，我和阿爸去過那里，下午我正好要出去一趟，我順便拐去幫你找找?！卑⒘峤又馈?p> “多謝阿玲，來，你先帶些銀子去！”陸文龍道。
“先不用，先不用，等找來再說?！卑⒘嵋婈懳凝堈谔痛差^的布包，連忙先閃了出去。
陸文龍來不及掏出他的碎銀，已經(jīng)見不著阿玲輕快跳出的身影。
陸文龍想起少時跟族老習(xí)武時，族老時常鼓勵他要多讀書，不能空有一身莽夫蠻力。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陸文龍心寄高遠(yuǎn)，這回跟隨船隊西下西洋，也是想要賺些銀兩，回來也能多讀些書……
陸文龍在屋內(nèi)瞇眼小憩了一個多時辰的光景，屋外傳來阿玲和方云山的說話聲。
“回來了，阿龍，你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阿玲還沒進(jìn)屋，聲音已經(jīng)先到了。
只見阿玲興沖沖地躍進(jìn)屋里，一手提著一個布兜，一手提著兩個粽子。
“來，阿龍，這是開元寺旁邊那家最有名的肉粽，你趕快趁熱嘗嘗當(dāng)點心?！卑⒘峤o陸文龍帶來了兩個香郁軟糯的大肉粽，油亮的蘆葦葉包裹著香氣四溢的美味，陸文龍不禁咽了一下口水。阿玲一手把布兜放在桌上，一手先把一個粽子放到桌上的茶碗里。
“來，你趕快吃一口，熱才好吃，你要蘸點永春老醋嗎？”阿玲解開了手里的那個粽子的麻繩，雙手把粽子托在手心里。阿玲著急走路，要趁熱把粽子帶給陸文龍，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濕了一半。
“阿玲，你辛苦半天，你吃吧，你吃吧。”陸文龍推辭著。
“我吃過了，來，快咬一口，來……”阿玲把香氣四溢的肉粽喂到了陸文龍的嘴邊。
陸文龍看著醬紅色的粽子，只好張嘴咬了一口，他咬到了軟爛的肥肉，油香四溢，溫?zé)岬娜庥偷卧诹税⒘岬氖终粕?，早稻的秈米和糯米搭配起來口感特別軟糯甘美。粽子里有肥瘦相間的豬腿肉，有冬菇，有蝦米，陸文龍滿嘴醬香，大飽口福。
“來，你自己先拿著?！卑⒘嵴f完走了出去。
很快，阿玲端著一個淺口的青花瓷碗走進(jìn)屋里。瓷碗里有一勺棕黑色的香醋。
“來，這是我家的老醋，是我永春的姑姑送給我們家的老陳醋?！卑⒘崾疽怅懳凝堈赫和肜锏睦洗祝梢蕴狨r開胃，又能解油膩。陸文龍蘸著老醋，一會兒粽子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文龍吃的太快，差點噎了。阿玲幫著倒了半茶碗的熱茶，遞給了陸文龍。
“名不虛傳，不愧是最有名最好吃的粽子！”陸文龍欣喜地表達(dá)謝意。
“好吃就好，喏，書給你帶來了，你看看喜不喜歡?！卑⒘嵴f完，舉著沾著油的雙手走出屋去了。
……
入夜，陸文龍就著油燈，翻看著阿玲買來的一本朱子的注本。屋里有些悶熱，里屋的房門敞開著。陸文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沒有聽見外面街頭傳來的喧嘩和孩童的打鬧聲。
夏夜?jié)u漸靜了下來，只有屋外花叢中的蟋蟀叫得正歡。陸文龍低頭翻閱著書冊，時而抬頭望向窗外，若有所思。這時，一只閃著熒光的螢火蟲飛進(jìn)了屋里，后面?zhèn)鱽砹税⒘岬哪_步聲。
“這只螢火蟲好大啊，我要捉住他?！卑⒘嵋贿厪埻灮鹣x一邊道。
陸文龍放下手中的書冊，站起身，要去追趕那只飛到窗口的螢火蟲。
“跑了跑了，趕緊把窗戶關(guān)起來?！卑⒘峤械?。
陸文龍見童心未泯的阿玲，笑著道：“阿玲，你站門口！”陸文龍還沒說完，抓起床上的床單，雙手支開，一下子罩住了飛舞的螢火蟲。
“抓到啦，抓到啦！”阿玲興奮的叫起來。借著螢火蟲的光亮，他們兩人小心地用床單縮小包圍圈。陸文龍退到枕邊，拿起一塊白色的手絹，包住了床單里的螢火蟲。
“甕中之鱉！”陸文龍笑著把手絹遞給阿玲，接著道：“阿玲，你可以囊螢夜讀了?！?p> 阿玲一時聽不懂陸文龍說的“囊螢夜讀”，陸文龍就耐心地給她解釋了一番。
“這是說古時候有個讀書人，也是在這樣的夏天，用抓到的幾十個螢火蟲，用布袋裝起來做成燈籠，在夜晚繼續(xù)勤奮讀書。”
“阿龍，小時候阿爸有請家塾教我認(rèn)字讀書，我雖認(rèn)得幾個字，但是學(xué)識淺薄，真是羞愧?。 卑⒘岬?。
“我又會什么，我才是趕鴨子上架，趕自己這頭笨鴨子……”陸文龍道。
“阿龍，今天買的書你喜歡嗎，我找來找去就先帶回來這幾本。”阿玲道。
“喜歡，喜歡，謝謝你幫我跑那么遠(yuǎn)的路，流了一身汗?！标懳凝埥又?，“對了，我還沒給你銀子呢！”
“急什么呀，你又不是馬上要回家了！”阿玲回答道。
說到回家，陸文龍的神情突然有些失落，因為他已經(jīng)兩年沒有回鄉(xiāng)下的老家了。那個老家，也只是一座空蕩蕩的破敗老宅。阿玲也覺察到了陸文龍的神色，連忙說道：
“阿龍，我一心希望你的傷趕快好起來，一心又希望慢慢地恢復(fù)也好，這樣，你就不會那么快離開我們了！”
“阿玲，你說，我要去哪里呢？”陸文龍滿腹的傷感和迷茫無助。他感覺自己就像一葉孤舟，在這世間風(fēng)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