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聞人老二其實一點都不老,二十七八的年紀(jì),著一身月白儒衫,舉一把漏風(fēng)破扇,大概是書讀多了眼睛不太好使的緣故,進(jìn)門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倒,好不容易進(jìn)來了,對著一根柱子納頭便拜:“老朽木聞人賦拜見司空大老爺,不知司空大老爺傳喚老朽木所為何事?”
“哎喲,我的聞人先生啊,這兒呢,這兒呢!”方昭一把將他提起來正對著自己,也顧不得嘲笑他了,趕緊問計道,“您也先別先忙著拜,快告訴老夫,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啷……”聞人賦操一口蜀地官話一臉懵逼,“啷個啷個整?”
“哎!”方昭氣苦,將之前與方小七的恩恩怨怨一股腦抖出來,苦惱道,“就是這么回事,現(xiàn)在她回憶起來過往種種,你說,要是她找我報仇來了怎么辦?”
“不能吧?!”聞人賦半信半疑,“您是他老子撒,虎毒不食父嘛!”
“可是毒虎食過子??!”方昭抱頭,“我那女兒,別看她平時笑嘻嘻啥都不在乎,要真算計起人來那可是眼都不帶眨兒的,你看這次老烏鴉被她整成什么樣了?老夫還沒老烏鴉那兩把刷子呢!”
“她楞個了不得,那您當(dāng)初還敢嘞種得罪她?!”聞人賦也是無語了,只有兒女被老爹嚇慫的,哪有老爹被兒女嚇慫的,這方昭,還有一點腐敗分子的氣場嗎?
“當(dāng)初年輕氣盛嘛!”方昭兩手一攤,“再說先帝當(dāng)時刀都架老夫頭上了,不交出人便誅九族,老夫能怎么樣?老夫也很絕望??!一個外甥和整個九族,我肯定選九族啊我,后來老夫也覺得挺對不起她的便想辦法把她這段痛苦記憶給抹去了,誰承想她現(xiàn)在會記起來?!”
“楞個……”聞人賦苦笑,“是有點麻煩!可是……您雀定她真尼想起來了?”
方昭一滯:“呃……來人只說有可能恢復(fù)記憶,沒說一定?!?p> “那就是不確定嘍?那你慌啥子嘛?!”聞人賦不愧是方昭最信任的頭號智囊,眼睛不太好使,心卻如明鏡一般,迅速理清思路一屁股坐在涼席上,酌情分析,“現(xiàn)在首要任務(wù)是確定她是否真尼恢復(fù)記憶,而不是在這里跳腳賴手!要是她沒有恢復(fù)記憶,你做啥子都等于不打自招。再說了,就算最壞尼結(jié)果,她真恢復(fù)記憶,您還有兩個法兒可用?!?p> “哦?哪兩個?”
方昭側(cè)耳傾聽,姿勢雖不雅觀,但勝在認(rèn)真。
聞人賦折扇輕搖,頗有當(dāng)年諸葛孔明隆中對奏的架勢:“上乘之法名喚苦肉計,譬如負(fù)荊請罪啦,譬如甩把刀兒給她,讓她把你砍啰,父女血親她肯定砍不下去,得,你就贏了!此為攻心之計,缺點是要冒點兒風(fēng)險,但一旦成了以后你都可以高枕無憂,因為仇恨只會蒙心一時,若這一時過去了,時間一長她心一軟就更莫得四了!”
“要是……她砍了呢?”
方昭弱弱的問。
聞人賦喝茶的動作瞬間凝滯:“那就只能用下乘之法了?!?p> 方昭挑眉:“何為下乘之法?”
聞人賦:“給她再死一次,一了百了,但楞個法子有損陰德,你給玩得起?”
方昭:“……有沒有中庸一點的法子?不傷害她也不傷害我的法子?”
“楞個嘛……我想想哈!”聞人賦略一沉思,撫掌道,“有了,您那種讓人失憶的法子還有不?實在不得行您派個人去神不知鬼不覺讓她繼續(xù)失憶便是?!?p> 果然仗義每多屠狗輩,負(fù)心皆是讀書人,聞人賦這看似榆木疙瘩的腦袋里邊藏的全是缺德玩意兒。經(jīng)過他這一番條理清晰深入淺出的分析,方昭瞬間頭腦開闊,耳清目明,舉起大拇指贊道:“壞,實在太壞了,不過,老夫喜歡!哈哈哈,哈哈哈,好,就照你說的做!”
“哈?”聞人賦一驚:“照我說的做?我說的……哪一策?”
方昭:“下策!簡單,利索,一了百了!”
果然,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方昭處理所有問題的大政方針完完全全貫徹一個原則: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即便對方是自己親生女兒亦如此!
“司空大老爺!”聞人賦抱頭,昧著發(fā)霉的良心提醒:“此策有損陰德,您可得考慮清楚后果啊,這萬一失手了……以令愛那可怕的腦子,反噬可能是加倍甚至是幾倍的哈?!
方昭:“那就想辦法不要失手嘛,反正老夫損的陰德已經(jīng)夠多了,左右都是要下地獄的,虱子多了不咬!哈哈哈,還要麻煩先生親自去望京跑一趟,幫老夫確認(rèn)一下此事。若是當(dāng)真無法挽回,老夫這邊好做準(zhǔn)備!”
聞人賦:“……”
人啊,最怕的就是認(rèn)真,最怕我只是說著玩玩,你卻認(rèn)了真!
聞人賦在心里默念三聲罪過,轉(zhuǎn)身告辭離去。
方昭怔怔的看著聞人賦的背影,眼前驀然浮現(xiàn)出方小七巧笑倩兮的樣子,不知為何,一時竟有些隱隱的不舍,當(dāng)下緊走兩步,追上聞人賦與之并肩同行。
“唉!”方昭嘆氣。
聞人賦正想著下一步怎么做,沒聽見。
“唉??!”方昭又嘆了一口氣。
聞人賦抬頭:“???”
莫不是這龜兒子良心發(fā)現(xiàn),不想對女兒下毒手了?那還算是有點良心。正欲開口相勸實在舍不得便去認(rèn)個錯,父女一場她不會真對你怎么樣云云,卻見方昭忽地一掀下擺在自己面前跪下來,以頭搶地鄭重一拜。
“太師大人,您這是……”聞人賦閃身一跳,不受這個禮,“太師大人有什么話直接吩咐,老朽木照你的話去做就是了,何必如此大禮,不是擺明要讓老朽木折壽嘛!”
開什么玩笑,眼前這喜怒無常的老家伙,今天可以拜你,明天便可以殺你,連親生骨肉都下得了手,他可不想成為他的親生骨肉。
方昭卻執(zhí)意要拜,轉(zhuǎn)向聞人賦長揖倒地:“老夫有一件事要拜托先生,還請先生千萬答應(yīng)!”
聞人嚇得臉都白了,連說使不得使不得,一面連拖帶拉將方昭扒拉起來,惶恐道:“太師大人有什么事請吩咐,只要老朽木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不客氣了!”方昭抹一把老淚,黯然道:“小七畢竟是老夫的女兒,若非時移世易,老夫也不想跟他走到這一步,請先生千萬答應(yīng)老夫,若是注定我女兒非死不可,還請您記得把我女兒常帶在身上的手鏈給老夫帶回來,父女一場,也算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緣分,老夫不想在失去她之后,一個念想也留不下……”一面說著,重重一嘆,萬般無奈溢于言表。
“唉!”這會輪到聞人賦嘆氣了。
這不是那啥,又當(dāng)又立嗎?大家都是一類人,誰還不知道誰似的。但衣食父母如此低聲下氣,總不能真的一直端著吧,當(dāng)下兩只手使勁,也不知怎么的,人高馬大的方昭竟就這般被瘦成雞仔的聞人賦提溜起來,“大老爺放心,您的吩咐,老朽木一定盡力而為!”
方昭:“老夫不要你盡力而為,要……志在必達(dá)。”
“好,志在必……必啥子?”
聞人賦讀書人的酸性上頭,“說了多少遍了,不是‘志在必達(dá)’,是‘志在必得’,咋就記不住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