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風(fēng)波過去,剩下的兩位妃嬪一一行過禮后,沈風(fēng)眠教誨幾句,便讓她們回去了。
殿內(nèi)又安靜下來,暮秋晚桂還有余香,越過茂密的枝葉,透過樹葉縫隙絲絲縷縷,打未掩緊的雕花窗柩里偷偷潛進來,寸寸幽香,沁人心脾。
沈風(fēng)眠瞧了瞧趙縕華,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遂溫婉一笑:“陛下,去內(nèi)殿吧。”
趙縕華點點頭,起身走向內(nèi)殿。
在外人面前一直端著架子,進了內(nèi)殿,完全放松下來了??囍钡募贡尘蛣萃泬|上一靠,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氣,斜倚著坐著,右手搭在桌案上,勻稱修長的手指舒展著,左手扯著腰間的玉佩,細細摸挲上面的紋路,久不發(fā)一言。
趙縕華心里不大舒服的時候,就喜歡這樣,一言不發(fā)地坐著。
在太極殿聽了一早上的朝政,本就夠纏人了,又來后宮見那些妃嬪,聽她們一言一語地行禮問安,確有些心煩。
沈風(fēng)眠覺得此事是自己考慮欠妥當(dāng)了,她也是糊涂了,竟安排在下了早朝以后。
“陛下,臣妾昨日摘了些秋海棠,想來做海棠酥正好,晚些時候給陛下送去?”總要挑起一個話頭的,沈風(fēng)眠記起前幾日趙縕華說過,最喜歡她做的海棠酥。
其實海棠酥中是沒有海棠花的,它的原料是面粉和花生,只是做出來的顏色,形態(tài)酷似海棠花,所以才被稱為海棠酥。
不過沈風(fēng)眠做的海棠酥,是加了海棠花瓣的,這是她幼時在蘇州,和外祖母學(xué)的。
外祖母常說:“海棠花漂亮的嘞,吃了好婆的海棠酥,倷也漂亮的嘞。”
“好?!壁w縕華點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只是聲音有些倦怠。
“陛下,是臣妾考慮欠妥當(dāng)了,”沈風(fēng)眠抿了抿唇:“陛下下了朝,已經(jīng)夠累的了,臣妾還選在這個時候,讓她們來行禮問安,實在不該?!?p> “倒也不是累,只是覺得聽她們說話,這個一言,那個一語,一會兒是陳將軍的妹妹,一會兒是禮部尚書得女兒,繞的很,而且有些聒噪,”趙縕華頓了頓,眉間微蹙,略思索片刻:“嗯……還有些頭暈。”
聽聞趙縕華此話,沈風(fēng)眠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頭暈?”言罷又趕緊掩了唇,制住了笑。
“你笑什么?”趙縕華饒有興致地看向沈風(fēng)眠,右手支起來撐著頭。
“陛下,您才二十四歲,正是血氣方剛,憐愛明艷動人的女子的年紀(jì),您見著她們怎么就頭暈了?”沈風(fēng)眠也直言不諱。
趙縕華長了一張迷亂女子心智的臉,卻有一顆不沉迷美人兒的心,對于那些女子而言,實在是一大遺憾。
“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覺得,我是應(yīng)該戀于美色的?”趙縕華兀地探上頭,湊到沈風(fēng)眠眼前,一雙眼睛如琉璃一般,琉云璃彩,剔透晶瑩。
先帝諸子之中,不乏俊郎倜儻的皇子,但是像趙縕華這般,俊美,卻不柔,且有氣度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沈風(fēng)眠不知自己為何會想到俊美一詞,但是這個詞卻也貼切的很,輪廓俊郎且五官精致,極具美感,但又不缺陽剛之氣。
沈風(fēng)眠神色依舊淡然,脖頸處卻泛起了一溜兒紅,蔓延至畔頰,她微微退了退,偏了偏頭,她想,應(yīng)該是趙縕華離得太近了,溫?zé)岬谋窍⒆屗t了臉,離遠一點就好了。
趙縕華還望著她,眼里藏著笑。
她卻不知如何作答了。趙縕華雖不貪戀美色,如今看來也似乎對那些貌美的女子沒有多大興趣,可往后卻說不準(zhǔn),他終究是皇帝啊,總還是多情的。
今日看著那些妃嬪覺得她們聒噪,不過是因為她們第一次見他,有些緊張,不夠得體,入不了他的眼,但往后,就不是這樣了。
“陛下,她們今日是第一次見您,難免緊張,往后日子久了,就不會像今日這樣了。”這個回答,和趙縕華所問,不著邊際。
不過趙縕華也并不計較沈風(fēng)眠答非所問,只是眼里笑容更甚,透著一股子不正經(jīng)的風(fēng)流,眉毛一挑,下巴微抬,附在沈風(fēng)眠耳畔低語:“那你第一次見我,緊張嗎?”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男子獨有的低沉。
沈風(fēng)眠偏了偏頭,思緒飄飄蕩蕩,回到五年前。
先帝命欽天監(jiān)擇良辰吉日,選定七月十六,為大辰太子行大婚之禮。那也是沈風(fēng)眠第一次見趙縕華,說來可笑,定下婚約四年,那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她未來的夫君。
當(dāng)年先皇后久病不愈,唯一的心愿是想替親生兒子親自選定太子妃,故長安城里,出身世家與太子年紀(jì)相仿的女子皆入宮拜見皇后,十四歲的沈風(fēng)眠也不例外。
她無意嫁給太子,所以在眾多世家女子之中,她表現(xiàn)的并不出眾,先皇后問什么,她便答什么,中規(guī)中矩,不致丟了沈家的顏面就好??蓻]想到,最后被先帝下旨賜婚的,就是她。
太子是東宮儲君,未來的天子,所以大婚之禮,在神圣莊嚴(yán)的太極殿舉行,沈風(fēng)眠乘轎輦而來,一步一步踏上太極殿巍峨的石階。在她邁上石階最后一步時,身著與她同色袞服的趙縕華上前牽住了她的手。當(dāng)時,她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從此刻起,她自己和沈家,都維系在眼前這個少年身上了,風(fēng)雨與共,榮辱一體,以至于,都沒有尋常女子的緊張忐忑。
“繁瑣的大婚禮節(jié)讓臣妾緊張,”沈風(fēng)眠一頓:“但是臣妾見到您,并不緊張?!睂ι馅w縕華的眼睛,淡然一笑。
意想之外卻又意料之中的答案,趙縕華垂下眸,萬千光彩驟然消退。
是啊,他的皇后,是在新婚之夜,就向他行叩拜大禮,許諾“自此以后,自己和沈家必將成為他的助力,成為他強有力的后盾”的女子。在她眼里,這只是一場政治聯(lián)姻,他們是利益共同體,她出身大族,心中若無半點少女心思,第一次見他又怎會緊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