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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令

59.往事(3)

春江令 玉衡眉 2022 2021-06-12 23:59:45

  買了些東西,葉慕領(lǐng)著幾個人前去李府拜謁。

  對于李賢來說,早年間的愛人、至親、摯友都像他種下的樹一樣,枯的枯、倒的倒,只有他自己,根須還牢牢地扎在人間的紅塵里,因為還有期盼、還有執(zhí)念,所以雖然孤獨,但就是不愿離開。

  因此,當(dāng)他聽說有人來拜訪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遲疑的,因為他想不出誰會來找自己。可是在遲疑之后,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這種單純由他構(gòu)想出來的可能是飄渺的、是微茫的、是不能觸碰的,但這已經(jīng)足夠令他動容了。

  也正是因此,他看到來人的時候,才會感到難以呼吸,就像原本準(zhǔn)備登高的人毫無準(zhǔn)備便跌進了海里。

  “我還以為誰來了,原來是你啊,小凝。”

  福凝給李賢行了禮,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說什么都好像不合時宜,雖然開了口,但也只能點點頭,隨后便尷尬地閉上嘴。

  葉慕走到李賢面前,也行了禮,問他:“前輩,您還記得我是誰嗎?”

  李賢想要搖頭,但是又覺得她的神態(tài)很熟悉,把記憶過了一遍篩,他總算想起了什么,慌忙便沉下身子要拜。

  葉慕趕緊托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起來,沖他使使眼色,叫他不要聲張。

  李賢這時才注意到這一伙人的不尋常,也趕緊收斂了神色。

  葉慕背對許展墨和孟合,看著李賢的眼睛,表情是嚴(yán)肅的,聲音卻是輕快的,對李賢說:“前輩許多年沒見過我,我一猜您就把我給忘了,我是石喃呀!”

  李賢也順著臺階打哈哈:“瞧我這記性,原來是石姑娘!失禮,失禮!”說完,他又抬手指向孟早江四人,問到:“這幾位是?”

  孟早江答話:“我是孟遠,是喃喃的舅舅?!?p>  許展墨雖然早就看出了葉慕的馬腳,知曉她身份定有不同尋常之處,可他畢竟處于交鋒的劣勢,實在沒有什么可以與她談判的籌碼,所以他并沒有戳破這謊言的打算,依舊裝出不知道的樣子,順著話頭往下說:“在下許展墨,這兩位是我的朋友,孟合和沸煙?!?p>  李賢也給幾人一一回了禮,請他們?nèi)肓俗?,接著就安排家里的小廝去酒樓訂一桌飯菜,要宴請貴客。

  “這時間可真是了不得,就像有誰追在它身后一樣,跑得飛快,一點都不等人!一轉(zhuǎn)眼,你們兩個都已經(jīng)這么大了,一點也找不到我第一次見你們時的影子了?!?p>  他這話一說出口,葉慕和福凝都靜了聲。

  第一次見到李賢前輩時,我是什么樣子的呢?福凝不禁回想起來。

  這還要從好多年前講起。

  對于死亡,福煦早就有了預(yù)感,因此拼盡最后一口氣把她送到了云山道人身邊,之后便離開了。從此,福凝就跟著云山道人一起生活。

  與福煦的過往就像一塊裹著魚刺的糖,含在嘴里是甜的,可是等最外面的糖衣化開了以后,剩下的魚刺便會把他的心口扎得鮮血淋漓。所以,雖然知道眼前的女孩兒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可云山反而不知道該怎樣與她相處了,于是便開始用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對她,好逃避這段他令他無所適從的關(guān)系。

  福凝上山半個月后,云山道人實在挨不住一直呆在山上的生活,便決定下山去晃悠晃悠,解解悶。臨走前,他再三叮囑福凝,千萬不能隨意跑下去,就在山上等他回來。

  兩日后,正巧是七夕,也是福凝的生日。她畢竟也只有八歲,愛玩,好動,會想母親,想母親把她攬在臂彎里講的故事,想母親搟出來的噴香噴香的長壽面,想母親給她繡滿了蝴蝶的花手帕......她想見母親了。

  師父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來,她想了想,決定去找母親。

  可是她哪知道母親在哪呢?站在山下,看著長長的路,路通向哪里,她是不清楚的,她該去哪里,她也是不清楚的。

  她這副懵懂的樣子就落在了滿月樓李夫人的眼里。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群不能稱得上是人的“人”。他們往往都端著架子,只露出一張富態(tài)、慈祥、端莊的臉,卻遮掩著內(nèi)里破敗、骯臟、丑陋的靈魂??墒瞧钟幸蝗骸安蛔R趣”的人,洞察了他們的欲望,然后就順勢阿諛著、奉承著,替他們尋找一個個可憐的獵物,惹得那一群魔鬼一邊像個正人君子不吐不茹,卻又轉(zhuǎn)頭對一張張稚嫩的面孔露出猩紅的目光。

  李夫人就是這樣一個所謂的“不識趣”的人。

  李夫人看到了福凝的迷茫,也利用了她的迷茫,將她帶離陽光之下,去往那個她每每想起都會作嘔的地方。那是在她最懵懂、最純潔的年紀(jì),經(jīng)歷了最難堪、最邪惡的事情,有了最難釋懷、最難解脫的夢魘。

  下山之后,云山道人就在山下與鄉(xiāng)民們喝酒,好排解自己滿心難言的情緒。誰也沒料到,云山道人多年未飲酒,一飲輒醉,這一醉,便睡了兩日。

  醒來后,他便得知當(dāng)朝大長公主葉慕被送出宮來,要拜他為師,連忙回山去迎,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福凝不見了。經(jīng)過多番周折,李賢幫他確定了福凝的下落,他則設(shè)計投幽王所好,帶葉慕進入幽王府,制造騷亂,救走福凝。

  之后,他們在傅見虹的道觀里躲過了追兵,又避了一陣子風(fēng)頭,便來到了這里。

  “阿凝,這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該叫他一聲伯父?!痹粕綄ΩDf。

  她嘴上乖巧地叫了聲“伯父”,可心里卻并沒有對這份恩情十分感激。

  那時的她在想什么?她在想,你們?yōu)槭裁匆任一貋砟兀吭谀菢訚岢舻耐醺餄L過了一圈,皮肉的傷是能長好的,但是我已經(jīng)沒有干凈的衣服了,我應(yīng)該活著嗎?我又該怎么活著?

  這種想法持續(xù)了好多年,直到漸漸長大,她看到了她的另一個結(jié)局——同樣是落入沼澤中,有人始終都沒能等來誰能拉他一把,一直到最后,污泥覆滿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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