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綢今天很郁悶。
本來布下天羅地網(wǎng),就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盜圣前來入甕,結(jié)果盜圣沒捉到,存放絲綢的屋子的卻燒起來了,那幾百匹絲綢好說,屋里他藏的東西可是萬萬不能毀的。
這場火來得有點奇怪,直覺告訴沈千綢,這火一定和盜圣有關(guān)系,但偏偏歪打正著碰到他的逆鱗,他不能坐視。
眼看著火被澆滅了,沈千綢直接沖了進去,這可嚇壞了旁邊的管家,連忙一提前襟跟著沖了進去,卻被沈千綢趕了出來,管家會意,不再讓人進入。
進到屋內(nèi),沈千綢略略寬心,火勢看似很猛,卻只燒毀了表面的十幾匹絲綢,顧不上查看,沈千綢取下后墻正中已熏得焦黑的畫框,墻上現(xiàn)出一個暗格,一個約一尺長半尺寬的烏木匣子靜靜地躺在那里,打開匣子,看到里面幾張紙據(jù)安然無恙,沈千綢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只要這個盒子在,就算這個院子都燒光了,沈千綢也可以東山再起。
抱著盒子走出屋子,伸手叫管家進去清點燒毀的絲綢,不想管家卻沒動,沈千綢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氣氛有些怪異。
順著管家的指點看去,一個全身黑色夜行衣、下半臉罩著黑布之人正牽著一個白衣之人站在院中,白衣人被綁得嚴嚴實實,所有護院嚴陣以待。
看到沈千綢望向了這邊,黑衣人開口了:“沈老爺,這是你想要的盜圣,按照懸賞可以領(lǐng)一千兩銀子,不知沈老爺是想把人留下,還是我到別處去領(lǐng)賞?”黑衣人的聲音蹦出就像沙粒摩擦,讓人聽著非常難受。
沈千綢愣了愣,“你是誰,怎么會捉到盜圣?”
黑衣人道:“這不是沈老爺需要關(guān)心的,你只要決定是否要留下盜圣?!?p> 邊上的家丁各自手持鋼刀嚴陣以待,心里暗自盤算,讓這樣兩個莫名其妙的人進到院里已經(jīng)是他們的失職,現(xiàn)在最好老爺下令將兩人全部拿下,也好補救一番,這邊,同樣的念頭也在沈千綢的腦子里打轉(zhuǎn)。
大概是猜出了一二,黑衣人嘿嘿一樂道:“沈老爺是金陵巨賈,自己出的懸賞,不會不守信用吧,你們?yōu)樯讨?,被傳了出去,恐怕以后生意沒法再做了?!?p> 就像被卡住了咽喉,沈千綢最討厭就就是這種感覺,“怎么證明你手里的人就是盜圣?”
黑衣人道:“是不是真的,找懸賞令對一對便知。”
沈千綢一揮手,一個下人趕忙取來了懸賞令,黑衣人抓著被捆之人的下巴揚起他的頭,下人將懸賞令舉到旁邊,眾人一看,確是畫中人無疑。
沈千綢不禁心情大好,那個讓自己一直頭痛的盜圣竟然就這樣被送到了自己面前,為此出點血還是值得的,一揮手,管家會意,趕緊取出了十張一百兩的銀票。
黑衣人帶著贊賞的目光接過銀票,道:“沈老板不愧是江南巨賈,講信用。”說著一把將手中之人推到一眾家丁之中,向著一側(cè)走去,家丁下意識地讓出了一條路。
管家連忙大喊:“門在這邊,那邊是墻?!?p> 不想黑衣人腳尖一點輕輕松松地就落在了墻上,接著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吹迷褐斜娙瞬唤艘豢跊鰵?,這人,怕是比盜圣還恐怖。
沈千綢下定決心,院墻一定要再加高兩尺。
回過神來,看到前面綁得嚴嚴實實的盜圣,沈千綢心情再次愉悅起來,“來人吶,把這個小賊給我?guī)У教梦?,我要連夜審賊!”
好像為了配合沈千綢的心情,叫了一晚上的夜梟此時都安靜了。
一炷香之后,沈千綢坐在堂屋正中的黃花梨太師椅中,細細品著前幾日剛得的明前。被綁得嚴嚴實實的盜圣散坐在地上,兩旁兩列家丁昂首肅立。沈千綢終于又找回了掌控一切的感覺,開口道:“盜圣?”
盜圣乜斜著坐上之人:“不敢當,只不過是個小打小鬧的小賊?!?p> 盜圣如此謙恭,倒是讓沈千綢有些意外,盜圣接下來的話讓沈千綢梗了半天,茶水幾乎流出茶碗。
“在平民百姓口中,大可叫我一聲盜圣,但在沈老爺這樣的竊民大盜面前,我只能算個小賊?!?p> 扶了扶前襟,沈千綢拿出了慣有的威嚴:“我沈千綢手下生意千萬件,上到古董玉器,下到鹽糧,卻沒有一樁生意是不符《大明律》的,又什么時候盜過東西?!?p> 盜圣道:“合不合《大明律》我不知,但沈老爺所做的確是官老爺們認可的,大把的銀子開道,誰會跟錢過不去?!?p> 沈千綢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糾纏,正了正身道:“天下富商成百上千,不知盜圣為何單單和我沈某過不去,偏偏偷我手下的錢莊、店鋪,現(xiàn)在更是偷到我家里來了。我跟你,有仇嗎?”
盜圣扭了扭脖子,發(fā)出了輕輕的咔咔聲,朗聲道:“我和沈老爺無仇無怨,只是代人取回一些應得的東西罷了。”
沈千綢被勾起了興趣:“哦,代誰?”
盜圣坐直了身子,戲謔從臉上褪去,面上一篇肅穆之色,“代建德縣幾十萬餓死的百姓!”
此話一出,沈千綢身子一顫,面露痛苦之色,道:“你是建德饑荒中活下來的人?!?p> 盜圣道:“這就不需要沈老爺關(guān)心了,我只問沈老爺,我來為這些百姓討回一些東西,不知沈老爺覺得合不合適呢?!?p> 沈千綢扣著黃花梨的手越來越緊:“建德饑荒,那是天災,與我何干?!笨粗I圣炯炯的目光盯著自己,又趕忙說道,“即使有人禍,我沈某也只是為朝廷辦事,改稻為桑是朝廷定下的國策,我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小卒子?!?p> 說到這里,沈千綢似乎找回了底氣:“況且改桑以來,國庫充盈,軍備充足,邊疆平定,我自知并沒有做錯?!?p> 那種戲謔重新爬上了盜圣的臉:“用幾十萬百姓的命換當今的太平盛世和沈老爺?shù)陌肷鷺s華,這個生意沈老爺做得不虧。這該是沈老爺做過的最精明的生意?!?p> 注意到兩旁家丁看向自己的目光,沈千綢知道現(xiàn)在必須要立威了,籠絡人心不外乎恩威并施。
沈千綢正色道:“盜圣,就算你說的有些道理,不要忘了你如今還在我手里,你是生是死只是我一句話。這沈宅里,沈某說一沒人敢說二!”看到兩側(cè)家丁再次站直了身體,沈千綢很滿意。
此時散座在下的盜圣悠悠道:“說理說不過就喊打喊殺,自然是沈老爺?shù)囊回炞黠L。不過沈老爺不必擔心,我雖為盜,然則盜亦有道,向來只取錢財,不傷人命。如果為財害命,豈不和你們這些人淪為一丘?”
說到最后,盜圣慢悠悠地瞥了沈千綢一眼,那笑意背后的冷酷讓沈千綢如墜冰窟,甚至生出一種錯覺,好像此時不是自己握著盜圣的生殺大權(quán),而是反過來,自己與這屋里十幾條人命都握在盜圣手里!
沈千綢不敢再和盜圣對話,對兩側(cè)的家丁喊道:“給我?guī)氯ピ诓穹亢煤每垂?,明天就讓他見識一下我們的手段?!?p> 幾個家丁說著圍了上來,卻被盜圣一聲“慢”給鎮(zhèn)住了。
眾目睽睽之下,盜圣像是變戲法般,前一刻還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繩索,眨眼之間萎靡散落在地,家丁們馬上抽出腰刀,將盜圣圍在一團,盜圣卻不慌不忙,冷冷的目光透過人墻,如同鞭子打在沈千綢身上。
沈千綢打了個哆嗦,突然感覺一股不易察覺地異香在鼻間繚繞,心道不好,可惜已太晚了,想站起來卻驟感渾身無力,身子軟軟靠在椅背上,耳中是鋼刀落到和家丁倒地的聲音。
漸漸模糊的視線中,看到堂屋正中的身影慢慢地移向自己,下頜被一只手抵住。
“怎么樣,命被別人抓在手里的感覺好嗎,沈大人?不用那么驚恐,放心,我不殺人,只!?。∝?!”說話后面,一字一頓好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沈千綢的心窩上,接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