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西山洞府君究竟出了何事?。俊?p> “此事說來,可大可??!”
由天帝親自帶著下凡,長生不知九重天有多少神仙享過此殊榮,也不知道他們第一次下凡時都是什么心境。
至少對他來講……
“陛下,能慢點兒嗎?”
“你恐高?”
長生臉色蒼白的點了頭,他本該覺得丟臉,但人在空中飄,腳下云一朵……實在是顧不得了。
玉綸失笑的將下降的速度放緩了些,“你難道沒意識到,自己本就生活在這世上最高的地方嗎?”
長生感受著耳畔的風(fēng)漸漸平息,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嘿,這個嘛,平時沒現(xiàn)在這么有實感……”
隨著人間煙火在兩人眼前展現(xiàn),有關(guān)西山君所謂緊急的事態(tài)也經(jīng)由玉綸之口緩緩道來:
此刻人間正值魏晉南北朝初期時期,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漢人與鮮卑人分庭抗禮,柔然等諸部磨牙吮血,虎視眈眈。若以天帝原本的設(shè)定,不出三十年,北魏下一代君王將會一統(tǒng)南北朝,迎來可將維持百年之久的大統(tǒng)一盛世。但無獨有偶,大勢往往伴隨著意外的發(fā)生。
“人間局勢由刑王殿司二十八星宿官,命格真君等人反復(fù)推演商定,由我對幾個未來發(fā)展選擇最合適的一條路,最終交由有熊族族長邑姜施行。自從西山下界歷劫后,由我安排,將他之命格與那名統(tǒng)一南北朝的君王命格聯(lián)系在了一起?!庇窬]看著一旁束手束腳的長生,思忱片刻,伸手拉住了毫無所依的少年。
“抓緊些,下降氣流不穩(wěn),會有些顛簸?!闭f著,玉綸見他局促的緊,又不忘補了一句,“見你實在恐慌,如此能踏實些,別多想?!?p> 長生囁嚅的點了點頭,“陛下,我沒多想……對了,您的意思是,西山在人間投生成了那名君王?”
“正是!”
兩人腳下的七彩朱母云逐漸變得稀薄,溫度升高,長生忍不住渾身抖了抖,汗毛倒立的同時,持續(xù)不斷的暖意順著他每一寸毛孔沁入肌理之中。
“此刻正值盛夏,人間八月,月華流照君?!庇窬]理了理短窄的胡服衣袖。
他長生面前,距離十步遠(yuǎn)。
“歡迎來到北魏?!庇窬]笑著朝長生招了招手,“仔細(xì)些,可別跟丟了!”
很快,兩道身影沒入了夜幕降臨后的王都平城,那胡皇龍興,重樓疊映的風(fēng)起云涌之地。
老鮮肉西山此次下凡再次成為了皇帝2.0。
不過,此時此刻的他距離皇帝位還有一步之遙。
北魏天賜六年,齊王拓跋嗣被封為太子,而在他受封東宮的同一日深夜子時,他的生母貴嬪劉氏將于掖庭被賜死。未防外戚禍亂朝綱,自道武帝率先效仿漢武帝處死鉤弋夫人之舉,沿襲至后世,致使北魏宮廷“不重生男重生女”之風(fēng)氣逐漸延續(xù)。
年僅17歲的拓跋嗣為人正直,既不愿忤逆皇命,亦不想任生母無辜受死,寫上祈愿燈傳入天際的同時,他只身帶著隨從,趁著游行隊伍巡城混出了宮,意圖向身為輔政大臣的恩師求助。
長生聽著玉綸的講述這“可大可小”之事,不由心生疑惑。
“陛下,此事說來的確是小事,但大又大在何處呢?”
玉綸步伐遲緩有度,似乎為了配合走路稍慢的長生,他側(cè)頭頷首,“此事大就大在,或有魔族參與其中,”
“魔族?”
“嗯!魔族近年來已有卷土重來之勢,但比起九重天,人間對它們來說,更有可乘之機(jī)……”
長生順著玉綸的話尋出深意來,“陛下您說的是……魔族潛入了北魏王室?”
“不僅是北魏王都,應(yīng)該是整個南北朝王室。”玉綸氣定神閑,仿佛魔族的行徑在他眼中僅是小兒嬉鬧。長生一時間難以收回自己驚訝的表情,卻聽他有繼續(xù)說,“不過,眼下最棘手的——便是今晚將要發(fā)生的事。”
五彩的爆竹伴隨著震天響的歡呼和禮樂在夜空中構(gòu)成無數(shù)精美絕倫的畫幅。
長生一時間被稍縱即逝的美好吸引了目光,卻聽一旁的玉綸溫聲提醒:“集中精神,麻煩要來了!”
麻煩……要來了?
王城通往相國府的路上,兩批快馬先后順著常人難以尋覓的小路疾馳而過。
打頭的馬上乘著名黝黑且菱角分明的少年,他衣著很不起眼,但卻騎著匹民間少見的良駒,若仔細(xì)辨認(rèn),還能認(rèn)出馬鞍上皇家御用的標(biāo)志。
“殿下,有人一直跟著我們!一會我換上您的裝束先走,您從大路拋下馬混入人群中!”說著,他脫下寬大的外展,露出和身后少年同樣的衣著打扮。
稍微落后的另一名少年長眉擰在一處,他出言喝止住同伴,“叔孫俊,沒我的命令不許輕舉妄動?!?p> “殿下!”叔孫俊的語氣焦急,目眥盡裂,若不是礙著身份懸殊,只怕此刻他非要把自己的朋友牢牢捆在馬背上不可。
“聽我的!”拓跋嗣的話說完,也不顧叔孫俊再說什么,驅(qū)策御馬領(lǐng)先超過了叔孫俊。
借著月光,一張人模狗樣的熟人臉率先映入長生的眼中。
西山!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要稱為——拓跋嗣了……
長生低頭瞧了眼自己和玉綸所穿的衣服,頓時有種人生大徹大悟的體驗感。
玉綸莞爾一笑,“長生這是發(fā)現(xiàn)了?”
長生欲哭無淚,“陛下高明?!?p> “該行動了!”
玉綸捏了捏長生的肩膀,如同輕燕掠過高墻。
說著,兩道在黑夜中難辨差異的身影先后順著巷道緊隨拓跋嗣而去,且看他二人的穿著,與拓跋嗣和叔孫俊一般無二。
“殺手乃是賀蘭氏一族,賀蘭氏乃清河王拓跋紹之母,其外戚在北魏朝廷立有一席之地,此次太子隱秘出宮,賀蘭一族最先洞悉了消息,提前攔路劫殺?!?p> “陛下的意思是,魔族就隱藏在殺手中?”
“不,真正的魔族應(yīng)當(dāng)是幕后發(fā)布號令之人,眼下的殺手只是尋常人類。只不過,他們要殺死的拓跋嗣乃是神族轉(zhuǎn)世,若殺死神族轉(zhuǎn)世,西山便會落在他們手上?!?p> 長生聞言不禁一凜,要知道,天族神官晉升歷來只有有限的幾條途徑,一,在大戰(zhàn)中立下戰(zhàn)功。但事關(guān)天族的戰(zhàn)爭,近千年來亦不曾有過。二,在六界功德圓滿,香火興旺。符合這條規(guī)則的神官也屈指可數(shù),對于九重天諸神來說,通常都是有名的信徒與日俱增,沒名的萬年都無人問津。三,碰巧遇到足以撼動六界之大事,并在事中做出不論大小的貢獻(xiàn)。說話,符合這一條的比例的仙官簡直比第一條還要稀有。四,是最普遍,最多人選擇的——下凡歷劫。
魔族自然更加洞悉這一點。如今此舉,它們所求似乎不僅只是區(qū)區(qū)一個西山洞府君。其背后意味更像是要以西山作為開頭,用同樣的方式逐漸誅殺神族在人間的轉(zhuǎn)世,囚禁神族并改變天宮規(guī)定好的世間格局。
長生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聽了個一知半解。
在濃烈的黑暗下,涌動迅速的殺手如長龍般緊隨著他們的腳步。雖然他們看不見自己,但長生自己卻能清清楚楚看到所有人。
“陛下,世間格局,帝王興衰向來都是由您,刑王和有熊族族長親自把控,為何如今會出現(xiàn)如此紕漏?”
玉綸深深看了眼身旁面色迷茫的長生,“那是因為,神族之中出現(xiàn)了叛徒?!?p> 長生知道自己不好再問下去,立馬有眼色的閉了嘴,專心致志數(shù)起了殺手人頭。
但沒想到,玉綸看向自己的目光越來越深沉,似乎在探究著他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
所幸令人有些不適的探究稍縱即逝,兩人跟隨著拓跋嗣和叔孫俊來到了人煙稀少的寬闊馬路上。此處似乎是王都中的平民窟,雖然道路整潔,但房舍低矮且擁擠。
很快,他們眼前出現(xiàn)了共有四條分叉路口,似乎通往外面繁盛熱鬧的主街道。
突然間,玉綸的手中飄出一陣煙霧,煙霧迅速彌漫周遭一切可視之物,連拓跋嗣和叔孫俊都因此勒緊了韁繩。
“殿下,當(dāng)心有詐!”
迷霧中漸漸闖入數(shù)十名身著黑衣,高大健壯的殺手。
他們各自手持刀械,一如被人破壞了好戲般氣急敗壞。為首的殺手從容不迫指揮下屬,“你們幾個那邊,你們?nèi)デ懊?,聲音小一些,那倆家伙想必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這才設(shè)下迷霧!”
“是!”齊聲的低喝傳來。
玉綸和長生先后自迷霧中顯現(xiàn)出身形。
玉綸身后出現(xiàn)了兩匹高頭大馬,他示意長生騎上其中一匹,兩人悄無聲息的靠近了拓跋嗣和叔孫俊。
迷霧驟然散去,長生和玉綸運起靈力,拓跋嗣和叔孫俊的馬分別朝著兩條不同的路疾馳而去,而他倆則在被殺手聯(lián)盟逮了個正著后,也朝著另外兩條路分別跑開。
“追!”一聲爆呵伴隨著腳步聲劃破夜空。
玉綸用法術(shù)傳音給長生,故意等殺手們追上些才握緊韁繩,策馬去長生分開。
長生也朝著最后一條路口駕著馬離開,只是對于騎馬這項新鮮的運動他還不夠熟悉,速度顯然要比其他三位慢了許多,加上他心緒不穩(wěn),不知不覺間拉近了和追殺者之間的距離。但他卻無暇思考自己面臨的困境,在他的耳畔還回蕩著玉綸的話,“你引開殺手后尋一僻靜處將他們處理掉。事后先去尋找拓跋嗣,護(hù)送他在我們方才的來處等我。若遇危險不必逞強,心中默念我的名字,我定會趕來救你!”
此刻旁若無人,少年臉紅的火燒火燎,心也比以往更鮮活的跳動著。
也不知是因為馬兒奔波,還是其他的情愫所致,他心口的眼睛形狀印記開始不安的刺痛,只是痛感并不明顯,長生也沒有在意。
還沒等跑到主街道,六名殺手先后將他圍堵在路口盡頭。
六名殺手的身高,體型,甚至露出來的半張臉都沒什么差別。
“下來!”
長生故作驚詫的掐著腰,“誰,我?”
說話的人似乎被長生故作輕佻的反應(yīng)弄得狂怒不止,他直接亮出刀刃,砍向長生身下的馬。
刀背挾著嗜血的暗光一揮而過,沒有血濺出,沒有嘶鳴和慘叫,也沒有重物落地的聲音。所有人抬頭,哪見還有什么馬,不過是一團(tuán)將散未散的霧氣和漂浮在半空中,雙手環(huán)胸的少年。
長生嘴里嚼著根甘草,嘴里振振有詞,“人類,嘖嘖……我說,你們怎么這么喜歡自相殘殺?說說看,若我也是你們的同類,是不是要血濺當(dāng)場了?”他吐掉甘草,活動了下脖頸和四肢,“來吧,一起上吧,雖然一對六,但說到底還是我占你們便宜不是嗎?”
正當(dāng)他為自己骨骼清奇的言論而志得意滿時,站在地面上的六名殺手卻各自維持在揮刀的動作上,沒了下文。
果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驟然見到此等怪力亂神的景象在面前出現(xiàn)還能處變不驚,饒是長生也有些心中沒底了。
“我說大哥們,你們別不說話也不動?。∧銈冞@樣我很緊張哎!”
長生索性落回地面,但六名殺手卻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
一陣涼風(fēng)忽地吹過,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聽“咚”的六聲悶響,殺手同時面朝下倒在地上,生氣全無。
大白兔幾乎在同一時間被長生緊握在手中,劍墻筑起的防護(hù)光芒因緩步出現(xiàn)的一人而逐漸變得暗淡。
那人個頭極高,原本月亮在他身后高聳著,隨著他靠近長生,月光漸漸被遮蔽,周圍的黑暗前所未有的彌漫來開。
“你是誰?”
沒人回答。
“站在那,別動!”
那人依舊沒有理會他。
一雙皂靴率先踏入劍墻之中,緊接著是一身整齊卻透森然冷意的黑色武服。長生抬頭,劍鋒隨著他也一齊向斜上方對齊。
此時長生內(nèi)心洶涌非常,這名神秘人先是解決了六名人類,又絲毫不受他的神族靈力影響。
這完全就是實力的碾壓,一時間各種猜測在他腦海中反復(fù)涌現(xiàn)。
直到那人伸出手牽制住自己的咽喉,又不夠自己的掙扎將他整個人懸空抓起時,長生才意識到,此人怕是敵非友。
兩相遇見,冰冷的手掌中不斷加重令人窒息的力道。長生眼冒金星的瞬間也看清了他的臉,蒼白如刀削的容顏上唯有薄唇蒼白似含血。而在他的上半張臉上,戴著一張遮住雙眼的墨瞳色面具。
心口的刺痛再次傳來,似乎要比剛才更加深重。長生握著大白兔的手被此人的手牢牢牽制住,但另一只手卻趁機(jī)攀上他的臉,想要將其臉上的面具摘下來。
就在長生的手碰觸到面具的一瞬間,劇烈的痛楚像是萬蟲蝕心般令人生不如死,與此同時,那人緩緩開了口。
他的聲音陰沉而低啞,他說:“你不記得我了?”
“我,記,你,個,鬼!”
長生驟然踢向面具男的萬千子孫處,卻不想他絲毫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一時間,長生被壓制的毫無喘息之機(jī)會,他伸向面具的手一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下發(fā)間的桃木劍,對準(zhǔn)面具后的右眼就刺了下去。
眼睛是此人的命門,果然,牽制在手腕和脖頸的力道同時一松,長生倏地打了個滾,像貓似的卷入黑夜之中,消失不見。
墨銅色面具的男子站在原地,久久,他的身體化作一片柔弱無骨的花葉,花葉飄蕩著飛向王都最高的重樓上,在那上面站的是正是天帝玉綸。
花葉落回他手心,化作一縷精光鉆了進(jìn)去。
玉綸收回手,長發(fā)無法自動,眸間先后覆上疑惑和滿足之情。
“星夜,看來你保護(hù)的孩子,一點兒都記不起你了??!”
王都東市舞樂坊,一輛馬車停在了正門口。兩名打扮得體的婦人上前一步,朝著轎子中邁出來的富貴公子恭敬的行了一禮。
“密華君,您來了!”
兩名婦人再抬起頭時面露喜色,含羞帶怯的模樣險些讓人誤會這宮廷舞樂坊成了秦樓楚館。
“麻煩您了!今晚還要再來一趟,若不是遇到此等麻煩事,本也不會煩擾您,只是……哎,我們也不知該找誰幫忙才好!”
馬車上走下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瞧著相貌不過十六上下。且看他模樣清秀非常,一時間竟有些男女莫辨,好在一開口,還是少年溫柔的話音。
“兩位姑姑哪里的話,再怎么說,如光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說是麻煩呢!”那位名為密華君的公子一笑,再次看的兩名姑姑心頭蕩漾。
“密華君請!”
“哎!姑姑且慢!”密華君朝身后小廝吩咐道:“去把車上的人帶下來,交給兩位姑姑!”
兩名教坊姑姑聞言朝馬車看去,只見兩名小廝扛著個瘦削嬌小的昏迷少年下來,且看那少年周身白凈,腰身別著劍,頭上還別著把桃木劍吊墜。
“密華君,這是?”
“這是我朋友,路上遇到些麻煩受了傷,還勞煩姑姑替我為他換上衣服,稍加照顧,待里面的事一了,人我自然會帶走!”
兩名婦人互相對視一眼,隨即同時頷首,“密華君放心,此事,我等必會妥善處理?!?p> 很快,馬車駛離舞樂坊,紅漆的大門再次合上。
北魏王城的舞樂坊乃是為宮中輸送戲曲名伶和貴重歌姬之處,宮中宴飲一年到頭大大小小也說數(shù)十場之多,王室力求歌舞的新穎和盛大,這就意味著對舞樂坊歌姬與舞姬的要求極高。多年來,舞樂坊共有一名總管,兩名教習(xí)姑姑和歌舞各五名老師,自從三年前總管因收受賄賂肆意決定入舞樂坊官家子名額被撤職后,全靠這名“密華君”撐起了整個教坊。
密華君是何人?無人所知……
只知他是宮中貴人親自委派教習(xí)樂曲之人,每逢月初,月中和月末三次入夜才會來到舞樂坊進(jìn)行教習(xí)。經(jīng)過他指點的歌舞樂伎往往進(jìn)步迅速,其中不乏因此而飛上枝頭變鳳凰之人。
而在所有樂伎中,僅一人以其樣貌,歌喉和舞姿艷壓群芳,此人便是密華君口中所稱如光君。
尹如光家族世代女性入教坊,或任宮中女官,算得上是清貴人家。尹如光本有機(jī)會入宮成為嬪御,可她也不知為何,一直辭而不受。
有人說,她之所以不愿入宮免去顛沛流離,一方面是為了免去毫無必要的后宮爭斗,但更多的是為了這名神秘的密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