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站在長生的身邊,看著沖入馬車又陷入尸堆不斷尋找劉駿的烈奴,語氣冰冷且緩慢道,“人族的貪戀和欲望毫無休止,即便是輪回也不能消散。”
長生望著滿臉血污的烈奴嘆道,“我們?nèi)退艺野伞莿ⅡE長得和烈奴有十分相像。”
無名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和長生扎入了尸堆之中。劉駿所在的車隊(duì)相比較,既不是最起眼的,也不是最不起眼的。長生探身進(jìn)馬車,見除了兩個小廝的尸體,便是個身著華服的少年,他抬起少年尸體的頭,心下便涼了不少。無名緊隨其后進(jìn)入馬車,他見長生的神情,手落在尸體上搜索了一番。
“身子不完整,不是他?!睙o名篤定的說。
長生沉下去的心又瞬間提了上來。
“看來是換上了其他衣服藏在隊(duì)伍中,也有可能逃走了?!?p> 正在這時,馬車外傳來烈奴的疾呼聲,“三殿下你醒醒,殿下!”
兩人落在烈奴身邊,見一個身著深綠色宦官服制的少年昏倒在一旁不遠(yuǎn)處的灌木叢里。長生變出水來洗去少年臉上的污漬,露出張和烈奴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比起烈奴面上剛毅的棱角和泠然的眼神,眼前的少年便顯得更為嬌貴,果然是宋文帝的三皇子,養(yǎng)在深宮中的富貴少年。
“殿下尚有鼻息,只是為何怎么都叫不醒?”烈奴焦急的求助向長生,長生自然也看不出所以然,忙轉(zhuǎn)頭瞧向無名。無名蹲下身探了鼻息,又將手放在他的脖頸之下。
“托住他的后頸”無名吩咐烈奴,烈奴趕忙照做。
無名的手順著脖頸處猛然掐緊,隨即向上推去。很快,一個晶瑩透亮的幽綠色珠子從其口中落入地上。長生眼疾手快用法術(shù)操控著珠子落到面前,“這是什么?”
“閉息珠”無名說道,含入口中可絕生氣,但若出現(xiàn)鼻息后則必須將其取出,否則不消半個時辰,人便會窒息而死。
果然,劉駿猛烈的咳嗽起來,很快便驚恐的睜開雙眼,手腳并用向后退去。
“再玩?zhèn)€一時半刻,半是神仙也難救。”無名看向長生說道,長生隨即笑了笑。
“殿下,是我,我是烈奴?!绷遗昧ψo(hù)住驚慌失措的劉駿,劉駿惶然間認(rèn)出了烈奴,嗓子里氤氳出哭腔,他緊緊鎖住烈奴的脖子,大哭道:“你怎么才來,他們都死了,都死了……”
烈奴忙不迭的抱緊劉駿安慰道,“殿下不怕,烈奴如今在呢,烈奴不會再離開殿下了!”說著,他輕拍著烈奴的后背以示安撫,很快,劉駿平復(fù)了下來。
“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辦?”長生低聲詢問烈奴。
烈奴望著懷中瑟瑟發(fā)抖的劉駿,緩聲道:“去武陵,皇子的封地有不少親衛(wèi)駐軍。先安頓好再向朝廷求援?!?p> 長生暗地里撇了撇嘴,心想找到吳喜還真不容易。好在有無名,說著,他側(cè)臉朝著無名擠眉弄眼了一番,卻見無名的神色一凜,猛然朝身后看去。
不知何時,黑壓壓的兵馬從他們方才來的官道上策馬而至,黝黑的高頭大馬上盡數(shù)都是身著北魏軍服身配環(huán)首刀的神秘人。
“莫不是方才那些殺手的同伙?”長生搖了搖頭,雙手放在嘴邊傳聲道,“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三皇子使我們罩著的人,識相的快點(diǎn)跑,不然這些人就是你們的下場!”
神秘人不為所動,烈奴起身將劉駿護(hù)在身后,聲音冰冷而充滿恐懼,“他們應(yīng)該是真正的北魏士兵……”
“不”
無名清冷聵亮的聲音劃破夜空,“他們不是人類,是附著在人類身上的魔族!”
長生驚訝的側(cè)過頭去,手中的大白兔聞聲而出,乳白色的劍鋒反射著月光,給本就蒼茫的大地加上一絲詭譎的氣氛。
長久以來,對長生來說。
不去找人是非,免掉麻煩纏身。
不僅是花神府眾人對他的諄諄教導(dǎo),更是他自己賴以為生的警示名言。
但事與愿違,麻煩就像他失散多年的父母一般,總是一茬接一茬的找上門來,其中就屬這魔族和他最為親厚,簡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先有火魔燭,妖域和曹植一事,后有冰魔,極夢……如今風(fēng)平浪靜一段時間,他好不容易尋了機(jī)會下界賜福,竟還是和魔族狹路相逢。
大白兔嗅到了魔族的味道,仙劍自動出鞘,直朝為首奔來的魔兵砍去。驟然發(fā)力間,那魔兵的首級應(yīng)聲而落。長生萬般無奈,這才想起自己給大白兔開啟了自動攻擊的模式,若感受到任何的魔族氣息,即可便會攻擊。
長生捂著額頭汗顏道,“我這算不算私自傷人?”
無名側(cè)過頭,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語氣中略微有些尷尬,“事已至此,不如動手吧!”
“也只能這樣了!”大白兔倏地飛回長生手中,他拉出架勢。說著,長生運(yùn)轉(zhuǎn)周身靈力向魔兵沖去,咒罵聲刻意拖了很長,無名只覺眼皮不住的亂跳,尷尬涌上心頭。而長生沖入魔兵陣營之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被星夜所設(shè)下的禁制竟全部消失了。充盈的靈力游走全身,連大白兔的劍身都成了黑夜中最閃耀的一抹星光。
壓制已久的仙靈被拘在元靈的最深處,如今大門四開,靈力如久困良駒般撒了歡向外瘋長,借著這股勁兒,長生又?jǐn)財(cái)嗔藥酌ё宓念^顱。他整個人立于半空之中,腳步懸浮下蹬著山間不知從哪跑來的層云,烈奴遙望著長生,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呆住。
臉上莫名的泛起紅暈,烈奴趕忙別開視線,卻驚覺臉頰一側(cè)寒光閃爍,站在他旁邊的無名雙眼冰冷,手中生出利刃,可以在他面前虛晃一槍,耍了個假把式便飛身落入陣中。有仙就有妖魔鬼怪,烈奴自然不知神族之人和這些魔兵有什么深仇大恨,單看如今這番勢頭,怕是積怨已深,只是魔族為何會身著北魏軍服,且幻化為人類的形貌?烈奴自知幫不上什么忙,連忙回到劉駿的身邊,將他緊緊的護(hù)在身后。
長生和無名合力絞殺盡眼前的全部魔兵,卻驚覺所殺之魔兵皆為虛陣。虛陣被迫,隱藏在其身后的主陣才露了出來。兩人齊落于地,見眼前之陣如筆走龍蛇般蜿蜒而行,周身首尾呼應(yīng),一頭攢動,一頭隨之順勢而移,恰似橫臥于地面緩慢爬行的巨蟒,吞吐著蛇信朝長生和無名襲來。
“此乃長蛇陣!”烈奴的聲音冷不防從身后傳來,只聽他說道:“此陣三種變化形態(tài):擊蛇首,尾動。擊蛇尾,首動。蛇身橫撞,首尾至,入其陣,則絞之?!?p> “這魔兵怎么還懂人間的陣法?”
無名冷聲頷首,“以魔族之陰邪之靈控制殺伐陽剛之軍,是更高階的奪魂所致……”
“更高階?”長生突然想起其中關(guān)竅,“有人傳說,當(dāng)年邢王并非因走火入魔而離開天宮,而是被敖燼奪魂而亡?可老曹,我,都曾被魔族用奪魂之術(shù)控制元靈,但最后都以魔靈離體而得以保全性命,卻并未損害性命,難道是因魔靈強(qiáng)弱之分?”
“奪魂,除了控制生魂為自己所驅(qū)使,更為狠厲的方法便是吞下生魂,徹底掌控這份肉身。只是此舉過于有損元靈,若非緊要,便只能是實(shí)力懸殊過大,可以隨手拿捏的凡人?!?p> 長生和無名聞言相視一眼,無名繼續(xù)說道:“人族軍旅意志堅(jiān)定,無懈可擊。即便是魔族也難以掌控其心神,只能食其魂,控其身。如今對方有上百人,可要比剛才那些人族刺客難對付的多?!?p> “你我二人合力有幾分勝算?”長生未曾露怯,僅是無奈的握緊劍柄。
“嗯……”無名極認(rèn)真的打量了緩緩向他們爬來的長蛇,“五成!”
長生頗為躊躇的抬肘壓住劍身,“還行,至少有一半的希望!”
“我說的是百成……”
長生腿一軟,差點(diǎn)沒摔倒在地。無名嘴角難得勾出一絲緩和的笑意,“逗你而已”。他狠狠翻了個白眼,說著——他像篤定了主意般縱身飛向長蛇陣的尾端,想和無名以首尾之勢搶占先機(jī),但卻哪知經(jīng)過蛇陣正中的上空時,從盤踞的蛇腹中飛出數(shù)只靈芝形狀不明巨物,巨物飛升至長生身邊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這些分不出頭腳,身上遍布著如同經(jīng)脈血管般激凸的紋路,隨著移動,周身還會微微顫動。
正當(dāng)他的注意力放在奇物的形貌特質(zhì)時,其中不知噴出了什么奇怪的紅霧,長生大驚之下,竟覺得頭重腳輕。他舉劍帶著靈力旋轉(zhuǎn)刺了一周,劍氣傷及顫動的肉靈芝,他也借機(jī)落回?zé)o名身旁。
無名方才望著空中的形勢已然心中有了成算,他扶住落回地上的長生,緩聲道:“是太歲,生于地下世界,土靈一族,只是向來獨(dú)居獨(dú)行,通常不會這般集中出現(xiàn)。”
長生穩(wěn)住身形,“都說不能在太歲頭上動土,可沒說太歲主動挑釁該怎么辦!”他轉(zhuǎn)向無名,“控制長蛇陣的魔族就是他們?”
無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桃木劍給我!”
長生聞言拿出木劍,無名接過,桃木劍在他手中恢復(fù)如常大小。
“出!”無名雙手于腕處交疊,指腹對準(zhǔn)額間,雙目睜然前視生出澄澈的金眸。桃木劍瞬間暴漲,通體散發(fā)幽微的藍(lán)光,隨著“破”字在山中峽谷回響至第三聲的時候,桃木劍并未刺向咆哮而來的巨蛇蛇頭,而是直插入前方堅(jiān)硬寬闊的土地之中,
一瞬之間,長蛇的隊(duì)形被無端破壞,被魔族控制的北魏士兵亂作一團(tuán),兵馬和刀槍劍戟的破碎聲交替而來,而自他們腳下的蒼茫大地中傳來痛苦且驚怒的咆哮聲。
“長生,你看好了,控制他們的魔族根本不是太歲,而是我們腳下的這片大地!”無名的話讓長生悚然一驚,他頓時覺得腳下的地扎人得很,連忙拈了口訣召喚來四朵云,一人腳下一朵,可憐劉俊戰(zhàn)戰(zhàn)兢兢魂不附體,見此情景又嚇得暈了過去。烈奴雖被嚇得不輕,但也勉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
“金魔,火魔,冰魔俱已落入天帝手中,敖燼身邊如今僅余木魔和土魔,眼前的這位……”
在他們說話之間,本已經(jīng)潰不成軍的魔兵又復(fù)為方才之陣型,只是不復(fù)嚴(yán)陣以待緩慢進(jìn)攻勢態(tài),轉(zhuǎn)而迅猛而夾帶煞氣沖向四人。百人蛇陣,前鋒揮舞長劍,劍鋒削鐵如泥,連狂呼亂嚎的厲風(fēng)也歸于沉寂。
長生閉目凝神,他身上袈裟乃是妖尊所贈,用以抵御體內(nèi)火之源。但這不可貌相的寶貝一旦認(rèn)主便會受主人所控,自動起隔絕之用或隱去之效。
此時憑他這三腳貓的功夫決計(jì)難以應(yīng)對眼前局面,至于無名,長生見他的表情也并不輕松,說不定只是為了安慰他,實(shí)際在強(qiáng)撐罷了??磥聿环糯笳惺遣恍辛?,希望自己這次能控制住火之源……
長生深吸一口氣,元靈之中緩緩顯現(xiàn)出一個“現(xiàn)”字。一瞬間,火之源的灼熱熟悉感再次涌了上來,他雙眸閃過熾熱的烈紅色,整個山谷的溫度陡然升高。無名的手擋在長生身前,警惕的問道,“你在干什么?”
長生錯愕的縮回身,生怕身上的火之源會傷到無名,他這一縮,連同升起的炙熱也瞬間降了下來,“你干什么,你別碰我!”
“土克火,反增了助益?!?p> 長生愣了愣,似乎用表情在問:你怎么知道?
無名懶得再看他,“你的火之源控制力極差,所以別再想著無時無刻走捷徑,靠自己的靈力攻擊才是上乘!”說著,他召回桃木劍,與長生一左一右攻向張開血盆大口的前鋒魔兵。
“擊蛇首,引蛇尾!”長生與無名對視一眼,兩人分別朝蛇首的左右兩端攻去。長生主攻蛇首左翼,一連斬殺數(shù)名魔兵,但可怕的事情也就此發(fā)生了。原本死去的魔兵無論是何種死狀,均在倒下片刻后再度爬起,斷臂殘肢和頭顱再次涌向長生。長生顯然被此等場面嚇了一跳,卻也不敢猶豫分毫,大白兔以一當(dāng)十抵御那些完全不知生死疼痛,雙目猩紅色的魔兵。長生身上靈力如同鋼刀般再次砍斷本就殘破的軀體,趁著這個空隙,他遙望遠(yuǎn)攻而至的蛇尾,呼喚無名道:“時機(jī)來了!”
無名正將名士兵攔腰斬?cái)啵勓粤⒓窜S身而起,提劍橫立攻擊攻擊長生身后的蛇尾。哪知這時,蛇尾而至,反倒將整個陣型化作首尾相接的半輪拱月之勢。被層層蛇身護(hù)在陣中的太歲冷不防橫腰撞向正刀兵相接的長生和無名。
兩人俱是一驚,慌忙躲閃間失手又撞在一起。無名擔(dān)心長生受傷,下意識用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卻意外扯出他胸前的一片雪白。長生大驚,反手鉗住無名的手腕,“你搞什么鬼?”無名未曾料到會這樣,剛想說聲對不起,卻見害他陷入如此窘境的太歲又攻向兩人,不由得怒火中燒,舉劍而出,眸中閃過赤金光芒,“出!”
桃木劍和太歲相撞,兩下都未曾占到便宜,桃木劍被撞擊的發(fā)出嗡嗡轟鳴聲。無名念及此力亦反震太歲之軀,為不給它們?nèi)魏畏磽糁畽C(jī),無名再次使力為攻,將七顆太歲圍困于一處,長生于此時從蛇首陣型中掙脫出來,恰好看清那太歲頭上一塊塊隆起的土疙瘩,仿佛便是方才放毒之處。
不要在太歲頭上動土難不成是這個意思?
長生無暇他想,眼疾手快的擲出大白兔,朝著離太歲更近的無名喊道,“打它們頭上的土疙瘩,保證一擊即中,快!”
無名聞言毫無猶豫揮動桃木劍,在大白兔配合下斬?cái)嗔似哳w太歲頭上的土疙瘩。
正如長生所料,在土疙瘩被斬?cái)嗨查g,刺耳類似嬰兒的啼哭聲自太歲身上傳來。土地瞬間龜裂出七條裂縫,太歲以此深入地下,再無縫隙可尋。大地不知為何強(qiáng)烈的震顫起來,兩方山崖均有巨石滾落,而長蛇陣業(yè)已于此時形成了閉合且不斷收緊的圓環(huán)。
長生和無名腳下未穩(wěn),眼見便要順著裂縫掉落下去。
地底世界似乎有雙手伸向地面,想要將墜落的兩人就此碾碎。
破風(fēng)之聲不知從何處傳來,漸漸逼近陣中的巨大縫隙。一尾墨色長鞭卷上長生的腰腹,強(qiáng)烈的暈眩要將長生前不久吃的十個粽子都嘔了出來。
正當(dāng)他鼻腔里翻起大棗甜粽與蛋黃肉粽混合搭配,再配上壺桂花酒的氣味時,他終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穆湓诹艘环狡降刂稀?p> 雕梁畫棟的寬敞空間,長椅旁擺放著珍饈美酒,上壁輪換著點(diǎn)點(diǎn)星辰和月光。長生落于雅座之上,無名的身影消失,與此同時,長生頸間的桃木劍吊墜一閃,歸于平靜。
踏實(shí)接觸地面產(chǎn)生的觸感讓長生意識到他此時正在座馬車上。
“本來是頂轎子,但看到你,我便臨時換成了馬車?!敝袣馐愕呐幸繇懫?,長生驚喜的湊上前:“虞城姐姐,怎么是你?”
“稍后再說,此地不安全!”
關(guān)鍵時刻解救兩人的正是鬼王虞城,她穿著墨藍(lán)色束身長裙,裙子下擺呈魚尾形狀,袖口自肘下被裁為廣袖,配以流蘇……舉手投足間盡是輕紗慢搖之音。她說著對外吩咐道,“加快腳程,我們換個地方再說話!”
馬車的珠簾被掀開,長生再次驚喜道,“輕桐姐姐,紅桑姐姐!”
趕馬車的紅桑和輕桐淺笑,彼此對上一眼。馬車快速又平穩(wěn)的向前駛?cè)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