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蒼把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擺在了劉徹面前。
這幾年來,各個諸侯國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故:元光六年,長沙王劉發(fā)薨。
元朔元年,魯王劉余薨。
元朔二年,江都王劉非薨。
加上元光五年薨殞的河間王劉德,短短的幾年間,先后有四位諸侯王逝去。
依照祖制,他們的長子順理成章地繼承了王位,這于禮本是再正常不過。
可在劉徹看來,無能之人是怎么也治理不好一個封國的,把天下百姓交由眾諸侯盤剝,更是極其昏頭的做法。
從宗正寺遞上來的呈報得知,這些王侯子弟大都為紈绔之徒,這些人怎么有資格襲封王位呢?
劉徹一想到他們平日里擾民亂民,奸邪作惡的嘴臉,就恨不得立即把他們捉到京城,千刀萬剮。
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們的父輩在封國經(jīng)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jié),一旦動起兵戈,難免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危及朝廷穩(wěn)定。
因此這件事情如鯁在喉,讓劉徹非常不舒服,自削減竇王兩家勢力,再給竇嬰和田蚡兩人不咸不淡的九卿閑職以來,他度過了一段政事不紛的日子,但看來現(xiàn)在又要開刀了。
一連數(shù)日早朝之后,劉徹都在宣室殿查閱典籍,翻閱卷宗。
他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手段對諸侯動手,以期完成先帝沒有辦到的事。
賈誼的《治安策》、晁錯的《削藩策》,他讀了許多遍。
在他們的書中,顯眼的是他們對諸侯國的警惕,不可謂不睿智;他們對削藩的見解,不可謂不深刻;他們對大一統(tǒng)的向往,不可謂不強(qiáng)烈。
但問題卻是,他們的這些對策不但沒有真正奏效,反而使各人因此遭遇厄運(yùn)。
賈誼被流放到長沙,死在異鄉(xiāng),而晁錯在七國之亂的關(guān)鍵時刻,被腰斬于長安東市。
這到底是誰的錯呢?先帝?
自己又會不會重蹈覆轍?
哎!提出變革的人太多不會善終,他們不會死在秋后算帳,反而早早倒在變革之中。
這是一個怪異的宿命。
怎么辦?削亦難,不削亦難,劉徹將手中的筆舉起來,又放下,再舉起,再放下,最后干脆停留在空中。
他手握的仿佛不是一支朱筆,而是染了鮮血的青鋒寶劍,寒光閃閃,卻不知該劈向何處。
自從建元元年登基以來,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地猶豫過。
畢竟先帝因此而遭受過七國之亂,不排除棋殺吳太子的誘因,削藩不當(dāng)終歸會有反彈,這不利于江山社稷的穩(wěn)固。
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小心,不可以留下詬病,同時也不能太過仁慈。
這時候,包桑近前稟奏:“陛下,中大夫主父偃求見!”
“快宣!他來得正是時候!朕還想聽聽他什么建議?!?p> 主父偃進(jìn)殿來了,這位來自臨淄的士子,身材高大,渾身帶著齊地的豪爽和強(qiáng)悍。
他早年想要做一個游學(xué)之士,一直以蘇秦和張儀為楷模,因此常常恨自己生不逢時。
在舉國獨(dú)尊儒術(shù)的日子里,他的足跡雖然遍及齊地山水,卻處處受到冷落和排斥。
他的日子過得十分窘迫,以致朋友都不愿意見他,視之如蒼蠅,避之不及。
他最終明白,滿腹經(jīng)綸抵不住一官半職,所謂孔子游歷諸國,不過是一段被人冷落的歲月,國君們那里愿意聽一些周禮舊典呢?只怕日新月異才能叫他們提起一絲興趣。
他詛咒上蒼無眼,讓他流落九皋,而機(jī)遇恰在此時也找上了他。
元朔元年,劉徹頒布了一道詔書,要各地二千石以上的官員舉賢良。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guī)煛?p> 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性君子壅于上聞也。
且進(jìn)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議二千石不舉者罪?!?p> 主父偃聞訊大喜,他帶著自己的精心撰寫的上書到長安來了。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要想見到陛下是多么不現(xiàn)實。
于是,他將書投到了北闕司馬門。
他沒有想到,陛下真會迫不及待地看那些意見,在當(dāng)天傍晚皇帝就召見了他。
他一口氣向劉徹陳述了自己多年來深思熟慮的九件事,其中有八件都是談?wù)撀闪畹?,只有一件談到匈奴?p> 他至今仍不明白,一向主張對匈奴用兵的劉徹在聽了他對匈奴作戰(zhàn)的批評后,不但沒有怪罪他,反而把他留在身邊,接納了他不同的意見。
他打從心底里敬佩當(dāng)今圣上的兼聽不獨(dú),沒有執(zhí)一家之言的意思。
短短一年間,他竟然被連續(xù)升遷了四次,現(xiàn)已官至中大夫了。
這是在嚴(yán)助之后,大臣從來沒有過的待遇,不得不說,這很榮幸。
主父偃不同于汲黯。
他的經(jīng)歷讓他圓滑許多。
汲黯遇見不公的事情總是喜歡言詞犀利地抨擊,有時候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而主父偃卻善于猜度劉徹的心思,并且會很適時地來到劉徹身邊提出建議。
此刻,他正站在皇帝面前,述說著他的見解,“自文帝以來,屢次削藩,未能奏效,皆因為欲除藩國,必會引起戰(zhàn)亂。
然現(xiàn)在藩國之勢,根深樹大,已歷數(shù)世,皇帝若草率行事,恐適得其反。
但如若任其發(fā)展,必會危及社稷,所以也應(yīng)該干涉。
臣近觀史籍,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強(qiáng)弱之勢易制。
今諸侯或連城數(shù)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qiáng)而合縱以逆京師,以法制削之,則逆筋萌起,前日晁錯是也。
今諸侯子弟或十?dāng)?shù),而適嗣代立,余雖骨肉,無尺寸地封,則惡仁孝之道不宣。
臣愿陛下令諸侯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
“嗯,卿之所言,十分有理!”
劉徹多日來的憂慮被主父偃一掃而空,心境明朗多了。
“陛下可頒一道詔書,命各諸侯國將要分封子弟的表章上奏朝廷,由宗正寺審定后恩準(zhǔn),諸侯子弟必感恩皇恩,效忠朝廷。
就是有人要鬧事,其族人也未必會跟隨!獨(dú)木不成林,事情便不會鬧大?!?p> “如此甚好!明日早朝時,朕就將之付予廷議。”
“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