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歸客棧丁字號客房內，木回風和段洛笙隔著一張八仙桌面對面坐著，兩人手邊各擺了一杯冒著騰騰熱氣的茶水。
“唔，先讓我想想之前講到哪了。”木回風拇指和食指摸著自己的下巴，仔細回憶。
“講到人是復雜的。對于同一件事，人在順境和逆境的時候，很可能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倍温弩吓跗鸩璞盗舜?，出聲提醒。
“對對對！那我就從這里繼續(xù)?！蹦净仫L將身板挺直，一本正經(jīng)地問：“阿笙，你覺得我是哪一種人?是純粹的信奉弱肉強食的那一套的人，還是尊老愛幼、幫扶弱小的人，還是在兩者之間前后搖擺的人？”
段洛笙看著木回風，會想起第一次遇見木回風的樣子，她拙劣地女扮男裝，從天而下地降臨在自己的面前，熱心腸地幫自己找了全元安城最好的大夫給母親看病，在后來母親去世后又陪著自己將母親安葬，告訴自己可以與她一起回家。
“回風是那種會尊老愛幼、幫扶弱小的人?！倍温弩蠌幕貞浿谐槌觯_定地說。
聽到段洛笙的評價，木回風開心地提起了嘴角，但是片刻后又慚愧地搖了搖頭，說：“雖然我很開心阿笙認為我是第二種人，但實際上我也可能是第三種人。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我和阿笙一定都不是純粹的第一種人?！?p> “我們的社會很好，它使我們大部分人都接受了善的教育，樹立了真善是好，假惡是壞的思維底色。我們弘揚好人好事，希望每個人都能為一個純粹的好人?！?p> “得益于我們社會對善的提倡，我們大部分人都擁有了向善的一面，起碼在順境中，我們都愿意做個好人。雖然說我的人生也有些小挫折，但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擔心過能不能吃飽穿暖住好這三件最基本的生存問題，我生來就擁有了許多東西，不需要通過與他人競爭讓自己活下去，做一兩件施以援手的好事對我來說并不需要付出多少代價，因此做一個好人對我來說并沒有多大負擔?！?p> “我在心里存疑的是：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件我需要冒很大風險才能完成的好事，我會不會去做？那一刻的我才能決定自己究竟是第二種還是第三種人?！辈杷舭l(fā)了大量熱氣，已經(jīng)變溫了，木回風喝了口水潤潤干燥的唇舌，停頓片刻后，繼續(xù)說：“上面說了那么多，下面我就要揭曉‘我為什么要來元安城？’的謎題了。”
“十年前，我在新鴻國首都符戶看到他們已經(jīng)對天宮機甲進行了改造，繞開血脈之力的附生步驟，改用某種能量代為運作。雖然十年前從新鴻國回來后，我照著新鴻國的改造方向也摸索出了改造方法，但我當時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將改造后的天宮機甲圖分享給南唐和蘭月兩國，畢竟這是殺傷力極大的武器?！?p> “但五年前，聽風閣密探來報，信報上說新鴻國已經(jīng)開始大量冶鐵，準備批量生產(chǎn)他們改造過的戰(zhàn)爭傀儡?！蹦净仫L看著段洛笙，眼里閃過一絲不忍，說：“阿笙你知道的，這五百年來新鴻國一直在找機會蠶食鄰國的國土，一旦讓新鴻國一國掌握戰(zhàn)爭傀儡，南唐國和蘭月國就很難再抵御新鴻國發(fā)起的戰(zhàn)爭。”
“所以，我在五年前將經(jīng)過改造后的天宮機甲制造方法同時共享給了蘭月國和南唐國，讓各國的武裝力量維持平衡。”
段洛笙看著蹙著眉的木回風，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回風，你做得很棒呀！你避免了戰(zhàn)爭的爆發(fā)誒?！?p> 木回風苦笑了一下，像是飲鴆止渴的無奈之人，說：“但這也意味著未來的戰(zhàn)爭會具有更大的破壞力，沒有習過武的普通人將任人宰割。我不想有戰(zhàn)爭爆發(fā)的那一天，我想知道我們是否有可以完全避免戰(zhàn)爭爆發(fā)的可能性？我想找到一條讓人類社會摒棄戰(zhàn)爭的道路?！?p> “在此之前，我得先知道此間戰(zhàn)爭因何爆發(fā)？人心之惡由何而生？這不是我一個人閉門造車可以想出來的，因此我要走到人群中來，在人群中尋找答案。所以，我來到了元安城，這是南唐國最大的城市，是南唐的首都，天南海北的人匯聚于此，最適合作為我們此行的第一站?！?p> 木回風站起來，走到窗邊伸了個懶腰，被冷風吹得打了個激靈，忙不迭地關上了窗戶。外面的太陽正在下山，屋內的光線弱得令木回風快要看不清段洛笙的表情，她從懷里找出火折子吹出火苗，點起了燭臺上的蠟燭，才看見段洛笙正皺著眉頭思考。
“阿笙，在想什么？”木回風輕聲問。
“我在想，當初若不是我不小心被新鴻國的奸細抓去，我阿娘和阿爹就不會被要挾著偷出天宮機甲圖，新鴻國就不會掌握戰(zhàn)爭傀儡的生產(chǎn)技術，局面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倍温弩蠠o意識地咬著指甲，糾結地說：“但是我那個時候真地好害怕！”
“回風！你知道嗎？當我阿爹阿娘真地拿著天宮機甲圖來換我的時候，我真得好慶幸！即使不擇手段，阿爹阿娘還是把我救了出來！”段洛笙眼里迸發(fā)出枯木逢春般的光芒，只一瞬又暗了下去，她低落地說：“可是，那件事之后，我們一家三口的日子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我們都將背著愧疚的心情度過自己的往后余生。若阿爹阿娘不救我，我就會被新鴻國奸細殺死，阿爹阿娘會因為我的離開而痛苦一輩子。”
“這么看，在我被新鴻國奸細抓走的那一刻，無論我阿爹阿娘如何選擇，我們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都注定會一去不回。所以我多么希望我自己當初就這么死在了新鴻國奸細手里，因為這樣，雖然我家的悲劇無法更改，但起碼天下的百姓就不用在十年后的今天面臨如此岌岌可危的局面了?！?p> 木回風走過去抱住了段洛笙，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說：“阿笙，起碼對我來說，你的生命是很寶貴的！況且，自古以來，若沒有木氏血脈從旁助力，天宮機甲就跟廢鐵沒什么區(qū)別。十年前宋叔叔和樓阿姨也沒想到，新鴻國能夠在天宮機甲圖的基礎上改良出可以繞開木氏血脈控制的機械傀儡吧。因此，他們當時并不是在‘救自己的女兒’和‘救天下’之間做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