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小吃街充滿著食物的馨香，聞一口就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覺從心頭泛起，讓人一下子感到分外滿足，怪不得曾有人說：“唯感情與食物不可辜負?！庇喟仓H身體驗了一番，覺得食物的魅力不僅限于此，還能讓人滿足得想停下來慢慢生活，在享受食物的同時感受周遭的環(huán)境。
這里的環(huán)境說不上多好，卻有一種內(nèi)在的熱鬧，在暗色的樹丫映襯下，這份熱鬧沒有春季的蠢蠢欲動，沒有夏季的喧囂燥熱，沒有秋季的短暫蕭索，只有包裹著寒氣暖意縈繞上空。顧懷瑾是這么跟余安之說的。
春夏秋冬，時序替換，同一條街不同的景象，余安之聽著顧懷瑾娓娓道來，這個街道好似深入心頭，哪一棵樹景色如何，哪里的阿姨比較健談，哪條小巷子里還有美食，顧懷瑾信手拈來。
余安之靜靜聽著那一串街道記憶，偶爾會在好奇的地方打斷一下，問上一兩句，又繼續(xù)聽著顧懷瑾說。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街道的深處，顧懷瑾指了指前方：“那是我以前讀的幼兒園?！?p> 余安之順著顧懷瑾所指，一間小小的幼兒園坐落在老房子中間，如同老人懷抱小孩，暮氣沉沉中升起一股生氣。余安之快步走上前，隔著脫漆幼兒園鐵門往你看，小小的操場鋪著暗紅色的塑膠跑道，旁邊有滑滑梯和幾個小孩子的游戲設施，再往前就是教室了，教室墻上畫著大大的紅花、可愛的動物，還有一些紙蝴蝶掛在天花板，悠悠垂下來，在微風中張開翅膀輕輕擺動。
但是塑膠跑道的顏色很暗了，早已不是鮮艷的紅色；墻上可愛的畫早已經(jīng)脫去了顏料，只可以憑著殘留的印記判斷出原來的面貌；蝴蝶的翅膀上纏著幾根蜘蛛絲，無力奮翅高飛。余安之輕聲說：“這里好像很久了。”
“現(xiàn)在只剩周邊幾家孩子還在這里讀，明年這里就要關閉了?！鳖檻谚焓置艘幌妈F門上翹起的藍色油漆片，脆得一碰就碎了，“周邊新開了很多幼兒園，教學設備、資源都比這里好，沒有多少人的孩子會再來這里……更重要的是，這里的街道已經(jīng)被政府征收了，明年這里就要拆了?！?p> 余安之驚訝道：“整一條街？”
“剛剛我們走過的地方都被劃入了拆建的范圍，以后這里就不是這個樣子了?！鳖檻谚f，“所以我想帶你來看看，我以前生活過的地方?！?p> 余安之環(huán)顧四周，整條街并不鮮艷，甚至帶著幾分她們的那里的黯淡，卻因為在大城市里面顯得沒有那么“憔悴”?？墒牵檻谚翘柊愕娜?，與這里是如此格格不入。但他說，這里是他過去的生活，余安之竟然生出一絲荒唐。
顧懷瑾看著余安之，笑了笑：“我的媽媽出身很好，我的爸爸也是如此，在別人眼里我和懷瑜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這一點我不敢否認。但是，這里確實是我生活過的地方?！?p> 余安之看著他，仔細聽著他說的每一個字，不敢走神。
“在幼兒園那段時間，我是和爺爺在一起生活的，我爸爸和媽媽兩人那時候感情出了一些問題，我爸爸怕我受到影響就將我送到爺爺那里。這里的老房子是很久以前爺爺買下來的，即便后來生活條件改善了，他也從未離開這里，按他的話說，這里充滿了與奶奶的回憶，他舍不得。那段時間我讀幼兒園，都是爺爺接送我的，明明離家很近，可他卻還是不放心。大概是那時候電視上的拐賣兒童新聞讓他害怕吧。”一陣風不知從何處起，擦過兩人的身影向前而去，顧懷瑾瑟縮了一下脖子，偏頭看了一下余安之，瞧見了她的圍巾松了，伸手將她的圍巾重新系好，柔聲說：“天冷了圍巾要自己系好?！?p> 這句話是爺爺曾經(jīng)對他說的，他還說：“要是自己不會系圍巾，以后一個人了該怎么辦哪。”顧懷瑾還記得那句話從爺爺口中說出時，一種抹不開的悲傷情緒堵在他的喉頭，咯咯作響，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早已濕潤異常，落在顧懷瑾手背，那滴眼淚不知為何，他還記得，很熱，很熱。
但是他不敢跟余安之說后面的話，他舍不得。他知道一個人是不可能永遠陪伴另一個人的，來時一人，去時也一人才是真正的人生，可是他卻不想給這個女孩灌輸這種想法。
余安之愣了一會兒，輕聲問道：“你怎么了？”
顧懷瑾留戀不舍地離開余安之圍巾，將手揣進兜里，搖搖頭，繼續(xù)說：“我想給你看看我的過去?！?p> 有那么一瞬間，余安之的心被人敲了一下，有些痛，有些難受，她生出一種沖動，想要立即抱住她眼里的那個人，將他擁在心頭。
顧懷瑾眼神不自然地躲了一下余安之的目光，苦笑道：“安之，我的媽媽和季厲的爸爸感情很好。”
余安之心驚了一下，不敢讓他繼續(xù)說下去：“懷瑾，我們回去吧?！?p> 顧懷瑾拉住她，回避了余安之話中的意思，扔下了一句話：“我害死了他們?！?p> 余安之驚恐地睜大眼睛，不敢回頭，周遭一切聲音好像都消失了，冷汗從腦門冒出來，冷意上升，她想掙開他的手，卻在顧懷瑾收緊的手心里放棄了。余安之咬了一下舌尖，痛覺讓她回過現(xiàn)實，低著頭重重吸了幾口冷氣，肝肺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意顫了幾顫，隨后漸趨平靜，一種極力壓制住的平靜。
“……懷瑾，”余安之轉(zhuǎn)過身，從顧懷瑾收緊的手心掙出自己的手，將另一只手貼近他的手背，兩只手收緊，包裹住顧懷瑾顫抖的雙手，盡量把手心的溫度傳給他，好一會兒才輕輕說：“你說，我聽?！?p> 顧懷瑾嘴唇翕動，喉頭似噎住般發(fā)疼，喉頭滾動幾回，終于有聲音發(fā)出：“那是除夕夜……”
余安之心頭發(fā)酸——那是顧懷瑾的生日。
“我很想她，懷瑜也很想她，爸爸更想她，所以我打了媽媽的電話，一遍又一遍，終于打通了，一開始是那個男人接的電話，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好像窩著的火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開始不分所以對那個男人一頓臭罵，呵，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時候說的每一句話”顧懷瑾苦笑道，“直到媽媽拿到手機，我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脫力了，只能重復地求她：‘春節(jié)回來好不好？’我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也不知道電話什么時候被掛掉的，只知道爸爸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什么話都沒有說……”
說到這里，余安之摩挲著他的手，輕輕呵了一口氣，溫暖的氣息繞著顧懷瑾的手指，有著淡淡的酥麻感。余安之好像知道他現(xiàn)在很冷，一直低著頭包住他的手，或者說，她也在思考著別的事情……
顧懷瑾繼續(xù)說：“那天媽媽確實沒有回來，只是隔天我們從新聞上看到一條消息，一男一女在高速上出了車禍，男方當場死亡，女方正在急救。那時候我并不知道這兩人是誰，印象中那段時間爸爸很少回來，就是回來了也是匆匆待了一會兒就走，后來我才知道他那時候是去照顧媽媽了?！?p> 余安之輕點了一下頭，小小的“嗯”了一聲，還是低著頭。
顧懷瑾深吸一口氣，說道：“根據(jù)行車記錄儀的情況，他們兩人在高速公路發(fā)生了爭吵分了神，后面一輛貨車直接撞了上去……而他們爭吵的內(nèi)容，就是我媽媽想回來一趟……”
說到后面，顧懷瑾的嗓音低沉了許多，余安之能明白他現(xiàn)在惴惴不安的情緒，了解他親自撥開血淋淋傷口痛楚，可是現(xiàn)在一切言語顯得如此蒼白，一切安慰的話顯得如此無力。她放開手，走前一步擁住了他，輕輕的貼著。
傍晚的涼風從街頭傳到街尾，從一人吹到另一人身上，有人裹緊衣服獨自前行，有人相互依偎并肩而行，也有人相互擁抱，渴求內(nèi)心的溫暖。
……
臨近春節(jié)前，成績單如期寄到了家里，一家人都懷著忐忑的心情，魏則行咽了一嗓子，緊張地看著他們：“我現(xiàn)在拆開看了。”
余安之稍稍挪前一個位置，盯著成績單隆重一點頭，像是做下了生死抉擇：“你開吧?！睖剀霸谝慌圆话驳木局鴩惯?，焦急的盯著那封成績單，恨不得自己長著一雙透視眼，越是在這樣激動的時刻，溫馨越是耐不住性子：“快開快開！”
魏明澤雖然不說話，眼神卻是頻頻往那邊投去，魏則行緩緩打開成績單，整個世界的時間都走慢了，一秒變成了一分鐘，明明短短的幾秒鐘，像是走過了一個小時。魏則行打開的瞬間，眼睛猛地一縮，忍不住爆了一句粗話：“臥槽！”
“怎么樣？”溫馨急忙湊上前去看，快速看了一遍，又看了一眼余安之，從魏則行手中奪過成績單，這次是一個一個數(shù)字仔細看，看了幾遍遞給魏明澤，沖過去抱住了余安之，摸摸她的小腦袋：“真棒！”
魏明澤含笑看完將成績單傳給余安之，笑道：“進步很大?！庇喟仓焓纸舆^，認真看了許久，抬頭笑了：“下次我會繼續(xù)加油的。”
全年級第50名。
太好了，比以前更好了。
溫馨叉著腰舒心地嘆了一口氣，欣慰道：“皇天不負有心人，這段時間的努力總算見到效果了。真是太好了！”
“嗯，真的太好了。”余安之緊抓著成績單，心底翻起的喜悅?cè)鐩Q堤的洪水，一下子將她淹沒，那種努力后得到回報的感覺真的很好，無法言喻的好，更是一種問心無愧的好。
魏則行看著余安之，說道：“這個成績不辜負這段時間你的付出。”說完，又看了看自己的成績單，沖著余安之一挑眉：“和我比還是差遠了。”
“是是是，你厲害，不過怎么還是第二名啊?！庇喟仓f。
魏則行坦然一攤手：“我對第一名從未有過執(zhí)念，我想做的事情能做到就可以了，我不像你總是逼著自己跑?！?p> “就你對待成績這個性子，”溫馨說，“要是能勻一半到生活上就好了——安之，我們中午吃糖醋排骨。”
“謝謝阿姨?！?p> 魏明澤挽起袖子：“我也進去幫忙，今天吃好點?！?p> “老爸萬歲！”魏則行沖著廚房喊了一嗓子，懶洋洋癱軟在沙發(fā)上開始擎等著吃，余安之心知自己幫不上忙，只好跟魏則行一起等著，不過五分鐘余安之就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回到房間，拿起書桌上一本練習冊開始寫起來。
魏則行輕咳一聲，慢悠悠走進房間，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若有所思看著余安之，醞釀好久才不自然開口：“昨天怎么樣？”
余安之早就知道魏則行會問，昨天沒問，今天一定會打聽，她淡淡回道：“就是出去吃了些東西，走了一下街，逛了一下超市?！?p> 魏則行：“……就這樣？”
“要不然呢？”余安之放下筆，轉(zhuǎn)過身看著魏則行，瞇起眼睛，“你不會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怎么會，我就是擔心你，女孩子家的容易吃虧?！蔽簞t行說。
余安之聽著失笑道：“我發(fā)現(xiàn)你很有做老媽子的特性?！蔽簞t行的表情瞬間凝固，余安之補充道：“現(xiàn)在更像了?！?p> “行行行，我換個問法”魏則行說，“你們兩個在一起了？”直接了當?shù)膯柍鰜?，不然又要被余安之這家伙嘲笑了。
余安之搖頭：“你想得太遠了，我和他現(xiàn)在都有別的事情要做，在不在一起的問題現(xiàn)在不該成為我們的關注點?！?p> 魏則行：“什么的事情？”
“我想成為更好的人，而他……我不知道，可是我們感覺得出來，他有自己的人生計劃，而我現(xiàn)在不在他的計劃之內(nèi)?！庇喟仓f，“我們都有自己的路要先走，不可停下來，現(xiàn)在不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最佳時機。”
魏則行笑了一聲：“余安之，你想的可真多，這樣真的好嗎，要是等著所謂的最佳時機，錯過了對方怎么辦？”花費在奔跑的路上，頭也不敢回，為了成為最優(yōu)秀的自己，真的不怕到時候錯過那個人嗎？
“現(xiàn)在的我不是最好的我，現(xiàn)在的他也不是最好的他，現(xiàn)在不適合。”余安之深吸一口氣說道。
魏則行伸了個腰，仰躺在椅子上，脖子擱著椅背，天花板在頭頂沉默，聲音從喉中向上冒出，顯得有些不順：“你對自己夠狠，自律堅持，又有耐心，我一開始見你以為你就是那種樣子好看，腦子不多的人，沒想到藏得那么深，更沒想到你這個人想法那么多。顧懷瑾被你喜歡上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余安之輕笑：“誰知道呢，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反正喜歡是個藏都藏不住的東西，一不小心就讓人知道了。”
顧懷瑾早就知道了。
這邊顧懷瑾已經(jīng)在書桌前發(fā)呆了許久，他至今沒有想明白怎么突然間就把那些事情告訴給了余安之，“唉，腦殼子最近越發(fā)沒用了。”
如果瞞著她的話會不會更好，這樣她的眼里顧懷瑾永遠都是那個樣子，而不是他口中那副模樣，是個傷害他人性命的人。想到這里，手機叮咚一聲，顧懷瑾從桌上摸過手機，點開郵箱一看，坐直了身體，慢慢回了幾句話，之后就將手機扔進了抽屜里。
墻上的作息時間表明確記錄著每個時間段的學習內(nèi)容，就算是假期也有單獨一張的作息時間表，顧懷瑾盯著那張表又出了一會兒神，伸手在額頭上拍了幾下，收拾心情開始看書。
現(xiàn)在還需要繼續(xù)前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