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莽撞大漢名叫莊憨，是梧桐苑的九堂主，人稱“憨九”。為人平生最講究“孝、義”二字，這也是蕭炎看重他的原因。當(dāng)年，莊憨的父母喜得貴子十分欣喜?？上в^察下來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長得不怎么好看。所以，他爹一開始想給他取名叫“莊丑”。莊丑，裝丑，實(shí)則好看?？墒撬锎_認(rèn)為，男孩子好不好看的不打緊，主要是人得機(jī)靈。故而，便主張叫“莊憨”。莊憨，裝憨，實(shí)則精明。他爹拗不過，便依了他娘的心意?？勺罱K卻是，又丑又憨。這段往事，就連他自己也時常拿來說笑。
后來村子里鬧瘟疫，家里只留下他一個七、八歲的娃兒，根本沒法生活。最后，是村里的幾個大娘輪流給送吃的，一起將他養(yǎng)大。
國家連年征戰(zhàn)，眼瞧著軍營之中士兵數(shù)量日趨減少。于是朝廷抓壯丁，那幾個大娘的兒子都去了戰(zhàn)場再也沒能回來。莊憨知道后，便將從小便照顧他的那五、六個大娘都接到自己家中供養(yǎng)。
那些年，他白天在鐵匠鋪學(xué)徒、做工；晚上，就在街上巡夜、打更。饒是如此，日子過得依舊是窘迫。
鐵匠鋪的老板看他忠厚老實(shí)，為人孝義，最終把一身的本領(lǐng)都傳授給他。也是憑著這一身打鐵的本事，被蕭炎招攬至梧桐苑。而今他在梧桐苑，所有的兵器行、鐵匠鋪都有他來掌管，只要經(jīng)過他手鍛造的兵器必定削鐵如泥、堅(jiān)韌無比。
當(dāng)年的那些恩人如今也只有耿大娘還活著，住在他家里與之相依為命。好在后來“憨九”娶的媳婦也是個心地善良的，一家人子孝妻賢、和樂美滿。
就在梧桐苑眾人沉浸在相見的喜悅之中，伴隨著谷中清風(fēng)從遠(yuǎn)處飄然而至一女子。這女子不偏不倚輕輕地落在妙顏身邊，此時凝素也迎了上去，三人在一起嘀咕半天。
莊憨也看到了，小聲問道：“哎……這來的又是誰?。磕悴滤齻冊谝黄?，嘀咕什么呢？”
“看這輕盈的身形像是靈鳳?！笔捘戒呎f道。
木南蕁低頭想了想，將蕭慕鋮拽到一旁說道：“你要不要去問一問，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蕭慕鋮張嘴正要說什么，就看見妙顏遠(yuǎn)遠(yuǎn)地朝他們走來，說道：“蕭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蕭慕鋮雖然奇怪，但仍然是隨妙顏?zhàn)叩铰放浴Ｃ铑佀南驴戳艘豢?，確定不會有人后說道：“剛剛靈鳳來報，就在師父和我們送你的下山的同時，月娘跑了，并且如果我沒有猜錯，她講師父房間內(nèi)的蠱毒也都偷走了?！?p> 蕭慕鋮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大聲說道：“此話當(dāng)真？！”
妙顏覺得他的反應(yīng)有些過激，于是她抬頭望向木南蕁的方向。再確認(rèn)這邊的動靜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后，繼續(xù)說道：“你千萬不要聲張，師父打發(fā)靈鳳來就是為了讓我和凝素繼續(xù)護(hù)送你們，直至?xí)轿嗤┰贰２⑶?，這些日子我會寸步不離的幫你照看木姑娘。最重要的是，我覺得暫時不要告訴她，身體的余毒剛剛清除，此刻實(shí)在不適合殫精竭慮。”
蕭慕鋮覺得妙顏說的極有道理，于是點(diǎn)頭說道：“我明白，這件事情我自會跟他們說。”說著，他對妙顏拱手一揖說道：“那這一路上就有勞妙顏和凝素兩位姑娘了，大恩不言謝！”
“這事情本就是由我暮雀門而起，什么謝不謝的。那我們即刻啟程，太晚了我怕途中有變。”
蕭慕鋮點(diǎn)頭說道：“好！我同莊叔叔說，咱們即刻啟程！”說罷，他快步朝莊憨走去。
如此，妙顏和凝素再加上莊憨帶來的十幾個人，一起按照原路返回梧桐院。
他們喬裝打扮成商人的模樣，蕭慕鋮和木南蕁是主人，莊憨是管家，凝素和妙顏是木南蕁的貼身是婢女，剩下的都是隨從。這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木南蕁和凝素一直都在說莊憨不像是管家，倒像是家中的打手！
由于木南蕁的身體，所以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兩個月以后才抵達(dá)雁門山腳下。此時，已經(jīng)是農(nóng)歷的冬月。
由于剛剛下了一場小雪，所以山路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暮色低垂，山路極為濕滑。蕭慕鋮決定，在山下的鎮(zhèn)子里住上一晚，明日天亮再上山。
這一夜，妙顏和之前一樣與木南蕁睡在一個房間。木南蕁睡在床上，妙顏在她旁邊打地鋪。
“妙顏姐姐，雖然你和師哥始終不跟我說實(shí)話。但是我知道，你這樣每天形影不離的是為了保護(hù)我?！闭f著，她翻身趴在床邊說道：“我心中真的很過意不去，雖然我邀請你和我睡在一個床上，是你自己拒絕的?！闭f道后面，她嘟起小嘴用食指在被子上畫著圈。
妙顏知道，木南蕁是誤會了，以為自己不喜歡她所以才拒絕的。于是她躺在地上，望著屋頂安慰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不習(xí)慣與其他人擠在一起睡。“
“那我也不是別人?。 蹦灸鲜n懨懨的繼續(xù)說道。
“不單是你，即使我們幾個姐妹一起長大，也從來沒有睡在一個床上過。”
“真的嗎？“木南蕁說話聲音雖然很小，但是從語氣中可以聽出她的開心，木南蕁睜著一雙大眼睛又往床邊躥了躥說道：“妙顏姐姐，你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妙顏這個人和木南蕁的性格截然相反，性子清冷并且不太喜歡說話。所以木南蕁這樣嘰嘰喳喳的沒完沒了，她突然就有些后悔剛才說出那句安慰她的話樂。于是，皺了皺眉干脆閉上眼睛，淡淡地回道：“沒有……“
木南蕁在床上借著月光，仔細(xì)的看了看妙顏說道：“妙顏姐姐，你長得可真好看啊！月光撒在你的臉上，看上去就像是月宮的嫦娥呢！恩……你是從小就被送的暮雀門的嘛？“木南蕁等了一會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又看見她一直閉著眼睛，就試探的問道：”妙顏姐姐，你是睡著了嗎？“
妙顏頓時覺得，這丫頭纏人的很，所以她依舊沒有睜眼，只是“嗯”了一聲。
木南蕁看著妙顏，等了許久對方都一直都反應(yīng)。木南蕁嘆了一口氣，抿著嘴將身子翻了回去，仰臥在床上繼續(xù)自言自語到：“我也是從小就被送到梧桐苑的，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當(dāng)初拋棄我，到底是因?yàn)轲B(yǎng)不起還是因?yàn)閯e的什么原因。妙顏姐姐，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你對她們還有印象嗎？”她頓了頓，許久都沒有再出聲音。
就在妙顏以為她睡著了不會在說話的時候，木南蕁的聲音又輕輕地飄進(jìn)了自己的耳朵：“師父、師娘和幾位堂主都對我很好，他們都十分地疼愛我。雖然之前我和師哥就只見過芳姨和莊叔叔。但是，其他堂主每次上山來梧桐苑，也都會給我?guī)гS多小玩意兒。我即使心中有疑問也不敢去問師父，害怕他老人家傷心。我?guī)煾缯f當(dāng)年他還小，只記得是個和尚將我送來梧桐苑的。難道，我爹是因?yàn)槌黾也艑⑽宜蛠淼膯?？那我娘又去哪兒了呢？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慘……我好想知道……爹娘在哪里……”
木南蕁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后來漸漸地就不再說話了。
妙顏的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淚。每當(dāng)聽到木南蕁提起蕭慕鋮的時候，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打手狠狠地攥那班疼。就那樣，她瞪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清晨，窗外的街道上傳來隆隆的水車聲和行人熙熙攘攘的交談聲。
大家晨起后用過早飯，便收拾行囊準(zhǔn)備出發(fā)了。
妙顏將蕭慕鋮引致一旁說道：“這一路上，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月娘的蹤跡，這有些不太正常。如果，她的目標(biāo)不再是木姑娘的話，我倒是有些擔(dān)心師父?！?p> 蕭慕鋮被妙顏的話點(diǎn)醒，趕緊說道：“對啊~干娘破壞了她的計(jì)劃，萬一被報復(fù)怎么辦？那你們趕緊回去吧！”
妙顏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那你要注意，不要讓木姑娘接觸陌生人，更不要接受陌生人給的食物和水。路上一刻都不要停，直至回到梧桐苑?！?p> “好！你放心吧！”蕭慕鋮拱手一揖道：“大恩不言謝，一路小心。”
妙顏朝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猶豫片刻后，卻依舊還是沒有再說什么，與之擦肩而過。
木南蕁跨出客棧的門便看到蕭慕鋮站在那里，仿佛在看著什么。她快步走到他身邊順著目光望去，道：“妙顏姐姐她們回去了嗎？”
蕭慕城點(diǎn)頭道：“是！她們……”一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木南蕁的頭上竟然戴著蒙繞香卡送的發(fā)冠。他面帶微笑的看著她，并不言語。
“怎么？很怪嗎？我還是第一次這樣裝扮?！蹦灸鲜n說著摸了摸發(fā)髻，微紅著臉說道。
蕭慕鋮不錯眼珠的盯著她說道：“不，非常美！”
木南蕁聽到他這樣說，嘴角慢慢露出了笑意，正要張嘴說話。卻聽到莊憨喊道：“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了，咱們可以上路了?！蹦灸鲜n和蕭慕鋮回頭，并肩快步走到隊(duì)伍前面。
不過幾個時辰，一行十幾個人以行至棲雁湖。莊憨看了一眼木南蕁，和蕭慕鋮商量道：“反正也沒有多久了，咱們要不要休息一下？”
蕭慕鋮牢記妙顏臨走時的叮囑，為怕節(jié)外生枝，所以搖頭說道：“不用，我們還可以堅(jiān)持。也不差這一段，繼續(xù)趕路吧！”
莊憨點(diǎn)頭道：“也好，昨夜我一命人連夜上山給閻爺送信兒去了。相比這個時候，已是等的心急如焚了?！?p> 又過了約莫大半個時辰之后，一行人終于抵達(dá)梧桐苑。
他們穿過梧桐林，來至幻影堂外。此時，蕭炎夫婦早已等在門外。
木南蕁一眼就看到了他們夫婦二人，于是跳著回首呼喚著“師父、師娘”。
“炎哥，你瞧他們回來了！”周湄十分開心，也朝木南蕁和蕭慕鋮二人揮了揮手。
蕭炎十分開心的看著他們由遠(yuǎn)及近，當(dāng)一行人走到近前的的時候，蕭炎臉上的笑意竟然逐漸凝固了。
他顫抖著雙唇，愣愣的看著木南蕁。那眼神，像是在看面前的木南蕁，又像是在看多年前的故友。
木南蕁和蕭慕鋮看到蕭炎的表情后，相互看了彼此一眼。眼中都透著疑惑，木南蕁湊到近前，站在蕭炎面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師父……”
蕭炎抬起顫抖的雙手，本是想要摸一摸她頭上的發(fā)冠，可是雙手最終卻是落在了髪鬢兩側(cè)，輕輕地?fù)崦Ｒ慌缘闹茕匾詾槭捬缀妥约阂粯樱且驗(yàn)榫脛e的激動，所以雙手才會顫抖。她用手壓了壓自己的眼角，說道：“孩子們都平安的回來了……”
“是啊，師父，您這是怎么了？”木南蕁看到了師父眼中的些許濕潤，于是問道。
蕭炎扯了扯嘴角，勉強(qiáng)的露出了一個笑容說道：“沒有什么，師父只是看到你們安全回來高興的。”他依舊撫摸著木南蕁的髪鬢說道：“我的蕁兒，仿佛是瘦了許多！”
“是嗎？”她抬起頭看著蕭炎瞳仁中映出的自己，又看向一旁的周湄。然后，扎到周湄的懷中撒嬌道：“那可能是，蕁兒太過思念師父和師娘了吧！”
周湄一把環(huán)抱住懷中的嬌女，說道：“就你嘴甜，要真是想我們以后就不要偷跑出去了。聽到?jīng)]有？！”她看了看蕭慕鋮，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木南蕁。
“知道了！”木南蕁嬌滴滴的答道。
蕭慕鋮上前一步，雙膝跪地扣了一個頭道：“爹、娘，孩兒回來了?！?p> 蕭炎一改之前的態(tài)度，掃了一眼他后“哼”了一聲。一直站在后面的莊憨上前一步，將地上的蕭慕鋮拉起來道：“閻爺，這小子比我們這群老家伙都要強(qiáng)??！不僅討回了歐陽山莊的銀子，還認(rèn)了人家暮雀門的掌門做干娘！前途無量??！”
蕭炎聽到后瞳孔緊縮，身形有些打晃。眾人看到蕭炎今日的反應(yīng)，都覺得十分反常，蕭慕鋮趕緊伸出手扶住父親，關(guān)切地問道：“爹，您是哪里不舒服嗎？”木南蕁從周湄的懷中出來也湊上前去，關(guān)切的詢問。
蕭炎抬了抬手說道：“無妨，無妨！”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道：“此次，有勞莊堂主了！”
莊憨大手一揮道：“哎……門主這樣說就見外了，這都是屬下分內(nèi)的事情??！”
蕭炎側(cè)身說道：“一路辛苦你們了，咱們進(jìn)屋說話吧！”
蕭炎、莊憨和蕭慕鋮三人一起走進(jìn)幻影堂，周湄則是領(lǐng)著木南蕁回到了后院。
莊憨與蕭炎寒暄一陣后，先一步離開幻影堂去休息了。此時，幻影堂內(nèi)只剩下蕭炎父子。他面沉如水，許久沒有說話，坐在一旁的蕭慕鋮見父親臉色不佳也不敢先開口，心中一個勁兒的打鼓。他心中琢磨：盡管時間長了些，可是歐陽山莊的銀子已經(jīng)悉數(shù)帶回來，他這一趟可算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了。父親面色不佳，到底所為何呢？難道是因?yàn)?，自己沒有將偷跑出去的師妹轟回梧桐苑？那……這口氣生的時間也夠長了。思來想去，他始終無法解開疑惑。剛端起面前的茶想要喝一口，便聽到父親發(fā)話了。
“此次到暮雀門，都見了什么人？怎么就，認(rèn)了一個干娘呢？人家姓甚名誰你可知道？”蕭慕鋮聽到父親的問話后，放下了手中的茶。一五一十的將暮雀門中的事情說了出來，當(dāng)然也包括木南蕁身中蠱毒和月娘逃走的事情。
用過晚飯后，眾人散去。蕭炎自己又來到了懸壺瀑布旁邊，他將雙手放在背后。因?yàn)橐咽巧疃俨嫉乃饕巡粡?fù)往日的湍急。他極目遠(yuǎn)望，總想看得遠(yuǎn)一點(diǎn)，再遠(yuǎn)一點(diǎn)。時空流轉(zhuǎn)，隔著千山萬水，他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jīng)嬌美、靈透的少女漸漸變成了銀絲暗隱的婦人。仿佛看到了那一身白衣，頭戴長紗帷帽的蒙繞香卡。他不明白，為何如今的她不再以真面目示人，為何即使面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會摘下帷帽；她為何沒有與蕭慕鋮相認(rèn)，只甘心做一個義母；如果是因?yàn)椴幌氡┞渡矸葑屪约翰煊X，那為何又將自己多年前贈予她的發(fā)飾送給木南蕁。還有那給蕁兒下蠱毒又逃跑的韓伏月，會不會對她也下毒手？
這許多許多的疑問，在蕭炎的腦海中久久徘徊不散。他恍然間仿佛看到了，那個身著苗族服飾的俏姑娘出現(xiàn)在空中與星月并立，對自己嬌羞的笑著。他耳邊再次環(huán)繞著那個多年沒有出現(xiàn)的聲音，她嬌柔婉轉(zhuǎn)，動人心魄地呼喚著自己。
蕭炎執(zhí)著的站在夜風(fēng)之中，直至天明。
蕭慕鋮和木南蕁回到梧桐苑的第二天，蕭炎就意外地病倒了。周湄不眠不休，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直至數(shù)天后才有所好轉(zhuǎn)。蕭炎痊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筆寫下了那句詩：幽棲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
蕭炎不知道，這句詩中的暮雀到底是誰？誰是那遠(yuǎn)方的故友？他？亦或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