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匆匆而過。
又是清明時節(jié)。
杏花零落，細(xì)雨紛紛。
昔日繁華的奉天城已在天災(zāi)人禍中化為塵土，奉天城三個字漸漸消失在世人的視線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令人談之色變的名字。
“鬼域?！?p> 鬼域就是奉天城的簡稱。
因為五年前那場可怕的大戰(zhàn)，幾十萬怨魂盤桓在城里不肯離去，這些怨靈心中郁結(jié)怨念而死，怨氣極大，加之沒有神志，所以見人就殺。自城里接二連三發(fā)生靈異事件，年輕精壯便拖家?guī)Э诘碾x開這處大兇之地，到別處謀生。后來城里怨靈相互吞噬，部分強(qiáng)大起來，就連仙家弟子進(jìn)去也討不了好處。
普通人更是去一個死一個。
久而久之，奉天城成了亡命之徒和邪道鬼修的樂園。
韓笑生活很有規(guī)律。
每天辰時起床。
辰時二刻準(zhǔn)時去師父那兒練功。
師父枯木道人就在隔壁。
事實上兩家院子都是連在一起的，韓笑穿過一叢紫竹林，后面有間竹樓，枯木道人就在里面。
枯木道人很神秘，韓笑就從未見枯木走出過竹樓。
甚至沒見他動過。
可韓笑每次去的時候，枯木已經(jīng)在桌上放好了早飯。
韓笑每天的功課就是讀劍經(jīng)道藏，然后掃竹葉。
這些事情他已經(jīng)做了三年，如果不離開桃園鎮(zhèn)，他可能會一輩子做下去。
“來了?！笨菽驹捄苌?，這是他說得最多的一句。
韓笑道：師父，我爹娘又走了。
“我知道?！?p> 這些話好像一直在重復(fù)，韓笑每次說這些話的時候，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很孤獨(dú)，很想哭，但枯木道人下一句話便是。
“男子漢不許哭?！?p> 其實和枯木在一起的時候，韓笑并不覺得孤單，雖然枯木比徐奉還更無趣，話更少。
“師傅，你為什么讓我一直讀劍經(jīng)和道藏？”
“你讀會了？”
“沒有?！?p> “那就繼續(xù)讀?！?p> “為什么每天都掃竹葉。”
“竹葉掃干凈了嗎？”
“每天都有竹葉掉下，怎么可能掃干凈？”
枯木道人道：所以每天都要掃。
枯木每天教韓笑練功的時間也是固定的一個時辰，所以當(dāng)韓笑把院子掃干凈之后，心又空了，一種可怕的孤獨(dú)感深深的籠罩著他。由于父母的原因，他話越來越少，性格越來越孤僻，他怕見到人，所以在黃昏的時候，他才出去和怨靈打架。
他喜歡聽怨靈凄慘的嚎叫。
享受把走尸撕裂的嘩啦聲響。
杏花樹上紅絹飛揚(yáng)。
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韓笑在巨大的杏樹上跳躍，像是只靈活的猴子，他看見大人們在紅絹上寫滿“發(fā)財”，“高升”之類的東西，丑陋的皮囊千篇一律，悲催的人生一律千篇，韓笑靠在樹干上，眼睛直直的盯著太陽，忽然他看到塊嶄新的紅絹上，清秀的筆記寫著：我想要很多好吃的東西。
風(fēng)吹來，他又看到紅絹被后寫著：神樹爺爺，我有東西忘了，好煩啊！
“杏樹，這是誰寫的？”
杏樹第一個巨大的丫枝下竟然開了個口子，粗糙的樹皮卷起，像是張大嘴。
“來許愿的人太多，沒注意。”
“你不知道是誰，怎么給人實現(xiàn)愿望？”
杏樹道：這些人去山神廟許愿，愿望不會實現(xiàn)不說，還搭上香油錢，可我得到什么，這些鬼東西緊緊的把我勒住，擋住我吸食靈氣修煉，限制我的生長，本來再過兩百年，我就能修煉成妖精，可被她們這么一搞，又要多修煉幾百年了。
韓笑道：你修煉成妖精神仙馬上就把你滅了，你還是做樹好，能多活幾百年。
杏樹信誓旦旦道：我能修成小妖精就能修煉成大妖精。
“你還修煉個屁，大妖怪就不會被殺了嗎？”茅三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樹上。茅三總是神出鬼沒的，韓笑早已習(xí)慣。
比起爹娘和師父，韓笑更喜歡和茅三聊天。
今天茅三臉很蒼白，很虛弱的樣子。
“茅三，你沒事吧？”
“你昨晚在做什么？”
“抄道經(jīng)?！?p> “一整晚？”
“也許不是?！表n笑道：我醒來的時候手里還拿著筆。
茅三看了他半天才說道：記憶是痛苦的根源，你不記得也是種幸福。
今宵醉一如往昔的難喝。
韓笑喝了兩口就吐了起來。
他從腰上解下酒葫蘆，美美的喝了一口，陶醉得眼睛瞇了起來，像是輪彎月牙兒。
“還是我娘煮的糖水好喝?！?p> 茅三道：你已經(jīng)說過八百遍了。
韓笑道：第八百零一遍還是很好喝。
杏樹道：比早晨的露水還好喝嗎？從一千年前，我就每天都喝露水，要是有天喝不到露水，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茅三嘿嘿笑道：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做樹的好……
杏樹道：“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泵┤溃旱饶阕兂裳螅憔椭喇?dāng)樹有多好。
茅三指著自己鼻子道：茅三你個傻叉……
“又瘋了。”杏樹道：果然還是當(dāng)小妖精好。
韓笑從樹上跳了起來。
茅三道：你要干什么？
“日行一善?！?p> 茅三頓時連頭發(fā)都翹了起來，“現(xiàn)在桃園鎮(zhèn)來了這么多神仙，哪輪到你一個小屁孩行善？搶了神仙風(fēng)頭是會遭天打雷劈的?！?p> “神仙真有這么霸道？”
杏樹道：這個我有發(fā)言權(quán)，我奶奶說神仙做的事都是對的，神仙看上的東西就是神仙的，所以我奶奶的心就被一個還不算神仙的人挖出來制成了法寶。
“杏子，你奶奶真可憐?！表n笑說：我的心也會被挖出來煉法寶嗎？
“不會?！毙訕涞溃喝瞬粫涯愕男耐诔鰜恚珪阅愕男?。
“你知道個屁？”茅三笑嘻嘻的看著被“女妖精吃心論”嚇得不輕的小少年，信誓旦旦的說道：你小子長成這樣，女妖精也舍不得吃的。
他想了想，又補(bǔ)充道：前提是以后別長殘了……
少年將信將疑。
杏樹喋喋不休的說道：天黑的時候，夜空中掛滿了星星……唉……閑安，你能不能陪我看會兒星星再回去？
“不行?！?p> “為什么不行？”
“天黑我爹就回來了，他要是發(fā)現(xiàn)我跑出來，會把我一個人關(guān)在屋里?！表n笑跳下樹，頭也不回的跑了。每一次他偷偷跑出來，徐奉只會大聲的吼他，然后把它關(guān)在屋子里，這時候，韓氏就一直哭。有一次他覺得很委屈，就瞪著徐奉道：我一出生，你就不想看見我，不讓我跟著姓徐，整天除了罵，只知道把我一個人關(guān)在屋里。好啊，你既然這么討厭我，干脆把我殺了，一了百了。
那晚，韓笑在屋里哭了半夜匆匆睡了，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娘不停的哭。
而徐奉就一直守在臺階上。
徐奉從來不解釋什么。
他們天亮就出去除妖，晚上才回來。
他們晚上很少睡覺。
兩人大部分時間都在守著月亮同時守著韓笑。
韓笑問過枯木，但枯木的話少的可憐。從枯木長長的嘆息和憐憫的目光中，韓笑有些察覺到這件事情不是那么簡單，但也僅此而已，對于一個孩子而言，有師父和爹娘的愛就已足夠。他怕看到韓氏哭，怕徐奉出來找他時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所以他每次偷偷出來玩，天黑之前都會回去。
杏樹使勁的揮著巨大的樹枝，“韓笑，你要是無聊了就來找我們玩。”
茅三見小少年走遠(yuǎn)了才慢悠悠的說道：如果你想在多活幾百年，需從現(xiàn)在開始做兩件事。
杏樹道：哪兩件？
茅三道：第一閉上你的嘴，第二遠(yuǎn)離這小子。
杏樹驚訝道：你不是也和他說話嗎，他又不嫌棄我們是妖精。
茅三指著自己鼻子道：所以茅三就是個傻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