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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fēng)也曾笑我

《她的城》第八章

春風(fēng)也曾笑我 許千默 1309 2019-09-25 06:05:00

  北平城外戰(zhàn)事一起,榮鳳霖立刻緊張起來。先是大罵鬼子陰險,又是大罵當(dāng)局無能。前半晌他說要收拾東西逃到上海去,后半晌他又說和北平共存亡。權(quán)衡再三,他終究放不下北平的產(chǎn)業(yè),決定留下來。畢竟這座北平城,英法聯(lián)軍打過,八國聯(lián)軍打過,到如今還不是好端端在中國人手里嗎?

  榮老爺和許多生吞了點圣賢書的中國男人一樣,認定女兒家名節(jié)最重要,“失節(jié)事大”。月影和丈夫完婚后,本該去天津住,但是一來小兩口都在北平念大學(xué),二來榮家也舍不得女兒,所以月影還和嫁人前一樣住在榮宅里。只是嫁出去的女兒,畢竟是人家的人了,榮鳳霖沒必要為她的名節(jié)負責(zé)。惟有月棠,榮鳳霖一向視若掌上明珠,卻暗地吩咐下人,鬼子要是真進城來奸淫擄掠,務(wù)必把月棠推到后花園的井里去淹死——“不能讓她活著丟我的人”,下了這么個命令之后,他的心定了一點,吩咐備車,出門去探聽是否有最新消息。

  在月棠的記憶里,這一段時間永遠是暗沉沉的下午,人有種想睡不能睡的昏懵。飯菜吃在嘴里,都是干的澀的,像嚼著一塊抹布。姐姐整日擔(dān)驚受怕,流淚不止,因為姐夫加入了在南苑的軍事訓(xùn)練團——南苑的守軍,正在炮火連天中血戰(zhàn)。

  21天后,北平淪陷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日軍從城門牌樓下經(jīng)過,馬蹄上的血踩進了厚厚的黃塵。

  南苑已經(jīng)成了人間地獄。

  月影一定要去找回丈夫,不管他是死是活。最后榮家派了幾個人去打聽尋找,在打掃戰(zhàn)場的民夫的幫助下,把尸體運了回來。沒有人對月影說起南苑戰(zhàn)事的慘烈。一千七百名學(xué)員兵,只有六百人活著退回城里。

  北平一淪陷,南口會戰(zhàn)就打響了。這場長城防線上的戰(zhàn)役,我軍六萬將士,正面迎接滾滾而來的七萬日軍鐵蹄。近半數(shù)的傷亡,將矗立了數(shù)千年的居庸關(guān)染成赤色。

  榮夫人怕月影會尋短見,整日整夜守著她,終于把自己累病了。月影沒有尋死,相反,在月棠的記憶中,姐姐從沒這么勇敢過。她瘦瘦的臉上多了凜然的表情,疲倦和悲傷都沉到了眼睛深處。她代替母親照料榮宅的日常家務(wù),說話清晰肯定。局勢稍一平定,她就不顧家人勸阻,送靈柩到天津去了。

  榮鳳霖現(xiàn)在不罵鬼子了。他探聽到日本人的政策是“以華制華”。許多滿清遺老都在日本人那里謀得了一官半職。以他的精明能干,鉆進偽政府里撈個實缺,自然不在話下。

  深秋時分,榮鳳霖果然得到了任命,在維持會里當(dāng)了個頭兒。一開始,他多少有點心虛,在妻兒面前都遮遮掩掩,只含糊地說,局勢不太平,都是為了老百姓。到后來,日軍一進再進,他覺得自己地位鞏固,也就泰然自若了。

  飯菜已經(jīng)端上桌了。防空燈罩給電燈籠上了一層瓷的陰影。月棠蜷在沙發(fā)里守著無線電,在沙沙的電磁噪音中,南京廣播站的播音員念著一個個名字,那么多的名字,連起來像一條河流。

  “月棠,把無線電關(guān)了,聽這玩意兒干什么?喪氣!”榮鳳霖說著,穩(wěn)如泰山地坐了下來。如今他不再慷慨激昂地指點江山了,換成了京劇慢板一般循循善誘的語調(diào),話里滿滿都是人間至理。

  提到犧牲的女婿,他總是說:“年紀輕輕的,連槍都拿不穩(wěn),去當(dāng)什么炮灰?他咯嘣一下死了,害我家月影年紀輕輕守了寡。早知道會這樣,當(dāng)初就不該結(jié)這門親事。做人,第一要緊是識時務(wù),別凈瞎起哄,到頭來只會害人害己。”

  榮夫人捂著胸口,低聲抱怨心口疼。小少爺不小心掉了筷子,一迭聲叫張媽再拿一雙來。

  突然,月棠說:“漢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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