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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瓏·安汀城 其二

者們 求為是非 4833 2019-12-16 22:10:29

  風樸于錢府禁林坑道中跌撞著落下,已然抱了輕生的念頭,最后身子落到一處幾位松軟的所在,自己聽見“咯啦”一聲脆響便昏厥過去。

  待醒覺過來時他卻發(fā)現自己正沉在朦朦霧中,淡紅的燭火透過渾濁可見的空氣飄來隱現的光,他從一片草席坐起,右腳一陣劇痛,低頭看時卻見到腿正被一只夾板綁著,竟是摔斷了。

  風樸是這么想的,自己本就是人人不識得的草芥,現在死了還歸草芥也無不可,他的消失也許會在人們之中引發(fā)些口水,大家興致確鑿地談談他,接著他的熱氣一過,大家連余唾也不給他,這就是生在塵世間的人,他想著,覺得自己在地上時也難免的是大家中的一員。

  “某人母親死了,我當然會當著那人的面嘆惋一番,可我心里的確感到悲傷了嗎,這是沒有的事?!憋L樸摸著斷腳的夾板,頭碰了一下墻就倚在石壁旁。

  “為了讓那人感覺我有人情味,我必須那么做罷了,可事實上我是沒有的,我竟的確沒有嗎!”他繼續(xù)躺倒,思索自己究竟有沒有人情味,“同情心自然是有的···我從小就沒有見過父母,既然沒有,就沒有體會過從暖和的高空跌到谷底的失落的感覺,他的母親不是我的母親,他的恩師不是我的恩師,目前,我是做不到同愛于人的?!?p>  “可我到底還是感受過失落了···”風樸始終相信不得自己還活著并且意識正逐步清醒過來,他不得不面對自己親之信之的朋友將自己背叛的現實。“所以我不能再相信友情了,既然不像圣賢一樣能看穿表面的東西,我就不去碰它,什么朋友······也就是暫時共濟的碰面的人?!?p>  他仍舊虛弱,因此再一次昏過去,至復蘇時,卻瞧見四個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的四個家伙瞪著火燒的眼圍坐一旁看他。風樸一股腦向后挪移,結果被輕松制住行動,他這猛的一挪一停原本會牽動傷處的楚痛,但這股力道被悄然化去而不自知。

  “嘿,二哥,這就是坐死老朱的那位,你看他醒啦?!蹦橙擞谄渲行Φ溃捎谒膫€人一般的流浪漢情狀,嘴巴隱現在胡子里,于是終于不知道聲音是從哪人身上發(fā)出來的了。

  “他怎么能從這掉下來呢,莫非也是個錢家的種兒?”

  “不能不能,錢家人沒有這么悲哀的,你看我們天天坐這,學個什么鳥的東西,還不是該快樂的快樂?我說,這小東西就是替代老朱的,他呢,畢竟老了,也該死了,與其看著自己一天天地走不動路急地哭出聲來,倒不如天降一個人直接將他坐死的好!”

  風樸漸漸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何以自己跌進深不見底的坑洞里沒有摔死,僅僅是摩擦幾處墻壁是不足以的,原來他落下來時還正落到一個人身上將他壓死了。

  “那人的尸首呢···”風樸嘆了一句問道。

  “怎么?”其中一人饒有興趣。

  “我去跪拜跪拜他,我這命畢竟是他換的,雖然我無意害他丟掉性命,但總是我做的?!憋L樸想起身,“你們有誰愿意抬我一下的嗎?”

  “哈哈,迂腐!跟四弟弟一副模樣!”其中一人大笑道,聲音激震得墻壁回環(huán)顫動,風樸被震得痛苦地捂住耳,待那人笑完繼續(xù)重復著這句話。

  于是四個人一塊抬著他的草席,他雖被高高舉著,發(fā)覺草席平衡如立柜,也是有些驚訝??拥阑丨h(huán),通著數個洞口,風樸就一個不錯過地看,看來看去也沒得到些什么有用的訊息,只得瞇眼睛養(yǎng)神。

  四位流浪漢帶他到一尊淺淺的墓旁,墓前有一支看似新截的石片,上面不知用什么東西劃出了幾個不懂的字符,風樸到土堆邊,盡力將一只腳作跪狀,接著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和尚行徑!我看不慣,這小東西竟——”

  “不要講話三弟···”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自然是因不同的心境而沉默,不過生發(fā)出心境的卻是同樣一個事物。風樸究竟是個有性靈的人,雖然說著缺乏感情的話,但終于沒有因此后對人的恐懼而失卻掉,后面的幾位就一直等他,也是不做聲,大概是此人和他們也甚有交情的緣故。

  后來風樸對他們輕輕說了一句“好了”便回身,好像他們在給他打下手一樣,結果的確又一人大罵道:“如若不是你小東西腿腳瘸了,我們怎會這么對你!吃里扒外,快給我好了然后滾蛋!”

  “那就把我放這吧!我的確是將那人害死的,人事天睹,豈可避天!”風樸也怒道。

  “自暴自棄的小王八蛋!你欠人家一條命,就要用這條命好好還過來,怎么你覺得自殺就能快些還給那人了嗎,莫非你認為死后魂魄尚能見面否?”

  “人死后是有魂靈與輪回的?!憋L樸道。

  “迂腐!我越看這小王八蛋越不順眼啦,諸個兒!”某人大叫道,“你怎么知道人死后有靈?”

  “我不知道,信而已?!?p>  “不知道就不要說了!氣人之至,實乃氣人之至!”另一人附和道,他們這么走走罵罵,竟然到了一處洞口。

  洞內燭火的亮光比其他要紅透些,風樸被閃了一會眼睛,他們抬他坐下,寬敞的地方中央有一新近的芭蕉葉,上面放著簡單的事物,不過饅頭和水而已。

  吸引了風樸的倒是面前通透的大石壁,上面密密麻麻地畫著些東西,他首先看到的一個人形,那人卻也古怪之極,身周都布滿了點點道道,胳膊上,腿上,甚至心口頭頂都是一個個的點,他看不太懂,又往后看,居于第二的仍是個人形,不過似乎有些不同,那人的姿勢成些問題,他不懂為何那人倒坐著,以一根手指撐住地面;風樸仔細一數,凡共六個人形,越往后姿勢越發(fā)奇妙,到了后來好像整個人都包圍在火焰中一般。

  那些人將他放下,于燭光的瑩瑩明滅中他才看清四人頭發(fā)已經花白,身子雖然佝僂,胸膛上的肌肉卻是明顯,眼神也是異常的明亮。四個老頭不再管他而群坐石壁前,任他吃飯,他們暗中是探查過風樸的武功的,發(fā)覺風樸半點功底沒有。

  風樸咬著饅頭,想著自己的事,他今后要怎么辦呢,在這石洞里養(yǎng)好身子是要務,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出去了呢,豈不是還要面對他那“朋友”?他這么恐懼看起來倒還像是他愧對了朋友一般,他將身軀稍稍傾斜,“痛斥其是非,是我還想挽留這友情的表現,那么抑或不惜以命換命殺了他?我殺得了人么······”他喝了一口水,瞧見石壁前的諸位面色通紅,熱氣從頭頂聚而發(fā)出,他們各自雙臂橫起,各自閉著眼睛。

  過了好一會,幾位蓬頭垢面的家伙仍舊不見其動,風樸自己也不能動彈,于是打量起整個坑洞,很明顯他們正處在一個大坑洞中,其間遍布著鑿掘而成的小坑洞,他不知道這些人在這里究竟做些什么,光線昏暗,若非點上了燭火,其程度便猶如面前五步便不見其人一般。風樸漸漸可以憑著聽覺逐漸感應周圍因視力不足導致感知不到的事物,但聽得四個人唇齒間發(fā)出了奇怪的嗚嗚聲,他大感訝異。

  嗚嗚聲逐漸加強,大概是不自覺發(fā)出的,似乎刻意在將自己正感受到的某種痛苦表達出來,聽起來卻像犬的咽怒聲,是緊閉著嘴唇,牙齒也合上,將氣流通過鼻腔逼出的聲音。這些人,正感受到某種疼痛,但風樸仍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干些什么,只是隱約瞧見他們仍舊坐著,身體卻又開始發(fā)抖,他又聞到一種汗味,大概也來自四人,因為不是來自風樸自己。

  昏暗中風樸忽聽得巨大噪聲,某人發(fā)出了怒吼聲,他被一驚,隨之被這布滿內力的吼鳴聲震暈過去,一人猛然站起,雙眼通紅,揮舞著雙臂砸向近處的墻壁,冬冬有聲。其余三人也左搖右晃,大感心魔逐漸攝引了心神。

  “敗啦敗啦!”頭一人大怒,雙手已砸得布滿了血,拳頭下處道道凹陷,力度仍舊不減。

  “純憑內力沖擊穴道已然不成,到第三圖已經不能前進?!弊罾潇o的一人透過遮擋臉部得胡須講著,“三哥已經走了火,我們撤了功,鎮(zhèn)住他罷?!辈涣献约旱脑拵孜恍值芫顾迫粵]有聽見,仍是咬著牙,通紅著流汗的臉,也開始發(fā)出吼聲。

  “兇險,兇險!”其人心慌道,這么心一慌,他也走了火,實在可笑,倒是也昏倒了過去。

  “這丙丁六焰我瞧是練不成啦!”最先一人懷著內力發(fā)出吼聲,倒被其他人聽到了,三人大感惱羞成怒,紛紛附和,“這怎么成,這怎么成!”

  “不錯,怎么能這么做!”第一人指著第三張人形圖,“你瞧那小人笑的樣子,怎么像個練功的家伙?我們這么努力干了二十年才到此境地,卻止步不前了!”

  “萬乘,不要焦急,我們已經是火宗的最大成者了!”其中一人喘著氣道。

  “哈哈,萬歸,你講得不錯,如今我們是集大成者了!但又怎能超越設計了此功的人呢,祖宗傳下來的功法我們一半都不能完成,你們有臉了么,我們拋下四弟讓他一個人承擔火宗的一切,自己呆在這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是自私!萬加,萬起,你們講,我們對得起四弟么?”

  “萬起,萬起,錢萬起?他暈過去啦?”某人叫道。三人搖醒了剛剛暈倒的那一人,都沒想到風樸早也因為帶有內力的震吼聒得也暈過去,只不過四人仍走著火,心頭都泛著暴怒,這點能從這些人不斷焦躁的談話聲中感受到。他們心跳迅急有力,手臂不由自主地亂動。

  錢萬起睜開眼時也感到巨大的煩躁感,他搖著頭,“我要出去,呼吸呼吸洞外的空氣···”

  “不成!”其余三人大叫道。

  “怎么,我們是練不成此功的了,你們還有什么話講么,已經停滯在此境界七年啦,我是胸腹上的一處穴道打不通,萬乘是頭頂一處,其他人我不記得了,總之當年我們都以為是內力不夠精深才打不通穴道,那么何以至今日都不成呢?”錢萬起的結論是他們根本不是練功的材料。

  錢萬加與錢萬歸沉默以回應,錢萬乘停下了手,開始睜著眼仔細檢視那第三張呈微笑輕松樣的人形,又開始做出大惑不解的模樣。四人心魔大起,不由得想各自引對方氣惱好打上一頓。

  忽而聽見咿的一聲尖叫,只見錢萬乘使勁拍了拍自己臟兮兮的腦袋,紅著的眼閃著狡黠躁動的光,邊嘿嘿笑著,三人不解兄弟為何喜悅,以為這種喜悅是建立在瘋了的基礎上的,不僅露出擔憂色,但又因之后大概能夠通過制止瘋了的兄長打上一架發(fā)解怒氣而暗自興奮,得使勁揍上幾拳直到自己感覺舒適了為止。

  “你們瞧,為什么第三張圖上的人這么輕松···他不是也要沖穴么?”錢萬乘仍舊嘿嘿笑,開始興奮得打起冷戰(zhàn)來。

  “大概是他內功卓絕,這沖穴對他而言很簡單吧?!?p>  “不是!知道我怎想的么,我這就證明你剛才講的那句話是屁話!我們這九年有一天曾放棄了修行么,內功卓絕了不少吧,但為何感到越往后心力越發(fā)不足呢?”

  “我們還不夠格···”錢萬加囁嚅道,一邊看向自己的兩個弟弟,其中錢萬歸和他同樣的疑惑,另一位,他們的五弟錢萬起則若有所悟。

  “不是這樣···那人看起來那么輕松···是他本來就缺乏內力的緣故?!卞X萬乘繼續(xù)道,“我們一直以為沖穴需用大力,我也感受到了身體內好像一塊巨石正擋住那塊坑穴,于是以為用大力將巨石擊倒即可完成沖穴,事實證明我們走了反路,我想,第三圖的輕松狀小人就是在提醒我們,要用極細微的內力如同風一樣吹進巨石的縫隙中,借巧力將穴道沖開。”

  其他人似乎懂了,但錢萬起道,“我們內力都已經充盈到此種地步;狂風怎么能化歸成和風呢?”他接著一愣。

  眾人雖然覺得錢萬乘講的大概就是對的,可又的確如錢萬起所說,他們體內充盈的內力已經不能再完成微小而精妙的內勁轉承了。

  接著錢萬起也學起哥哥的樣子狡黠地一笑,心魔已經徹底攝住了這個可憐的老人,他打著哆嗦邁起路,走到風樸邊上,給大家指了指風樸,大家看著昏倒的風樸,都看向錢萬乘。

  “這無疑會殺了這小子,他受不了的。”錢萬乘心里本來這么想,但煩躁占了上風,他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想起正在案頭辛苦勞作的四弟錢萬返,那放棄了所有而替自己擔當安汀城守的弟弟,一咬牙,哈哈大笑,“就是這小子吧!”

  錢萬起接著齒關打戰(zhàn),第一個走到風樸面前,“將我們的內力裝在他身體里,這巨大的沖力,他即便不死,壽命也是要損上至少四十年的?!?p>  接著錢萬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把內力裝在這小家伙的身上,虧你還想的出來?!?p>  可四人終究喪失了理性,只見錢萬乘伸出一指頂在風樸的膻中穴上,錢萬加一指點住風樸手臂一穴,風樸的后背的命門穴被錢萬歸頂住,錢萬起則按住風樸頭頂的頂天穴。

  四人的內力傾瀉而出,流入風樸的肺腑各處脈孔。風樸被劇痛擊打得從眩暈中蘇醒,他喊出了聲,復而因更為沉猛的劇痛震擊得暈過去,七竅流出鮮血,全身因為承受著匯入體內的巨大內力而紅腫,甚至渾身各處也流著血,他經受的此等震撼力,如同將白晝變化為黑暗,黑暗復旦的恐怖激顫,即便深度昏迷,身體也不斷痙攣著。四人為了吊住他的性命,終于決定將內力匯成一股合力沿他經脈如同大龍隨意流動,否則任憑四股亂竄的內力非要生生扯碎風樸的臟腑不可。

  最后待四人內力泄盡,走火態(tài)也隨之消弭,隨即運功流轉,果不其然,長年未被沖破的穴道被輕易突破,他們終于清醒,但清醒之際猛然發(fā)覺自己做下的蠢事,風樸已經不省人事,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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