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坡,許宅。
許家的墻頭之上,分散站著十幾個來歷不明的修士,一身黑色緊身勁裝,神情冷漠。
幾個穿著服飾并沒有定數(shù)的漢子,隨意在許家庭院里四處走動打量。
一眾許家子弟再一次像羔羊一般,被人驅(qū)趕到宴客廳之內(nèi),唯一不同的是,族長許冒正大義凜然的端坐在八仙椅之上,憤然的看著這幫不速之客。
一個身材高瘦的老修士雙目緊閉,張開雙臂仔細感知著院落內(nèi)的氣息,雖然許家坡如今已是一片祥和之象,但距離夜晚發(fā)生的事還不足十二個時辰,老修士順著些許蛛絲馬跡逐漸推測出不少當(dāng)時發(fā)生的場景。
一個魁梧的漢子并沒有像往日那樣披掛盔甲,而是在一身內(nèi)甲之外又罩上件黑色長袍,收斂了幾分煞氣。
漢子打量了一圈許宅的布局,院落內(nèi)的精巧飾物被昨夜的爭斗損壞的不剩幾個完整品相,但依舊能看出其獨具匠心的品味。
這讓大衍王朝首等世家出身的朱河感到點欣慰,不愧是文風(fēng)濃郁的青署國輔宰之府,其排場格局比大衍王朝的一等世家也不差絲毫。
朱河身后正跟著一個同樣魁梧的巨漢,神色剛毅。
此時,院落的一個角落里傳來幾聲哀鳴之聲,一個神色冷漠的消瘦漢子罵罵咧咧的走了過來。
消瘦漢子和墻頭之上的修士穿著打扮一般無二,只是胸前的衣襟處多了一道紫色的蓮花圖案。
消瘦漢子走到朱河跟前一咧嘴,“柏樹精魅和那兩個江湖三腳貓的說辭一致,要不要在拎出幾個許家子弟好好問詢問詢?!?p> 朱河搖了搖頭,“沒這個必要,不久青署國就要成為我們大衍州郡,而且會是我們大衍北方版圖上最為富裕的一郡,許冒此人未來還是有大用處的?!?p> 朱河沉頓了片刻,皺著眉毛向那個高瘦老修士問道:“委濡沁,怎么個說法?”
委濡沁睜開眼睛嘆息道:“秦光不僅是被人打碎金身,甚至連神魂意識都沒有留下一絲,絕對是有山巔之上大煉氣士出手。”
朱河臉上陰晴不定,再次確認(rèn)道:“能確認(rèn)是哪位儒家圣賢出手的嗎?!?p> 委濡沁有些猶豫,但依舊說出了心中的判斷,“將軍,這次出手之人估計不是什么儒家圣賢?!?p> 朱河橫眉立目,驟然間氣勢凌人,喝道:“你說什么!”
身材高瘦的老修士一指這院落的上空,緩緩解釋道:“此地并無浩然之氣存在的痕跡,連許家坡往日那遠遠望去濃郁的將要溢出來的文運也不見蹤跡,絕對是一位山上的大煉氣士出手除掉了秦光,并且隨手奪走了那件我們從未聽過的異寶,此人是什么路數(shù)不好說,但絕對不是什么儒家圣賢。”
朱河深吸了一口氣,冷笑道:“差點真信了那個煉氣士隨口傳出來的話?!?p> 委濡沁點了點,贊同道:“估計正是因為那件異寶的出現(xiàn),讓那個煉氣士起了獨吞的心思,所有才演了這么一出戲?!?p> 兩人身邊的消瘦漢子突然興奮起來,開口問道:“那我們繼續(xù)去追那個煉氣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作為外出征戰(zhàn)的鐵騎,極少有能嚴(yán)格遵守平日嚴(yán)苛軍紀(jì)的,而身為隨軍修士的消瘦漢子自由度更是比尋常士兵大得多,這幾番征戰(zhàn)下來,對于財物掠奪簡直比某些山澤野修的路子還要野上幾分。
朱河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怒氣,這次突發(fā)事件的損失可不僅僅是一件本身不在計劃中內(nèi)的異寶而已,秦光的身死道消相當(dāng)于己方陣營平白少了一個未來的山河正神盟友,多年的謀劃付之一空。
朱河示意委濡沁,“把秦光的身份說與他們聽。”
消瘦漢子包括此前一直沒說話的魁梧巨漢均是一愣,秦光不就是一個淫祀嗎,抱上我們大衍鐵騎的大腿之后,才敢頂著個真君的名頭四處亂晃蕩。
委濡沁低聲道:“秦光是未來牛駝山山君的人選,金丹境的山水神袛,只要供奉的香火有保證,靠著日積月累的水磨工夫,一個元嬰境是板上釘釘?shù)??!?p> 委濡沁越說,朱河越是氣不打一處來,怒吼道:“說他的來歷,身死道消了也得有個功勞簿。”
高瘦老者心中一驚,顧不上保密的條例,低頭說道:“秦光本是我天機閣成員,死后陰靈不散,靠著一門獨到的旁門秘術(shù)還有大衍有志之士的運轉(zhuǎn)之下,在青署國的郡城成了一個香火鼎盛而隱秘的淫祀,是這次我大衍鐵騎破國無數(shù)的隱秘功臣之一,為大衍,為將軍,都是立下汗馬功勞。”
興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朱河伸手止住了高瘦老者的爆料。
消瘦漢子有些不明就里,疑惑道:“雖說是秦光別有私心所致,可終究是我大衍的人,不,是山神,何況還有一件異寶的現(xiàn)身,但一個金丹境的山神都被人輕易干掉了,那我們下一步是?”
朱河身后的巨漢也插話道:“能不能確定一下那個煉氣士的身份?!?p> 正像廟堂之上的官場一樣,有時候?qū)Ω兑粋€人,不一定要看這個人做了什么,而是要看他背后有什么人。
這一點,山下山上同理,甚至山上比山下還要注重這一點,如果那個橫插一手的煉氣士除了自身了得,背后還有一個了不得的山門存在,那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委濡沁嘆了一口氣,“有些難辦,不提山門的話,真要是個元嬰修士,其本身也確實棘手的很?!?p> 朱河冷然一笑,“秦光腦袋上頂?shù)目墒俏掖笱艿拿?,要是連對方面都沒見上一面,豈不是真成了虛張聲勢了。”
這位大衍鐵騎的絕對掌控者冷冷的掃視了諸位心腹一眼,沉聲道:“你們記住,我大衍鐵騎代表著我大衍王朝最高的戰(zhàn)斗力,是我大衍王朝最銳利的一把尖刀,什么時候沒了這股銳氣,自然也就沒有我們存在的必要了?!?p> 山上的煉氣士,哈,早就想好好整治他們一番了,既然是有人先壞了大衍的規(guī)矩,那么就要面對整個大衍王朝的怒火。
而他朱河的這支大衍鐵騎,則是那焚世怒火的第一縷火焰。
是夜,稚童們都睡下之后,周福氣一個人守著篝火。
少年雙腿盤膝,從自己的背簍里拿出一個粗布口袋,里面裝著蟲簡和童谷雨送給他的禮物。
蟲簡的那份是一套筆記外加一張云紋花邊的宣紙。
按照蟲簡的說法,只要周福氣在這張紙上寫下字,蟲簡手上那張一模一樣的云紋花邊宣紙也會出現(xiàn)一樣的字,同時同步,山上神仙用的東西就是高端。
至于那套古樸的筆紙嘛,蟲簡也沒來得及說用法,只告訴周福氣筆紙來頭不小,讓他好生珍藏。
周福氣準(zhǔn)備等什么時候碰上沈密曹無念,就拿出來問個清楚。
而布口袋是童谷雨給周福氣的,口袋不大,質(zhì)地粗糙,很是厚實,看上去像是尋常的粗布口袋,摸上去又有種似皮非皮似布非布的感覺。
口袋里還裝著幾粒深綠色的豆子,每個豆子都有酸棗那么大,掂在手里極為有份量。
對莊稼活極為熟稔周福氣,各種地里栽種的種子見過不少,尤其是在童老爺子身邊的時候,少年敢拍胸脯保證整個映月鄉(xiāng)也沒有幾個人在認(rèn)識農(nóng)作物上和他相媲美的。
但粗布口袋里的種子,周福氣卻是第一次見,也分辨不出來有什么玄奧之處。
汲黯不知何時也出現(xiàn)在篝火邊上。
夜色之下,天慢慢變涼,即便是靠著篝火,也能感到身上多了一份寒意。
汲黯低聲說道:“好東西啊,不過也都夠偏門的?!?p> 對于汲黯的神出鬼沒,周福氣已經(jīng)習(xí)慣了,手腕一翻,把東西都裝在了粗布口袋之內(nèi)。
少年不動聲色的喔了一聲,問道:“有講究?”
汲黯假裝沒有識破少年的小心計,笑道:“那張帶云紋花邊的宣紙叫做同心紙,取自天涯深處一種叫做同生花的花芯做成,這東西一般都是按對買,兩張紙即便是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彼此呼應(yīng),同步同生,用途極為廣泛,所以歷來是有價無市。”
老人指了指少年的口袋,“另一套紙筆更是一套不可多得的法寶,若是使用者有與之相符的煉氣士天賦,絕對有相輔相成的驚人效果,但是被人煉化成了一件其他用途的法寶,指望它提高戰(zhàn)力估計是沒戲了,看其手法應(yīng)該是小說家或者儒家一脈。”
周福氣低頭看了看粗布口袋,心想這倒是和蟲簡那個小說家?guī)煾祵ι咸柫恕?p> 汲黯順勢坐到少年身旁,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子,看不出來你家底還挺厚實,那口袋和種子也是不凡,口袋是件空間物,只要開啟就能往里面儲存東西,這可是山上頂尖的煉氣士才配擁有的東西?!?p> “那個種子更是有意思,農(nóng)家講究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道家也有個撒豆成兵的說法,我墨家最擅長這種機關(guān)術(shù)數(shù),這種子要以獨特秘法栽種,灌之以靈液,自然便能長出其蘊含的東西出來,至于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我就不知道了?!?p> 周福氣一楞,秘法栽種,是不是童爺爺叫他的那些古怪法子,只不過當(dāng)時童爺爺說他知道怎么回事兒就行,因為他種不出來。
當(dāng)時周福氣還是聽不大明白的,現(xiàn)在想想,童爺爺可能指的周福氣不是煉氣士的緣故。
不過沒關(guān)系,這些東西莫說他不會用,便是知道怎么用也不會用的。
少年咧嘴一笑,“沒事,反正這些都是我朋友的,我先替他們存著點,以后見到他們了再還給他們,他們比我更需要這些東西,我是武夫有雙拳頭就夠了?!?p> 說到這,周福氣一下子蹦跳起來,準(zhǔn)備開始今夜的站樁。
汲黯沒有起身去休息的意思,而是坐在那看著少年站樁。
老人沖著周福氣點評道:“周福氣啊,你這站樁瞧著比白天的走樁拳法差遠了,太普通,莫說山上,便是山下江湖之中,類似的樁功沒有一萬也有八千?!?p> 周福氣沒有吭聲,依舊默默站樁。
汲黯見少年沒搭理他,便又自顧自地的說道:“這站樁雖說沒啥看頭,但有一點比較好,就是適合你,就像村里老人拿土方子吊命一樣,對癥下藥剛剛好?!?p> 老人見周福氣依舊沒搭腔,不僅沒灰心,反而一臉贊許的樣子,對少年稱贊道:“不過說真的,武夫就該這個樣子,一心一意打磨自己的功底,武道和煉氣士不同,講究個腳踏實地,不緊不慢,都是水磨工夫,心志不堅定的人可成不了武夫?!?p> 周福氣突然問道:“老先生,我們從度朔城到許家坡再到這里,應(yīng)該都是你策劃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