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日暮，天地間似蒙了一層鵝黃的薄紗，山巒重疊，倒影水中，水天相接，枝椏交錯的樹影將水面分割成一塊塊，仿若幻境。

　　宭清將火堆生起，面色復(fù)雜的看著坐在對面的青衣姑娘。

　　青衣姑娘冰冷的一張臉，在火光搖曳下也沒能生出一絲暖意，宭清皺眉，也不知道答應(yīng)韶光究竟是對是錯，那日青衣的姑娘在廊檐下攔住他的去路。

　　神色冰冷又篤定的說：“陪我一同去列襄?！?p>　　仿佛命令的語氣，當(dāng)時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答應(yīng)了下來。

　　“你既已選了便不要在懷疑是對是錯?！?p>　　青衣姑娘冷淡的睜開假寐的眼，神色間略有一絲疲憊，此前她與宭清已六日疾行，晝夜不息，她需要在柏子高他們之前抵達(dá)列襄：“你要的不過是完成你家主上交代的事?！?p>　　“完成的過程重要嗎？重要的只是結(jié)果而已?！?p>　　宭清微微啞然，伸手撥弄面前的火堆，慢慢道：“您說的是，只是您知道的，我隸屬于列襄，自然需要知道您的動機(jī)?！?p>　　韶光余光瞥了一眼低頭沉思的青年，嘴角扯出一分涼薄的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動機(jī)？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的舉動？怕我動機(jī)不純？”

　　青年抬頭平視她，坦誠道：“是，我好奇，一個可以生活在肇山且與肇山山主關(guān)系匪淺的人，”他凝視著她：“怎么突然同我去往列襄，且是您一個人?！?p>　　韶光毫不避諱的笑了笑，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朝瑾那種人怎么會教出你這樣的屬下？”

　　“你認(rèn)識我家主上？”宭清斂眉：“你似乎自見到我開始便知道我來自列襄，言語之間對我家主上分外熟悉？”

　　韶光借著火光看著手中的琉璃珠，漫不經(jīng)心道：“繼續(xù)猜啊?！?p>　　朝瑾那樣心思縝密的人，這個叫宭清的青年怎么沒學(xué)到她一星半點(diǎn)。

　　宭清看著面前神色淡漠的姑娘，精致的眉眼被暖黃色火光襯得愈發(fā)漂亮，有些奇怪的眼熟，想要繼續(xù)詢問的話繞個圈說出來卻變了意思：“我，是不是從前見過你？”

　　話才說完，宭清便是一怔，他還未曾反應(yīng)過來自己為什么會說這句話，就看到對面專心把玩琉璃珠子的韶光漫不經(jīng)心的側(cè)過頭來，長睫微垂，美貌的臉上做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們打探消息都是靠著這種方法？”

　　天已黑了，他一時啞口無言，他怎么會問出那句話？為什么會問那句話？

　　韶光瞧著青年變幻莫測的臉色，嘴角微微珉出來一個復(fù)雜的笑意，輕而易舉的轉(zhuǎn)移了話題：“我確實認(rèn)識朝瑾?！?p>　　青年抬頭看著她，韶光平靜的與之對視，慢慢道：“你家主上，可是我的舊相識了。”

　　一陣涼風(fēng)習(xí)習(xí)，揚(yáng)起微微塵沙，他瞇了瞇眼，看向面前的姑娘，姑娘依舊冷冰冰的模樣，仿佛方才那一瞬間是他的錯覺。

　　那瞬間他看見那個姑娘露出了一個極其艷麗的笑，像一把裹著烈火的匕首，冰冷又鋒利。

　　是錯覺吧。

　　“你放心吧，我不會做任何損害你家主上利益的事，我來列襄找她，只是有些事需要同她算清楚罷了?！鄙毓饴唤?jīng)心的說著。

　　她自然不會損害她的利益，她要的怎么會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利益。

　　“姑娘這么說，我自然是相信的?！睂l清微微點(diǎn)頭，不知為何，面前的姑娘即便冷若冰霜，他也對她生不起敵意。

　　韶光沒有回復(fù)，一時無話，韶光靠在樹干上繼續(xù)假寐，柴火燒的劈里啪啦的響，時不時冒出幾個火星子。

　　四周寂靜寒冷，這幾日的疾行趕路叫她有身體有些吃不消，真是沒用，從前沒受傷時她四處奔波，通宵無眠，依舊精神奕奕，而現(xiàn)在，連活命她都只能依靠戴在手腕上如同寒冰的琉璃珠。

　　天上一輪玄月如刀，韶光睜著眼望著遠(yuǎn)方，那里是列襄的方向，只需一日了，明天趕一日路便可以抵達(dá)列襄。

　　不知看到她，那些欠她的人是否還能安枕無憂，粉飾太平。

　　——

　　阿疏又一次從馬車上被崎嶇不平的山路驚醒，他緩慢回過神，前方的黑衣青年依舊捧著一本書在看，夜明珠的光暈下青年的臉越發(fā)清冷。

　　阿疏嘆了口氣，坐了這幾日的馬車，他也明白了韶光去了哪里，雖不知道她去列襄做什么，但柏子高更是讓他奇怪。

　　馬車慢慢悠悠的，按照這行進(jìn)速度估計得要十幾天才到列襄，柏子高卻一點(diǎn)不著急的模樣，如同赴一場長約一般，抱著一本書一看就是好幾天。

　　早知道不下肇山便好了，出了這么多瑣碎事，阿疏越想越覺得讓韶光下山是件錯誤的事情，又想著韶光去的地方，列襄？她從前莫非是列襄的人？

　　——

　　天色已亮，晨露綴在路邊花草上，韶光叫醒了宭清，兩人跨上疾馬，馬蹄踏碎花草，踩過泥地，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泥點(diǎn)子濺在韶光裙擺。

　　這便是她要紅華安排的事，兩匹上好的駿馬，用以趕路。

　　“瞧著我做什么？”韶光坐在奔騰的黑馬上回過頭看身后的宭清。

　　宭清一愣，駕著馬追上韶光與她并駕齊驅(qū)：“姑娘的騎術(shù)高超，宭清難免多看了幾眼?！?p>　　清晨的風(fēng)最為寒冷，刮在韶光臉上，肆意撩起她耳畔的長發(fā)，韶光漫不經(jīng)心的笑了笑，沒有繼續(xù)追問。

　　宭清神色復(fù)雜，落后一步的他對著青衣姑娘鮮衣怒馬的背影又有了熟悉的錯覺，總是覺得這個背影似曾相識，卻又說不出具體。

　　天邊日頭緩緩升起，日光余暉下，慢慢在地平線上顯露出一條長長的的城墻，一點(diǎn)都沒有變，看著依舊古樸森嚴(yán)的城墻，青衣姑娘眼中似燃了一團(tuán)火。

　　她加快速度駕馬疾行，一襲青衣被風(fēng)灌得鼓鼓囊囊，像只振翅的青鳥，在風(fēng)聲凜冽中獵獵作響。

　　列襄，我回來了。